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5點的鬧鐘響了。我一骨碌起身,穿好衣服,簡單洗漱一下,在路邊小店買了兩個包子,急匆匆奔向XX商場旁的勞務市場,其實就是大商場門口的一大片開闊空地。
市場上人頭攢動。看見一群人擠在一起,一個小伙子在大聲說話,應該是中介。中介大聲喊道:“都不要擠,排成5隊。不要45歲以上的。”我擠上前去,拉下口罩說,“我可以嗎?我體力很好的。”中介喊道,“不是我不要你,是甲方不要你,人家要看身份證的。你走開!”
繼續在人群中穿梭。一群人圍著在一起,我擠上前去。中介說,“工地灌漿,干不干?”我問:“怎么干的?”他打開手機,給我看幾個圖片,說:“體力活,沒在工地干過的不要去,去了都不知道該怎么干!”我默默走開。
遇到一群人圍著中介。中介說,“搬東西,還要開車,300元。”算了,干不了。
在人群中擠著前進。迎面一個小哥和我對視一下。他先開口道:“什么活?”我說:“我也是找活的。”他說,“不像。你像個老板。”“為什么?”“你穿的干干凈凈的,不帶包。我們不是你這個樣子,我們也都帶著包。”
……
有點小焦慮,今天還能找到工作嗎?
遇到一群人圍著一個領導模樣的。我使勁擠到最前面,說,“算我一個,我想去。”領導一個一個清點人數,“一二三四五六,齊了。走!”
領導帶著我們往前幾十米。路邊緊挨著有兩輛廂式貨車,里面已經坐了好幾個人。我們爬上車,關上后門。出發。
一會,聽到進入高速的提示語音。再一會,又聽到高速交費的提示語音。大約40分鐘,到工地了,是XX公園。
二
到了工地,才想起來,干什么活,多長時間,多少錢,都沒問清楚呢,就這么來了。好糊涂啊。
拉住一個同伴問:“今天干活啥條件啊?”他沖我微微一笑,不吭氣。又問一個,回答說,早上6點半到下午5點半,11個小時,180元,管午飯。
領導將我們這群人分成兩個小組。我這個小組4個人,一個小哥30歲左右,姑且叫他抱怨哥;一個20多歲,機靈哥;還有一個40歲上下,滑頭哥。
領導丟給我們每人一件馬甲,上寫“XXXX集團”。
剛好6點半。開始干活了。
我們的工作場地有兩處,一處是和灰場,是一塊空曠的平地,上面搭了個棚子;還有一處是施工現場,是一棟老房子,與和灰場相距200米,在這里四個瓦工師傅要用磚將窗戶堵上,然后抹上灰漿。
我們的工作是水泥和成灰漿,用小車推到施工現場,然后在現場配合瓦工師傅的工作。
先要和灰漿。我和抱怨哥推了個小車,到距離10米遠的堆場搬水泥,順便跟抱怨哥閑扯幾句。問他多大年齡,回答說快30了。他說,剛下夜班,感覺一點也不困,接著干吧,就到這里來了。
剛搬了兩包水泥,他就開始大爆粗口:“MD,這破活錢太少了,11個小時才180元,至少要260元、300元才能干;太TM黑了,根本就不該來。”我附和說,“我也覺得有點少,其實我更想找一個工廠里的工作,沒想是個工地的活。”他說,“什么樣的活都有,好找的很。”他攛掇我說,“走吧走吧,回去再找活。”
我有點猶豫,這樣回去得8點多,還能再找到活嗎?興許一整天就荒廢了。我說,“我還是繼續干吧。”
他把馬甲團成一團丟在地上,拍拍屁股揚長而去,留下一臉錯愕的我。
這下好了,活還是那些活,現在三個人干。
滑頭哥在和灰漿。我和機靈哥各用一輛小車,將灰漿推到施工現場。一個師傅說,把磚搬到腳手架上。腳手架1.6米高,我要把磚拿起來向上舉,如果有師傅接,就遞到師傅手里;沒有師傅接,就碼放在腳手架上。
開始搬磚。正干著呢,這個師傅又說,那邊,上灰。我說,你讓我搬磚,還沒搬完呢。師傅說:“你就是個小工,叫你干啥你就干啥,趕緊的。”明白了。
上灰,就是用鐵锨鏟起灰漿,使勁向上揚,越過頭頂,把灰漿倒進腳手架上的灰盆里面。這對我這個新手來說是個挑戰。試了一次,一半灑落在外邊了。大工師傅皺了皺眉頭,向我發出靈魂拷問:“你是干啥的呢?坐辦公室的嗎,管人事的,還是搞設計的?”
