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大眾僅僅因為渴望平等話語權嗎?僅僅因為遭到明星學者和央視“百家講壇等強勢傳媒的拒絕嗎?僅僅因為閻崇年先生拒絕與大眾對話、更與于丹教授在北京圖書節“重兵護駕”簽售亮相,以至與大眾情感對立嗎?我以為,這只是掌摑事件的表象;而真正的動因,是中國大眾與閻崇年先生歷史價值觀的分歧。
不少網民指責閻崇年先生“美化清朝”、歌頌暴力血腥、傷害漢民族感情、“挑起民族矛盾”。這種說法從何而來呢?
一.閻崇年先生的“民族矛盾史觀”,是否激起了不應有的民族矛盾?
瀏覽《康熙大帝》和《明亡清興六十年》,閻先生的歷史評說,緊緊聚焦在“民族”二字上:不僅把明亡清興60年歸結為滿漢民族之爭;而且上至遼金時代,下至孫中山民主革命,所有歷史興替都是民族問題,甚至一直“影響到今天”,從而把中國一千年來的歷史,全部歸結為“民族”問題,用民族戰爭和民族矛盾這個視角加以重新梳理。歷史發展的推進力量被閻先生解讀為“民族矛盾”——“折騰來,折騰去,都離不開民族二字”。
書中論述:
“遼朝與北宋對峙,金朝與南宋對峙,黨項建西夏,元朝取代金朝,都有民族問題……總算一千年。折騰來,折騰去,都離不開“民族”二字。”——《康熙大帝》,第288—289頁
“這個敏感的民族情結,一直影響到今天。”—— 《康熙大帝》,第203頁
閻崇年先生緊扣“民族”二字,把中國歷史的其他內容,包括明代資本主義萌芽、宋元海絲之路與中國文明的對外傳播等,都在有意無意中忽略不提。經過閻先生的篩選剔除,“民族爭端”就成為推進中國歷史發展、決定歷史走向的核心力量。甚至“辛亥鼎革、狂飆突起”,結束兩千年封建制度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在閻先生看來,仍然是“民族矛盾”的極致爆發——“清朝最后還是亡在了民族問題上。”(《康熙大帝》285頁)
至此,民族矛盾被閻崇年先生突出到前所未有的位置,又通過“百家講壇”這樣的強勢傳媒,傳播了一種新的歷史觀——為行文方便,本文暫且將之命名為“民族矛盾史觀”。當然,這種理論的最終命名權,還應屬于閻先生本人。
眾所周知,文藝復興以來,西方歷史學界形成“唯物史觀”、“唯心史觀”、“地緣歷史觀”等諸多學派。但無論哪一家學派,都要被歷史的前進方向所驗證。在中國,書寫“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偉大史學家司馬遷曾明確提出:史家治史之目的是“述往事,思來者”,“通古今之變”。可見,每一種新的歷史觀,既要能解釋歷史,更要能印證于當代,預見于未來。按照學術規范,如果將閻崇年先生的“民族矛盾史觀”,印證于中國社會的當代,并預見中國社會的未來,會產生怎樣的答案呢?難道今天的中國歷史,仍然是以“民族矛盾”為核心嗎?難道中華民族的未來,還要在“民族問題”上“折騰來、折騰去”,用民族之間的血腥暴力來推動歷史發展嗎?
這種疑問,引起了我對閻先生“民族矛盾史觀”的擔憂。如果閻先生只將“民族矛盾史觀”這種標新領異的觀點作為一家之言,在個人書齋中玩味,或與一二學者同道探討,負面效應還甚微;而一旦將其推向大眾,就要考量“精神產品”的社會效果了。更何況,這種推出不是透過一般的傳播渠道,而是借助當下最強大的電視傳媒——全國收視第一的中央電視臺和無數大眾媒體的強勢傳播,放大升級、猛火爆炒,仿佛烈焰逼人的大火球,使中國大眾都被閻先生的“民族矛盾史觀”攪動,不自覺地把文化焦點聚焦到民族問題上來。
瀏覽網絡可見,當前無論“挺閻派”還是“倒閻派”,公眾情緒已經完全被閻先生引導到民族爭端上,有網絡評論直言:“大家如果把所有跟貼都看一遍,第一個會想到什么?我是看到了嚴重的思想對立和民族對立?!备星榫w化的網評,以“滿族遺老”,“大漢族主義”,“新納粹”等言辭互相辯爭,唇槍舌劍風起云涌。其現象是,人人都在說民族,人人都在討論民族爭端;其結果是,原本波平浪靜的民族話題,被閻崇年先生和百家講壇曝光到公眾熱議的風口浪尖,民族問題也就成了公眾性的文化事件。從個人來看,閻先生是成功了,不僅轟轟烈烈地掀起了一場民族爭端的大眾論戰,而且使私人性的“民族矛盾史觀”放大到公眾話語空間,甚至遠播海內外,爆炒到如火如荼的程度。但是,從中國文化的全局來看,這種民族爭議的爆熱,難道不值得擔憂嗎?
再者,閻崇年先生借助大眾傳媒推出的“民族矛盾史觀”,特別是通過百家講壇取得一夜爆紅的巨大成功,必將在學術界形成一種錯誤預期,認為學者只有沖破學術良知和道德底線,才能越猛越紅,越出位越紅。明星的誘惑難免會使更多學者以閻崇年先生、于丹教授為成功典范,把類似“民族矛盾史觀”的學說,一個個制造出來,在個人爆紅的同時,也將中國歷史和文化經典褻瀆得一塌糊涂。
第三,最令人憂慮的是,放眼當今世界,敵對中國的分裂勢力,無一不在“民族”二字上做文章、找話題。閻崇年先生以清史著名學者的身份,通過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這個國家傳媒強勢推出的民族矛盾史觀,就不僅是學者個人觀點,而是以主流媒體的形式傳播給億萬觀眾,其覆蓋面和影響力是不言而喻的。在這種強勢傳媒覆蓋下,閻崇年先生的“民族矛盾史觀”會不會成為某些民族分裂勢力的理論依據,令鼓吹分裂者如獲至寶、引以為據呢?閻先生年過七旬,學術經驗何其豐富,人生閱歷何其老到,難道對此絲毫沒有警惕和深思嗎?
