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思維方式》　　

——研覽儒、釋、道、耶、穆、蘇、第五項修煉……的共性、差異及其適用邊界

第十三章　兩希文明在西方的延承　　

今日關鍵詞：哲學，無知，民主和集中，完善人類的天性，助產天性　　

第一節　為神申辯（上）

西方文明或西方文化，大致是指希臘文明與希伯來以降之文明相結合和流變的產物，現正風靡于以歐美為代表的社會人群中，且東方文化下的一些人群或社會精英中，接受膜拜之的為之癡迷陶醉；堅守傳統（自堯舜禹……直至毛澤東）之的為之脫韁蠻橫卻無奈無力止之而嗟嘆。攜此，現其席卷狂掃全球之勢正飚飛猛進。茲事體大，不可不察！　　

前面已闡述了《舊約》、《新約》和《古蘭經》的思想內涵及其內在延承，尤其著重講述了“蛇/罪/惡魔”的本質。而近現代以來“言必稱希臘”甚至“言必稱歐美”的慣性是比較嚴重的。因此，大致回顧一下古希臘有代表性思想的究竟，以此研覽西方文明于“兩希根基”繼承與融合上的程度高低及其局限偏差，是謂本章所涉內容。　　

具體陳述時，以覽顧“希臘三賢”原初的核心思想為基礎，圍繞西方至今500年以來出現的“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和啟蒙運動”這三件典型事件，及其前后西方神學和哲學或有代表性的哲學思想在其人文進步中所做的努力及其發展瓶頸，闡釋“哲學、科學、民主、愛國、理性、美、懺悔、救贖、新人、舊人、職業化、自由、平等……”等所謂時髦概念前世今生的根源邏輯，“瞻前而顧后兮，相觀民之計極。”

談古希臘，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這相繼的三代師生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　　

蘇格拉底自問：“什么是哲學？”　　

他引用德爾斐神廟上所鐫的話自答：“認識你自己！”　　

“認識自己，方能認識人生。”　　

“想左右天下的人，須先能左右自己。”　　

如何認識和左右自己，進而認識人生左右天下？　　

恭請讀者走進《申辯篇》，這篇由柏拉圖記錄的，年屆七十生平第一次走上法庭面對生死指控的蘇格拉底，再次也是最后一次公開傳道，與其說是法庭上的自辯辭，倒不如說是蘇式風格或其思維方式的再一次突出并全面系統的展現。　　

首先，需要提防各類有可能導致認知偏差的影響。　　

開庭的第一句話：“尊敬的陪審員們，我不知道原告的話對你們產生了什么影響；就我來說，我都幾乎為之所動，因為他們的論證是如此地令人折服。但是，他們所說的幾乎沒有一句符合事實。”　　

“他們的論證是如此地令人折服”，“我都幾乎為之所動”……“產生了什么影響？”　　

影響是，因為“他們所說的幾乎沒有一句符合事實”，如果陪審員們折服于他們看似“符合事實”的論證，其影響只能是——被誤導或遮蔽在真相之外。　　

那么，引起誤導或遮蔽這類認知偏差的因素都有哪些呢？　　

對于那些原告而言。“就臉不變色地編造了這些謊言”，并散布許多謊言，“以絢麗的詞藻和動聽的語言來裝飾他們的申訴”，“他們在你們大多數人還是孩童時就左右著你們，把對我的不真實的指控灌滿了你們的頭腦”，“出于妒忌，出于為他們名聲的考慮，也由于他們精力充沛、人數眾多，這些人長期以來喋喋不休地往你們耳朵里灌輸他們對我的強烈譴責，提出貌似真實、精心策劃的事例來反對我”，“所有這些人，或出于妒忌，或嗜好誹謗，或只是喜歡傳播流言，他們都是最難對付的”……妒忌、誹謗、流言、攻擊、傳聞、流言蜚語、莫須有、謊言、臆測、裝飾、灌滿、肆意挑釁、主觀武斷……一步步的使這些原告本身及其受影響者背離真相，而不自知。　　

