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當今文化現狀(之七)
(注:蜜蜂,宇太弟子,國家某部委研究員,博士。)
蜜蜂:看了先生博客有關文化的系列談話,很受教益,也想和先生探討一下有關文化問題。
宇太:好的。
蜜蜂:我想請先生先談談您對文化的理解,這樣才有利于我們深入探討文化問題。
宇太:我個人所使用的文化概念,通常是指宏觀的、整體的大文化概念。它的內涵與外延,是相當博大的,這很有可能與他人有所不同。
蜜蜂:能具體談談嗎?
宇太:把識字的和上過學的稱作有文化,這個“文化”概念太狹小,是最狹隘的文化觀念。國人不識國文,只是落后國度的不該出現的特殊現象。如果僅以此來界定文化人,文化人豈不就太悲哀了么?文化部管理的文化,又大抵不過意識形態文化、屬于精神文化范疇,也顯得很狹小。我所談的文化,與這兩者都不同。
蜜蜂:那就請先生解釋一下您頭腦中的文化概念吧?
宇太:我認為,“文”,即是“人”的變形寫法,“文化”即是“人化”,人的一切外化及其痕跡,都是文化。文化,應該是人類痕跡的總和。
凡人跡所到之處,均有文化。珠峰頂上就有文化,因為有人上去過,登頂者留下的任何痕跡,都構成了珠峰頂上的人文景觀。若單講自然景觀,泰山不足掛齒,若論人文景觀,泰山手屈一指,因為泰山的人文文化積淀,比哪座山都厚重。
留在紙上的是文化,留在地上的、山里的,更是文化,而且是更重要的文化,是第一手文化,因為它們是原生態文化,是純粹文化,也容易是真、善、美文化,而紙張上的,文章里的,書本上的,是轉手了的文化,是被倒買倒賣了的文化,因而很容易是被奸污了的文化,不純潔了的文化,被假、丑、惡了的文化,所以,任何文本書籍,都不可輕信,或者,不可完全相信。司馬遷在史學家里,無論如何,都得算是比較正直正義的人,但他的《史記》,仍然不可全信,因為他也有偏愛,從《項羽本紀》、《李將軍列傳》里,就明顯看出他對項羽、李廣的偏愛,大有不把這倆人塑造成讀者喜愛的英雄,就決不罷休的意思。而人一旦有了偏愛,就勢必容易影響公道。
只承認識字、念書的人有文化,否則就沒文化,這是以狹義文化概念所做的判斷,用我的宏觀的、廣義的、大文化概念來看,這個判斷是錯誤的,因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沒有外化,因而也就不可能沒有文化。每個人外化出來的東西,都應該是文化,文盲有文盲文化,大老粗有大老粗文化,瘋子有瘋子文化,傻子有傻子文化,都不失為文化世界的一種特殊文化形態,只不過代表的不是人類正宗文化,主流文化,先進文化而已,或者是留存不下來的文化而已。
我們通常對有文化或沒文化的界定,實際上是以有沒有文化手段來斷定的,比如識了字、念過書的人,就有了學習文化、記載文化、解釋文化、表達文化、乃至創造文化的手段,我們一塊兒看了日全食,你能寫下來、畫下來、或者照下來,你就有文化,我這些都不能,都不會,就沒文化。你的行動能留下痕跡,成為文化,我的行動隨時消亡,沒有留下痕跡,也就沒有了文化。因為你掌握文化表達手段,所以能創造文化,因為我不掌握,所以只能自生自滅,死了拉倒,連個影子都沒有。但是,你我看日全食留下的任何實有印記,都是文化,是第一手文化,你所反映出來的東西,融入了你的意識形態,是第二手文化。所以,文化一直都是統治者壟斷的,貴族掌控的,因為他們的痕跡都會按個人意愿,刻意保留下來,中國歷史上,隨隨便便死了無數老百姓,有什么痕跡,留下了什么文化?不能說一點兒也沒有,但,難以尋覓。你再看那些狗日的皇帝們,光陵寢就不得了啊,其實,都是殘害生靈的罪證,陵寢越好的,就越是王八蛋。
