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偉武，中科院計算技術研究所研究員，龍芯中科技術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黨的十八大、十九大、二十大代表。他率領團隊成功研制我國第一款自主研發的CPU“龍芯一號”，打破了英特爾等國外廠商在中國市場的壟斷局面，被譽為“龍芯之父”。

　　“通過20多年自主研發，龍芯完成了CPU性能‘補課’，性能‘逼近’市場主流產品。希望我們正在研制的下一代產品，我可以換一個詞叫‘達到’。”11月16日，“2022信息技術自主創新高峰論壇”在南京舉辦，胡偉武在接受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獨家專訪時表示，“希望龍芯能在2025年走向開放市場，基本建成自主信息技術體系；2030年能走向國際市場，自主信息技術體系更加完善；2035年，打造Wintel(微軟+英特爾)體系和AA(ARM+安卓)體系之后的第三套生態體系，形成三足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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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不缺院士，缺英特爾這樣的企業”

　　眼鏡、中山裝，幾近全白的頭發，左胸前一枚毛主席像章……54歲的胡偉武謙和儒雅，身上散發著一股執著于目標的熱情，風趣健談，時不時引經據典，與其說是計算機專業的博導，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個人文學者。

　　“別人家的孩子”，胡偉武從小就是“學霸”，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本科畢業后，免試進入中國科學院計算機系統結構專業攻讀博士，師從我國“計算機之母”夏培肅院士。1996年博士畢業后，面對著國外企業的高薪誘惑，胡偉武選擇留在中科院計算技術研究所。

　　上世紀90年代末，有識之士已經意識到了“造不如買”的隱患，以夏培肅、金怡濂、李國杰為代表的一批科學家認為，通用CPU是核心技術，不可受制于人！這樣的理念在胡偉武心中深深埋下了種子。

　　2001年，機緣巧合，胡偉武參與了中科院計算所的國產芯片研制項目，還留下了一句廣為人知的誓言：“一兩年之內不把通用操作系統boot（安裝運行）起來，我提頭來見”！功夫不負有心人，“龍芯一號”的誕生終結了中國人只能依靠進口CPU制造計算機的歷史，也讓原來的專業方向是研究分布式共享存儲的胡偉武徹底走上了芯片研制之路。

　　胡偉武另一個“驚人之舉”是2009年放棄了事業編制辭職下海，放棄了評選院士的機會，他說“中國不缺院士，缺英特爾這樣的企業”，連5個在讀博士都讓他們退學做產業，“我是浙江人，知道做生意是九死一生的事；稍一分心，必死無疑。”

　　日后回想起來，胡偉武感慨說，當時是組織上轉了型、思想上還沒轉型，因此做企業時走了許多彎路。幸虧他始終沒有忘記導師教給他的“選擇人生觀”，“每次考慮人生選擇或龍芯團隊轉型方向時，不要想著對自己有多大好處，想著對國家人民有好處就去干，堅持十年二十年會發現對自己的好處最大，不吃虧。”

　　20年來，龍芯的性能以及市場占有率方面受到的質疑從未中斷。胡偉武說，“高復雜系統要以30年為周期，你看空軍的J20殲擊機閃亮登場，但千萬別忘了從J5、J7到J10……空軍在自主研發方面的厚積薄發。我們已經積累了20年，完成了基礎補課，再有10年應該能做成一個新的生態體系”。他坦言，剛開始做龍芯時想簡單了，相比于“大飛機”，芯片還要多了軟件生態的維度，更需要厚積薄發。

　　時光荏苒，20年的積累讓龍芯芯片性能穩步提高，也逐漸為市場認可。身為黨的二十大代表，胡偉武欣喜地說：“二十大報告里提到的10項重大科技成果，有六七項都用了龍芯！”

　　從政策性市場走向開放性市場，是胡偉武設立的新目標。去年龍芯光是智能門鎖小芯片就賣了50萬片，今年則有望達到一兩百萬片，還有跑步機、電動機……這讓胡偉武對市場充滿信心。

　　“未來兩到三年，是龍芯把自主研發的優勢轉化為性價比和軟件生態優勢的重要轉折點。”胡偉武表示，希望成為國產集成電路產業中性能高、成本低、生態好、供應穩定的代表。他相信，在兩三年內，龍芯將有能力走向開放市場和國際市場。“希望將來大家買龍芯產品，就是因為性價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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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市沒啥，

　　打造了一支有靈魂的團隊才是我最得意的”

　　今年6月龍芯在科創板上市，成為國產CPU第一股，迎來高光時刻。胡偉武卻說：“其實上市不是我得意的事情，我打造了一支有靈魂的團隊，這才是我覺得最得意的東西。”

　　在沖刺IPO階段，龍芯發布的招股說明書里披露了研發人員的薪酬情況。有投資人質疑：龍芯研發人員的薪酬這么低，是否會留不住人才？胡偉武說，留住人才主要靠核心理念，我們是為了人民而做龍芯。“信念才是關鍵。留在我身邊的三四十個博士，幾乎每個人都面臨過5倍甚至10倍于龍芯的薪酬誘惑，一個都沒被挖走。”

　　除了早期團隊成員有股權激勵外，胡偉武在龍芯推行一種覆蓋全員的“工分分紅”激勵機制。每個員工都有工分，而且按年累計，如果員工放棄年假、加班或被評優都可以加工分，每年到9月30日會根據工分、上年利潤的情況，給大家發一次工分獎勵，工作10年以上的工分獎勵可能好幾萬甚至十幾萬。每個人都覺得“我是被尊重的”。