對于陪審員們而言。“我最誠懇地請求你們，如果聽到我用我慣用的語言辯護，請不要驚訝，也不要打斷”，“不要介意我講話方式的好壞，只考慮和關注這個問題，即我所說的是否公正”，“我必須盡力清除你們頭腦中多年來形成的錯誤印象……但我深知這是困難的，我對這項工作的艱巨性有足夠的認識”，“但在現在的條件下，要在有限的時間里消除成見是不容易的”——“請不要驚訝”，即是要求不以自己固有的價值觀念去做判斷；“也不要打斷”，即是注意傾聽，要求全面、系統、不遺漏地對待和審視陳述，而非斷章取義、穿鑿附會、妄下結論；“講話方式的好壞”，不以對表象或對對象的好惡而先入為主，使先入之見掩蓋甚至替代了對原始內容的正確認知，杜絕舍本逐末，要撇開形式直達本質；……以此清除固有的認知——定見、成見、偏見、意見。但要“清除你們頭腦中多年來形成的錯誤印象”，其實在是“困難”而又“艱巨”。

其次，前提和對象是什么？如何避免被誤導或遮蔽？逐步完善的正確方式又是什么呢？　　

“但你的兒子是人，你打算請誰作為他們的教導者呢？誰在完善人類的天性、完善社會的性質方面是專家呢？”——顯然，蘇格拉底以這段庭前陳詞，一方面提出自己并非“試圖教誨他人以索取報酬”，以為澄清真正的目的；另一方面就是提出了自己一直以來奉行和追求的核心使命：教導人們“完善人類的天性、完善社會的性質”。　　

此項使命，即是蘇格拉底始終關注的全部內容。包括這次所謂的法庭自我辯護也都是為著這一目的，機會更是難得，以前都是在大街上拉住一個教導教導，法庭上畢竟有500名陪審員呢（注：雅典的民眾法庭，從十個部落用抽簽法各選出30歲以上男性公民600人組成，共6000人。其中5000人組成正式法庭，平均分為十組，每500個陪審員組成一個法庭，其余1000人為預備陪審員。每位陪審員任期一年，每位有資格公民大約每隔三年輪任一次）。　　

如何完善？　　

蘇格拉底說他訪問了一個又一個“具有極高智慧聲譽的人”，包括政治家、戲劇家、抒情詩人、熟練的手藝人和其他各種人。他們“自認為聰明；自以為無所不知；自恃技術熟練，就聲稱他們完全通曉其他學科的知識，不管這些學科多么重要；……”在蘇格拉底試圖指出這一點時，他們以及在場的其他人無一例外的“都表現出了對我的憎恨；引起了大量的對我的敵對情緒，一種既強烈又持久的敵對情緒，它導致了很多惡意的中傷……”。　　

在這些所謂的“具有極高智慧聲譽的人”那里，竟一點“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絕智棄辯”、“少私寡欲”的意識都沒有。蘇格拉底提出糾正建議，反倒使他們向“意、必、固、我”越陷越深，執著得一塌糊涂。因此，蘇格拉底得出了一個同樣的印象：　　

“我確實比這個人聰明。很可能我們誰都沒有任何值得自夸的知識，但他對不知之物自認為有知，而我則非常自覺地意識到自己的無知。無論如何，在這點上我比他聰明，起碼我不以我所不知為知。”　　

“尊敬的陪審員們！指犬為誓（注：原來可能是一種原始宗教表示虔誠的方式），我必須對你們坦率地說，我的印象是：當我遵照神的命令調查時，我發現，智慧聲譽最高的人幾乎完全無知，智慧聲譽低于他們的人卻頗有實際知識。”　　

“我感到，他們的這一錯誤使他們的智慧黯然失色。于是，我使自己成為神諭的代言人，自問是保持我原來的樣子，即沒有像他們那樣的智慧，也沒有像他們那樣的愚蠢好呢，還是像他們那樣智慧和愚蠢同時具備的好？最后我自己回答：神諭說，我還是保持過去的樣子好。”　　

這部分內容，蘇格拉底稱之為“以上就是我針對第一部分原告的指控進行的辯護”。　　

顯然，與其說這是“第一部分”的“辯護”，倒更像是蘇格拉底在“完善人類的天性”上所做的“第一部分”內容。以下是人們耳熟能詳的蘇格拉底式格言：　　

“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并沒有智慧，不論大的還是小的都沒有。”　　

“智慧意味著自知無知。”　　

“我知道自己的無知，我知我無知。”　　