所以,所謂沒文化或者文化低,無非是指接收先人文化虛無或太少,接觸今人文化面太窄,又不掌握文化表達手段而已。大文化人,接收先人文化多,接觸今人文化廣,既思想深遠,又大徹大悟,還掌握文化表達手段,所以也就有了構建新文化的基礎和資格。他們博通古今,通達環宇,思接千載,洞悉微妙,所以必定是文化上容易有所建樹的人。但是,有文化資格,不等于有文化特權,這就又涉及到了政治及復雜微妙的社會人際關系,最有資格和最有實力的文化人,卻未必能順利出現在社會提供的文化舞臺上,這就是大文化平民與大文化貴族的差別,大文化平民沒有特權,大文化貴族擁有特權,所以,只有大文化貴族,才更有隨意表達的機會,并擁有顯赫的社會名聲。但是,大文化貴族有一種天然的局限性,他們所以能成為大文化貴族,不僅僅因為他們擁有一定的文化實力,還因為他們擁有體面的社會地位,更因為他們為維護文化特權地位而對于各種社會關系的維護與經營。也恰恰因為他們要保護文化貴族的地位和特權,有明顯維護與經營意識,因此他們在各類講話中,無論怎樣的巧妙偽裝,也總會折射一種讓人惡心的東西。
蜜蜂:精辟。通過先生的一番話,似乎由此也可以明白了文化的產生與局限了。
宇太:是的,你很有悟性。凡有人處,必有文化,因為文化就是人外化出來的東西,是人的投影,是人在方方面面留下的痕跡。因而文化必然伴隨人類產生而產生,伴隨人類發展而發展。人類文化多出于大文化貴族,所以就有了大文化貴族的局限性。
蜜蜂:從文化分類方面考慮呢?
宇太,所謂文化分類,就是探討文化這個概念的外延。我習慣于把文化先劃分為物質范疇和精神范疇,物質范疇指人類物質生活的外化及其痕跡,精神范疇指人類精神生活的外化及其痕跡。歷史是人類走過歷程的官方記錄,因此必然帶有官家的功利性。文藝是人類歷程的形象化記錄和審美展示,里面的情感內涵是豐富復雜的。文化部主管的文化,只是精神文化范疇,是意識形態文化,主要指媒體宣傳或文學藝術之類。
我今天談論的是大文化概念,即人的一切外化及其痕跡的總和。
從大的方面說,人類文化包擴國家文化,民族文化,種族文化,性別文化;
所處地域不同必然造就不同地域文化,諸如東方文化,西方文化,南方文化,北方文化,黃河文化,西域文化,城鎮文化,鄉村文化等等。
從人類歷史演進來看,有進步文化,有落后文化;有文明文化,有野蠻文化。
從文化地位來看,有官方文化,有民間文化;有在朝文化,有在野文化;有主流文化,有非主流文化。
從人的獨處與群聚上看,有個體文化,有群體文化。
從人的活動領域來看,有家庭文化,社區文化,行業文化,階層文化。
從人的政治歸屬來看,有黨團文化,階級文化,官僚文化,民主文化。
從中國人的主奴兩面性來看,有主性文化,有奴性文化。
從性別上看,有男性文化,有女性文化。
從人的基本生存方式來看,有吃文化,喝文化,穿文化,婚戀文化,性文化,喪葬文化等等。
從人的表達方式來看,有口頭語言文化,文字語言文化,體態語言文化等等;
從人的情緒流露方式來看,有哭文化,笑文化,打文化,罵文化等等;
從人的素質上看,有能人文化,蠢人文化,弱智人文化,殘疾人文化等等。
文化的外延如果祥細劃分,必將難以窮盡,諸如家庭文化,就有血緣文化,夫妻文化,父子文化等等;執政文化,就有廉政文化,簡政文化,腐敗文化等等;殘疾人文化,還可分盲人文化,啞人文化,畸形人文化等等。光飲食文化,就有龐大的體系,什么南菜北菜,川菜粵菜,滿漢全席,至于蘊藏豐厚的茶文化,酒文化,就更難以說清道明了。
各種文化,或呈交叉關系,或呈并列關系,或呈包容關系。
單一的孤立的文化形態,是不存在的,每一種文化形態,都生活在龐大的文化王國之中。
蜜蜂:那么,人的存在形態,與文化的存在形態,又是一種怎樣的關系呢?