再試了幾次,稍微悟出點門道,可以比較順利地上灰了。
就這樣,我在四個師傅之間來回奔走。上灰,搬磚,搬磚,上灰……
機靈哥過一會兒運一車灰漿過來,過來后也會干一點搬磚的活。
磚頭上毛刺多,不一會手上好幾處被扎破了。我問大工師傅,能不能給一雙手套啊。大工師傅冷眼看著我,一言不發。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感覺有點累,怎么就我一個人在來回奔走呢?我似乎悟出點什么。機靈哥運灰漿過來,我對他說,“很有點累,一個人伺候四個大工,有點搞不過來。”機靈哥說,“是的是的,一個小工伺候兩個大工還可以,伺候四個大工確實顧不上。你跟和灰的師傅換換吧,他閑得很,他在這工地搞了好幾天了,很滑頭。”
我推著車回到和灰場,對滑頭哥說,“我一個人伺候四個大工師傅,干了一個半小時,確實有點累,我們輪換著干吧?”他很不情愿地說,“下午吧。”我說,“真頂不住了,我們還是先輪換一下吧。”他很勉強地把鐵锨交給我。
我搬了幾袋水泥過來,對滑頭哥說,幫忙搭把手吧,把水泥往前抬一點。他說,“我不幫你,誰叫你把我的活搶走的呢。”我說,“可真是,怎么就是你的活呢?再說不是輪換嗎?”他說,“你自個干,我不幫你。”滑頭哥推著一車灰漿走了。
我就在這里和了一會灰漿。這活真是清閑的很,有車來了就往車上鏟灰漿,沒有車的時候就間或攪拌一下灰漿,沒有水泥了就搬點水泥過來。
干了一個多小時,機靈哥說,我們換一下吧。我開始放下活灰漿的活,推灰漿到施工現場,然后是搬磚,上灰。
工作間隙,正在和灰場,一個朋友打來電話,我猶豫了一下,接了,通話2分鐘。回頭看,領頭大工師傅在我背后冷眼盯著我,一言不發。我趕緊推了一車灰漿到施工現場。領頭大工師傅很不滿地說,“干嘛呢,躲貓貓嗎?”我說,“我干得還少嗎?”他回道:“呵呵。”
中午12點休息。發給我們一份快餐,有西葫蘆,油菜,里面有一兩片肉星子,米飯饅頭管飽。期間我跟滑頭哥搭訕,我說一句他回一句,絕不主動說話。真小心眼。
躺在草地上休息一會,下午一點鐘上工。
下午的活照舊,滑頭哥又搶到了和灰的工作。隨他吧,我干我的,搬磚就搬磚。
大工師傅指令我,往腳手架上遞磚。這次的磚頭比較輕,我只手拿起磚,舉過頭頂,堆在腳手架上。大工師傅很不耐煩地說,“瞧你那樣子,雙手呀。”我趕緊換雙手。大工師傅再次向我發出靈魂拷問:“你是干啥的呢?”這次我回道:“我是編程序的,年紀大沒人要了,來干這個。”心想,我并沒有耽擱你的工作呀,我單手送磚,堆在腳手架上,速度不慢。感覺大工師傅覺得這樣子不像干活?我得承認確實沒有經驗。
四點多了,第一個施工現場完工,轉移陣地。大工師傅指令我和機靈哥,將遠處的大磚用車子運到新的施工現場。我和機靈哥合計了一下,我在堆放處負責上車,機靈哥負責推車到施工場地,卸車。干了一會,領導模樣的人看見我們的工作方式,皺了一下眉頭,叫人又拉來一輛車,說,“你們倆,每人一輛車,快點搬磚,別等著。”領導就是領導,眼里見不得閑人。
5點鐘了,機靈哥頻繁看手機,嘴里不斷嘀咕,快點快點,趕緊收工呀。
5點半,準時收工。
從早上6點半到下午5點半,干了11個小時的體力活,一口水也不給,也不給手套,還是比較辛苦的。心里比較了一下,三個小工,我干的活最多,可是也最不受大工師傅待見。這里面也有竅門呢。
我們脫下馬甲,將工具收拾到箱式貨車上,爬上車。大約不到6點半,車子將我們原路帶回勞務市場。領頭大工師傅冷眼說,拿手機來,給你錢。到這時我才明白,工地將活包給大工,我們這幾個小工是受雇于大工師傅的。
收到微信轉賬,突然想到,本來四個人的活,現在我們三個人干了,是不是該給我們四個人的錢呢?回頭看,人早散了。
三
往住處走,路過勞務市場,市場上仍然人山人海。心想,在這里再待一會,找人聊聊吧。
邊上有兩個年輕人站在一處閑扯。我靠近他們,先靜靜地聽他們說了一會。想知道點打零工的消息,開始跟他們攀談。
一個小哥,自稱姓劉。我問劉哥,“今天干活了沒?”