“男人活著全靠健忘，女人活著全靠牢記。”……　　

這個“第一部分”的“辯護”內容，同“克己、為己、止己、止于義”，這個“仁義之道”的“克己”作為起始點是相一致的。顯然，沒有正確認知和判斷的人，什么都無從談起，也注定要面臨失敗。而和孔子“無知也”“空空如也”的方式相比，原來英雄所見略同啊。只不過在孔子那里的“克己”是分強弱不同約束而被劃分層次的，適用人群上要廣泛得多，而能做到“無知也”“空空如也”這種徹底清空自己原有、既有或固有認知的約束極弱“克己”方式的人太少了，孔子自己都說：“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不多也”的結果，后面就出現了陪審團第一輪投票判蘇格拉底是否有罪還大致旗鼓相當（280票對220票），但到最后（360票對140票），原來尚支持或抱同情的近半反水。可真是，蘇格拉底你不陳述還好，陳述完，居然還堅持自己非但無罪反而有功，加上你那一桿子打倒一大片的態度，不“憎恨、敵對、中傷”你才怪。更重要的是，估計此時有相當一部分陪審員越聽下去可能越是一頭霧水，實在是能清空自己既有認知的陪審員太少了。　　

在這種局面下，案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在陪審團成員看來，似乎都變得無關重要了，因為那部分反水的人在蘇格拉底式的申辯下，失去了原本的正確判斷或者是同情。即便有個別陪審員深刻理解了真相（其實對事物有系統全面深刻準確認知和判斷的人，通常都是極少數），但在票數絕定一切的制度安排下，其所了解的真相，等同無效，反對更無效，說不定被還被莫名其妙或莫須有地被撤銷陪審員資格或其他變故也并非不可能。這也是一人一票制的最大硬傷之一，其最好結果也就是上述500名陪審員之認知水平的平均值或稍高一點。

究竟如何擺正民主和集中的關系？老子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聞數窮，不若守于中。”　　

知己甚少啊，知音本來也是難覓的，即便5000個陪審員齊上陣也是如此，甚至結果可能更糟糕。因此，“以百姓為芻狗”，敬而不唯的態度是需遵循的基本原則。而這個基本原則的達成，有賴于“人類天性”的完善。為此，蘇格拉底的偉大之處也正在于此——“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飲鴆又何足懼哉！毅然決然地朝著“完善人類的天性”去努力。而這里的“完善”就是徹底清除人類對“眼耳鼻舌身意”的執相和執著，直至“無知也，空空如也，守于中，一是以終、一以貫之、一以窮之……”，以此顯露“人類的天性”。　　

那么，一般情況下，蘇格拉底究竟采用什么樣的方式，讓人達到“無知”的境界呢？　　

前面曾提及：“他們在你們大多數人還是孩童時就左右著你們，把對我的不真實的指控灌滿了你們的頭腦。”“在供我申辯的短短的時間里，我必須盡力清除你們頭腦中多年來形成的錯誤印象。”——實際上，所謂“灌滿了你們的頭腦”就是指一個人在認知事物之前，思想大多已經受到了諸多影響或染污，如果這些背景性的影響或染污不能徹底清除掉。那么，即便是微小的瑕疵也會被一個人帶入到新的認知判斷當中去，而這種情況之下的認知就有可能出現偏差、失真或扭曲，從而使后續的行動出現失誤偏差甚至南轅北轍；而這個背景或者瑕疵通常稱之為“有色眼鏡、成見偏見、意必固我”等。　　

清除的過程即如神秀所說：“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只不過，蘇格拉底希望能多快好省地幫陪審員們的“明鏡臺”給擦干凈。蘇格拉底在和一失戀者談話中有這么一句話：“是的，從一開始你就犯錯。”這句話很能說明蘇格拉底自始自終對認知處于無知狀態的嚴格追求，如此，在關乎“完善人類的天性”上，他怎能容忍陪審員們的“明鏡臺”不干凈進而遮蔽、變成“哈哈鏡”進而扭曲天性之真知呢？

如何擦干凈？也即如何幫助別人認識自己的“天性”？　　

蘇格拉底說：“我的母親是個助產婆，我要追隨她的腳步，我是個精神上的助產士，幫助別人產生他們自己的思想。”這就是著名的蘇格拉底“產婆術”。當代西方管理學剛發明的所謂“頭腦風暴法”或者“白板法”均源于此。也即，研究如何在短時間內把某一個人或群體的認知和判斷拉回到無塵遮蔽的“明鏡臺”狀態。　　

坦率的說，現代西方的管理學者倒是一定程度上挖掘、繼承并發揚了其文化的一些精華。而反觀如今國內如雨后春筍般冒出的管理學院之專家教授，有多少把儒、釋、道或毛澤東思想或孫子兵法變變模樣、獨辟蹊徑甚至標新立異地寫入教材、搬上課堂、走進實踐以適應新形勢？在言必西方科學管理，且占據所謂主流或話語權之下，多拾人牙慧甚至生搬硬套罷了。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具體如何操作“產婆術”從而為人的天性助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