宇太:“人文”一詞,是聯合式構詞方式,也可以說是并列式構詞方式,但你們要注意,大凡聯合式或曰并列式的雙音節構詞方式,兩個詞素的地位,絕非都是完全平等,分量也不是一樣重。就比如“人文”這個詞,人在先,文在后,先有人,后有文,“人”的分量,明顯比“文”要重。沒有人,也就沒有人的外化;沒有人的外化,也就沒有文化。這相當于“互助”一詞,沒有“互”,何來“助”?要想有“助”,必須先“互”。所以,人的存在,決定文化的存在;人性的流變,決定文化的流變,人是決定文化的根本因素。
人種不同,造就的人性外化就不同,所以必然造就不同的種族文化,諸如白人文化,黑人文化,黃人文化,印第安人文化等等。
不同國家的存在,決定不同國家文化的存在,不同民族的存在,決定不同民族文化的存在,校園存在決定校園文化,學術存在決定學術文化,企業存在決定企業文化,市場存在決定市場文化,公關存在決定公關文化,競爭存在決定競爭文化,一切存在,都必然決定與之相應的文化現象產生。
蜜蜂:顯然,任何文化形態,都應該是既有共性、也有個性的。
宇太:是的。共性表現為都是人,都是高級動物,人是共通的。個性表現為文化的民族性,種族性,國家性,地域性,等等等等。人類的文化交流,即在于克服個性障礙,以便通向共性境界。人與人的個別交流,也是如此。
蜜蜂:先生前面出現過“大文化人”的提法,那么,先生頭腦里的“大文化人”,應該是怎樣一個精神狀態呢?
宇太:最深刻透徹的大文化人,往往和大文化貴族缺乏天然緣分,而在于大文化平民,或者大文化乞丐,因為他們不僅吸食先人文化多而廣,接觸現實文化多而廣,而且沒有雜念,沒有思想障礙,沒有思維天敵,人性通脫,思想自由,思維放蕩,所以悟性必然比常人突出,尤其是比文化貴族超拔,因而看待人世會更富有穿透性,所謂“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文”,講的就是這個道理。最重要的,是擁有大文化觀念,所謂大文化觀念,是指對社會、人生、世界、乃至宇宙的相互聯系的總體認識,是指對一切文化、一切痕跡、一切現象、一切存在、乃至一切的一切,融會貫通的領悟和理解,并將這種領悟和理解,自然而然地滲透在生活中,工作中,學習中等一切人生的細節當中去。一切干大事業的人,一切通才,必然是、只能是大文化人,小文化人是指在某一點上比他人強了一些,是單一的,單純的,與其它文化現象是閉塞的,缺少聯系的。這種人可能成為專家、教授,但一旦做起事來,也往往專門化、教授化、公式化起來,甚至可能露出幾分愚氣呆板教條的痕跡來。所以,有高職高位高名的人,未必就是大文化人,很專業,也絕不等于很文化。
假如我們的高層,都是大文化人,大徹悟者,大博愛者,則民族幸甚,國家幸甚。假如他們都是爭名奪利博士,人情世故專家,培養鷹犬教授,則國家民族危矣。
大文化人看問題、做事,都應該將其放在最廣闊的大文化背景上,從大文化的最高層面上挖掘開拓其意蘊,而不能僅站在本專業的小胡同里、或者個人需要的狹隘層面去看。
蜜蜂:在我眼里,先生就是真正的大文化人,大學者,大思想家。
宇太:弟子贊我者,私我也;學生夸我者,敬我也;網友美我者,擁我也。雖然如此,卻都發自肺腑,真心欽佩,我能感到,深為感謝。但,我當有自知之明,我雖常有所學,多有涉獵,喜歡獨思,慣于暢想,但仍多有閉塞,常感迷惑,深感淺薄,功底不厚,不能上下貫通,左右豁達。加之自由散漫,材朽行穢,或浪或隱,文人無形,既不能“每日三省吾身”,也不能“學而時習之”,所以無功可成,無名可就。我雖不舍學而思,但,既不為學歷職稱,也不為做官發財,更不為成名成家,只在自我充實,自我玩味,自我愉悅。“行行重行行”,與君共風雨。
蜜蜂:先生隨口一說,就是一篇美文啊。以先生之見,當今首席文化大家當為誰呢?