　　在胡偉武看來，登陸資本市場主要有兩個好處。首先可以獲得資金，公司可以加大研發力度，實現高速發展。其次，信息披露渠道成了公司的宣傳陣地，“有地方說，有人關心”，公司可以不斷地向投資人傳達“中國要做自己的信息技術生態體系”的理念，目標是建成“第三套體系”、在全世界形成“三足鼎立”局面。

　　公司上市后，胡偉武卻說自己不關心股價，“我有個想法，將來我退休交班的時候要制定一個規則，龍芯的CEO不得以股價作為核心業績考核。”他解釋道，“我有個理念，賺錢是我們達到了一個目標以后自然的結果，并不是企業要追求的‘因’，龍芯不能把賺錢作為做一切事情的起心動念。如果我把龍芯自主生態建成了，股民還需要擔心股價嗎？”

　　近年來胡偉武接受媒體采訪都給大眾留下“不低調”的印象。他一臉坦然地回應說：“不把主張說出來，人家怎么支持你？我們得通過各種方式大聲說。”

　　胡偉武說自己沒有業余愛好，“做龍芯就是我的興趣，我特別喜歡它，哪怕不賺錢只要有飯吃我也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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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有多少彎道超車，只有直道咬牙追趕”

　　胡偉武出生在浙江永康的農村，父親是民辦教師。當時小學宣傳的榜樣人物都是陳景潤、華羅庚，他的理想是長大做穿著白大褂、拿著圖紙的科學家。本科畢業設計是自己拿400多個小芯片焊出一個8086的CPU，算是參與了一臺真實機器的研發，“現在有機會自己做龍芯，小時候的理想早已加倍放大地實現，很幸福！”

　　胡偉武建議有志于從事計算機行業的年輕人多學一些基礎的東西，“會寫APP的人太多了，但基礎的人才特別缺乏，比如做CPU、操作系統、基礎應用等。”

　　對于青少年樹立理想，胡偉武提出了三個建議，第一，要做全局優化的人生設計。“就像爬山要盯著一座山不斷爬。成功的人不輕易換目標，而是不斷換方法，而失敗的人不輕易換方法，總是不斷換目標。所以年輕人要設立一個目標，一般要高于賺錢、過好日子這樣的目標，定一個與國家人民利益有關的目標，并且為之努力一輩子，我相信最終個人的幸福感、成就，包括個人財富都會最大化。”

　　第二，要終身學習。胡偉武經常碰到年輕人跟他說“專業不對口”，其實書本知識應用到工作中的概率很小，“年輕人只要悟性比較好，有點靈光，愿意肯努力跟著我學三年，馬上成為一個做CPU的高手。‘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要在實踐中終身學習，人生一程接一程的馬拉松，任何時候出發都來得及。”

　　第三，除了艱苦奮斗還是艱苦奮斗。年輕人要建立一種價值觀：如果我做得好不是因為我比別人運氣好、聰明，而是因為我比別人努力。胡偉武說，“我肯定是中科院計算技術研究所最用功的研究員。”現實中沒有多少彎道超車的機會，就是直道上咬牙追趕。年輕人要耐得住寂寞、擋得住誘惑、受得了委屈。

　　1995年，胡偉武本來想把博士畢業論文作為女兒出生的禮物，結果因為老師要求嚴格反復修改，論文通過時女兒已經出生好幾個月了；胡偉武干脆把自己研發的虛擬共享存儲系統用女兒JIAJIA(佳佳)命名，至今還有二十多個國家和地區的100多個科研單位使用，還經常被學術論文引用，這大概就是“理工男的浪漫”。

　　胡偉武略帶遺憾地說，女兒小時候父女關系非常好，后來忙起來就有點顧不上她了，當時小姑娘還有點生氣。不過他很欣慰女兒小時候說過“爸爸你要是做CPU做不過美帝國主義，我長大后接著做”。“哈哈！我相信我做得過！”一年前，女兒數學專業博士畢業之后，也加入了龍芯，用胡偉武的話開始做“碼農”。如今的胡偉武和女兒佳佳正在為共同的理想而努力。

　　快問快答

　　X= 徐兢 H= 胡偉武

　　X 喜歡什么菜系？

　　H 我出身農民，在生產隊干過，只要夠咸、“下飯”就覺得好吃，特愛吃咸鴨蛋。

　　X 對衣著有講究嗎？

　　H 沒有，但從不穿西服，正式場合穿中山裝。我胸前佩戴毛主席像章是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的，毛澤東思想最核心的是人民的立場。對我來說，就是為人民做“龍芯”，這是公司的核心理念。

　　X 有喜歡的運動嗎？最喜歡的名人是誰？

　　H 喜歡走路，從家里走到公司上班。最喜歡的科學家是鄧稼先和郭永懷。

　　X 最喜歡的文學作品？

　　H 毛主席的書我讀了很多，還有《大學》《中庸》《論語》《道德經》《易經》《紅樓夢》。

　　X 個人財富自由對你意義重大嗎？

　　H 沒有太大的意義。

　　X 過去20年期間，最困難的時刻是什么？

　　H 2012年、2013年，那時候國家項目說主要支持“引進”國外芯片了，而我們市場還沒打開。

　　X 未來10年，最期待的是什么？

　　H 有十年時間，我能建成第三套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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