劉哥說,“早上就過來了,泡了一整天了,沒找到合適的活。”
我問為什么,他說,“有的工錢太低,再說招的人少了,沒干上。”
我問,“那你一直打零工的嗎?”
他說,“我有自己的工作。我在通州一家物流公司工作,每天工作不多,所以休息日出來打零工。”這倒有點意思哈,現在很多工作都是超時工作,很累的。
遠處人頭涌動,他撇下我跑了過去。一會他回來了,說,“搭舞臺的活,本來是招10個人的,圍上去的人太多了,那人又給上級打電話請示,只招5個人了。這幫人太黑了,看見人多,就開始壓工價,又少招人。活還是那些活,5個人就干了。”
我問,“為什么時刻總有這么多人圍在這里呢?”
他說,“最近活不多,零工難干。前一段時間醫藥公司大量招零工,每次都好幾百人上千人地招,生產各種醫療物資,棉簽、鼻咽拭子,出口德國法國。現在那批活都干完了,招的人就少了,可是有很多外地人聽說這邊活多,都從外地趕過來。”這是個時間差哈,知道這邊活多,急匆匆趕過來,可是情況已經變了。
他嘆了口氣,道,“這怎么成啊,來一個中介,烏泱烏泱圍上去一大群人,多少錢都有人干。這工價下跌太快了。”
我也跟他說我今天的情況,“干了11個小時,小工,只給180元,不發手套,手也扎破了。”
他說,“你虧了啊,這老板黑。”
他又安慰我,“你干了11個小時,雖然累一點,好歹掙了180元塊錢。你看這里好多人白混了一天。這老板不地道,應該發手套的,你以后再干活,還是自備一雙手套吧。”
又說,“還是找個固定的工作吧,不要總打零工了。”
一旁的小哥姓趙。我問趙哥今天干活了沒有。
趙哥說,“今天在這里混了一整天,好幾個活,本來已經說好了的,突然又說不要安徽人。”
我問為什么,他說,“前幾天安徽出疫情了嘛。”
趙哥接著開始破口大罵,“MD,安徽出了個疫情,有幾個人感染,關我屁事,我一直在北京呆著,又不是密接。安徽全省6000多萬人呢。這幫孫子。”
我作為湖北人深表贊同,“就是就是。去年疫情初起,我受到的待遇就別提了。我春節又沒回家,再說我已經在北京生活20多年了。憑什么啊。”
我問,“你是有自己的工作,還是就打零工?”
他說,“我就打零工。”
我問,“那能行啊?能維持生活嗎?”
他說,“這多自由啊,我想干就干,不想干就躺著。錢夠花就行。每個月掙五六千,可以了。”
我問,這樣住宿生活能解決嗎?他說,“這邊房租便宜,我跟一個朋友合租一個房子,水電氣都有,每月1200元。我上白班,他上夜班。自己做飯。能過得去。”
旁邊一個小哥靜靜地聽我們閑扯。我問他,“你今天干活了沒有?”
他說,“我剛到這里呢,從邯鄲趕過來的,聽朋友說這邊現在活比較多,就急忙過來,結果是這么個情況。”
跟劉哥和趙哥分別互加微信。我說,以后有什么好的活叫我一聲哈。
回到住處,第一時間在拼XX上買了10雙勞保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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