宇太:唉,難說。
蜜蜂:在先生與牛奔談話里,不是說在會出氣的人里,應該是李敖嗎?
宇太:李敖雖讀書廣博,思維敏捷,著述頗豐,話鋒銳利,但深感囿于文史,拘于世俗,不能通天達地,溝通天地人三才,缺乏浩瀚博大之氣耳。雖有文膽,不懼權貴,罵老蔣、損連戰、毀英九,盡顯獨立文人英雄本色,但總感仍屬貴族之間斗雞之戰,只不過李敖為斗戰勝雞耳,仿佛皆與人民大眾無干,與共產主義無關,離人間正道甚遠,空耍嘴皮子,不能鎖定大方向與大目標,又有何大益?故而,仍感失望矣。
今日到此,改日再談如何?
蜜蜂:再問一個有關您的問題,就是你自己的生命狀態。從博文中得知先生是50后的,象先生這樣年齡的才人,幾乎都地位顯赫,或功成名就了,象習近平、李克強、劉曉慶、張藝謀、陳平原、左大培等等,先生難道就沒有任何失落感嗎?難道要隱居終生嗎?
宇太:呵呵,還是弟子關心我啊,別人哪想到這個問題呢?不過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毫無失落感,既不應該,也沒必要。我一不在政治圈子,二不在文藝圈子,三不在學術圈子,我早已跳出了一切圈子,我在體制外,我是流浪漢,我是隱居者,即便偶爾親吻一下社會肌膚,也是一個人踽踽獨行,完全屬于另類。就象打麻將,他們可以打大對飄、碰碰和,可以打吃碰開,至少可以吃上家牌,我呢,只能打十三不靠,完全靠自摸,所以,和的概率很小。不要說俺可能沒人家那樣的本事,就是有,也是斷然輪不到的。所以,沒有任何可比性。人生多彩,何必千篇一律?我不是一篇鄭重其事的社論,也不是一篇構思精美的小說,更不是一篇辭藻華麗的演講,而是一篇獨辟蹊徑的雜文。學者文人,存貨畢竟有限,宇太貨源充足、存儲豐富,雖未售出,也是財富,又何失落?物質尚且不滅,精神又何以滅之?
我的生命狀態很好,總覺得一切都仿佛剛剛開始,仍感才思泉涌,話語如流,有噴薄欲出,冰釋如潮之境界。人生就象一朵花,他們都開了,我呢,還只是個花蕾,所以,事實上我比他們都年輕。當我看到許多同齡人象范偉被忽悠以后那樣“行路難”時,我才突然發現,宇太仍然清醒,仍然青春。
蜜蜂:先生的心態,讓我們放心。我們深信,先生的后發優勢不可估量,這是文化實力決定的。好,先生休息,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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