7月5日，西安一名56歲的建筑工人王建祿，因熱射病倒在了收工回家的路上，經搶救無效死亡；7月6日，浙江一名49歲的工友，在車間工作時突然昏倒，入院時體溫40.7℃，已經休克；7月13日，外賣小哥熱射病致死的快訊出現在江蘇常州的新聞里；7月15日，浙江余姚34歲的裝卸工人張公前死在了出租屋里……
短短數日，類似的報道還發生在四川、江蘇、上海、安徽等地。
（圖片來源網絡）
熱射病？很多人可能像我一樣，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病。中暑，對我們來說卻不陌生。在我國的職業病目錄里，職業中暑包含熱痙攣、熱衰竭、熱射病，而熱射病就是重癥中暑中最嚴重的情況。
根據國家衛生健康委權威解答，熱射病即重癥中暑，是由于暴露在高溫高濕環境中身體調節功能失衡，產熱大于散熱，導致核心溫度迅速升高，超過40℃，伴有皮膚灼熱、意識障礙（例如譫妄、驚厥、昏迷）及多器官功能障礙的嚴重致命性疾病，是中暑最嚴重的類型，也是高溫相關急癥中最嚴重的情況。
其中，勞力型熱射病主要由于高強度體力活動引起機體產熱與散熱失衡而發病。據北京市職業病防治研究院，勞力性熱射病易發于高溫密閉環境，建筑工人、快遞員和密閉車廂快遞分揀員等特殊職業群體就需要格外注意熱射病。
要避免中暑，關鍵在于預防。這個道理難道勞動者們不懂？可去世前，王建祿曾在高溫、高濕的環境中連續工作了9個小時。高溫酷暑的天氣，外賣小哥依舊在跑單、接單的路上奔波著……
2012年，國家安監總局、全國總工會等聯合下發《防暑降溫措施管理辦法》，規定日最高氣溫達到40攝氏度以上，應當停止當日室外露天作業；37-40攝氏度時，全天室外露天作業時間累計不得超過6小時，且在氣溫最高時段3小時內不得安排室外露天作業；35-37攝氏度時，應當采取換班輪休等方式，縮短勞動者連續作業時間，并且不得安排室外露天作業勞動者加班。
規定是規定，現實是現實。
為了預防高溫中暑，盡管不少建筑工地，也會安排建筑師傅在清晨、夜間干活。但依然有很多戶外勞動者頂著炎熱酷暑，外出工作。一旦發生中暑，甚至重癥中暑，就會有致命的危險。
熱射病，如果是由職業性中暑引發的，應被診斷為職業病，并依法走工傷程序。但光是職業病診斷，勞動者就面臨著諸多的不確定性。在人間公眾號發布的文章《一個高溫作業工人死在出租屋里》，34歲的裝卸工人張公前在有中暑癥狀后，連續高溫作業兩天，最后倒在了出租屋里。寧波市第一人民醫院職業病診斷辦公室回應稱，“職業病診斷實際上是要求國家工傷基金來賠償，這個是有限制的，一定要在工作當中（發病）。你申請可以，但我們肯定給你打的是無職業病中暑。”可見，職能部門對職業病診斷的把控是非常嚴苛的，這里面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一旦被診斷為職業病，家屬就會獲得一大筆工傷的賠償金。根據《國家職業衛生標準 職業性中暑的診斷GBZ 41—2019》，診斷職業性中暑，應了解患者作業場所的氣象條件。夏天露天場所作業，以測定氣溫為主。所以，張公前生前在貨運站的裝卸作業，顯然是高溫作業。但明明知道是由高溫作業引起的，還不足以證明是職業病嗎？根據寧波市第一人民醫院職業病診斷辦公室的回應，“一定要在工作當中發病”才可以。盡管熱射病發病非常急，但也并非沒有例外。“熱射病常見于高溫高濕環境下進行高強度訓練或從事重體力勞動者，多數患者起病急，少數有數小時至 1 天左右的前驅期，表現為乏力、頭痛、頭暈、惡心、嘔吐等。”所以，像張公前這種情況，怎么就不算職業病呢？一個異鄉打工人的生命在賠償金考量面前，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不僅如此，像建筑工人、外賣員，還可能因為勞動爭議，面臨更為冗長的法律程序。光是確認勞動關系，就可能經歷一裁二審的漫長之路。即使勞動關系沒有爭議，經歷職業病診斷、工傷認定，再到跟企業協商談判，其中的曲折也可想而知。
（國家職業衛生標準 職業性中暑的診斷GBZ 41—2019）
所以，當我們看到這樣的新聞時，很少會看到遭遇熱射病的勞動者家屬，會去走職業病診斷、工傷法定程序，甚至是打官司。他們多半與企業協商私了，最終拿到一點“人道主義”的工亡賠償、喪葬金，似乎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無論是西安56歲的建筑工人王建祿，還是張公前，家屬最后都選擇了調解，而企業壓根不想出錢。那如果打官司，結果會不會更好些呢？在職業病或者其它工傷中，打官司找企業要賠償，前提也是要完成工傷的認定、鑒定程序。否則，勞動者可能要仲裁確認勞動關系，要行政訴訟認定工傷，要進行勞動能力鑒定的復查，要進行職業病診斷……從賠償數額來說，打官司或許能得到一個更接近法律規定的賠償金額。但是，勞動者也會為此付出更多的時間、精力和物質成本。沒錯，法律規定好的東西，我們勞動者還要自己付出代價去爭取，才有可能得到。這聽上去是一件挺滑稽的事情，然而這也是現實。
系統性的社會問題，自然很難通過局部的手術來解決。熱射病問題并不難解決，普通勞動者只要能得到適當的關注，重在預防的熱射病就會少很多。
但當我看到一個個平凡的勞動者，從懵懂不知、漫天幻想，到碰一個頭破血流，才變得敢于爭取、善于爭取勞動權益，作為一名公益機構的工作人員，雖覺不忍，但也感欣慰了。再回望來時的漫漫路，不禁感慨：這時間花得難道不值嗎？在幻想被徹底擊碎前，需要允許幻想存在一段時間。
微沙聚塔，方有塔之宏偉，否則所見只有散沙。我愿成為那一粒不起眼的沙石，也愿看到更多的沙石貼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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