一切話語都有歷史語境。關于民族歷史問題,當今各國都極為謹慎。因為這不是一般的學術問題,而是事關國家民族的統一。在電視傳媒時代,知識分子并不只是文化強勢話語的獨霸者,而更應是服務于大眾、促進民族和諧和國家穩定的文明天使,是能夠對人類文明、民族文化和社會和平進步,有所貢獻與擔當的人。閻崇年先生遭掌摑事件的背后,透視出的已不是學術自由問題,而是“民族矛盾史觀”引發的民族問題爭端及其可能造成的后續效果。
二.“明星學術”是否混淆歷史是非,顛覆忠奸之辨?
閻崇年先生遭網友激烈批評的論點,不僅包含民族矛盾史觀,而且隱含歷史翻案話題。他提出:
“有人問:吳三桂降清是真降,還是假降?清史界有不同的看法?!钟腥藛枺簠侨鸬臍v史地位怎樣評價?清史界也有不同的看法。一種意見是,肯定吳三桂的歷史貢獻,主要是為明末清初中國重新統一做出了貢獻。另一種意見是,吳三桂官于明而叛明,叛明而降李自成,再叛李而降清,最后到老年又反清叛亂,是一個喪失大節的人。——《明亡清興六十年》(下),第212頁
那么,吳三桂究竟是促進國家統一的功臣?還是出賣民族大義的漢奸?在百家講壇上,閻崇年先生沒有給出最終答案,這實際是掀起了對吳三桂的再思考。
其實,不僅新中國建國以來的歷史研究,早已對吳三桂等漢奸作出價值定位;即便是吳三桂賣身投靠的清王朝,對其賣國行徑也極為不齒。就在閻先生反復推崇的“康乾盛世”,這樁歷史是非早已定案??滴趸实鄯Q贊與清朝浴血奮戰的民族英雄鄭成功“乃明之忠臣,非朕之叛逆”。康熙的孫子——乾隆皇帝,則做得更為徹底。他不僅為袁崇煥平反,更在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下詔國史館修《勝朝殉節諸臣錄》,將抗清的明朝忠臣史可法等人贊詡為:“遭際時艱,臨危受命”,“忠于所事”,均可稱為“一代完人”,皆入《勝朝殉節諸臣錄》。同時下詔修編《明季貳臣傳》,收入降臣洪承疇等“望風歸附”、“解甲乞降者”,將其丑態據實直書。至于吳三桂之流既降復叛,在乾隆看來更不比于人類,連進《貳臣傳》的資格都沒有。乾隆明確指出:“此等大節有虧之人,不能諒于生前;亦不能因其尚有后人,原于既死?!?要“為萬世臣子植綱常!” 為使后人永遠不能給奸佞翻案,乾隆又強調“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者?!边@段話說得清楚明了,且痛快淋漓。康、乾作為封建帝王,都已明確意識到:要實現國家統一、民族和諧與社會穩定,必須明忠奸之辨,使天下百姓能夠“明榮恥、知是非”,“為萬世立綱常?!?/p>
可見,閻先生通過“百家講壇”試圖重新思考吳三桂,不僅翻了唯物史觀的歷史定案;而且翻了“康乾盛世”已由“皇上親裁”的“鐵案”。恐怕乾隆老爺子地下有知,也要伸出一雙巴掌了。
如此出位的歷史翻案,難怪觀眾先是驚駭不已、大跌眼鏡,繼而更透過“掌摑事件”直斥其非。今天,在世界各國都強化本民族傳統文化、以民族文化彰顯國家軟實力的時候,民族歷史的是非價值,已不僅關系到國家的文化安全,更觸及到全民族的道德底線。在這個意義上,中國公眾對掌摑者黃海清表示同情,對閻崇年混淆歷史是非表達憤怒,甚至直言“該打!”,絕不是崇尚暴力,而是捍衛中國文明底線的堅韌之聲。
更值得關注的是,反對閻崇年先生歷史觀的網友,很多是比掌摑者更年輕的“80后”、“90后”。他們不懼權威、不追星追腕,敢于引經據典與史學泰斗閻崇年先生進行學理辯駁,勇氣首先可嘉;而他們對中國歷史的熱情和捍衛民族尊嚴的自覺,更令我在替掌摑事件遺憾之余,感到喜慰。作為比他們大幾歲的70后,面對這些生氣勃勃、正直樂觀、銳意進取的弟弟妹妹們,我在北京深秋這個寒冷的早晨,感到一種充滿熱力的興奮和喜悅。一位哲人說過:“青年是時代的性格”。全民族青年群體的歷史價值觀,正是民族發展原動力的標志。如果中國的青年一代都能像他們那樣,“以熱愛祖國為榮,以危害祖國為恥”;那么,中華民族何愁不能振興?中國在21世紀的和平崛起,難道不是指日可待嗎?
掌摑方式雖不值得提倡,更應下不為例,但以錯位歷史觀挑戰大眾忍耐力與承受底線,借助主流傳媒渲染話語霸權和學術強勢,卻激起了真正的社會民意。面對公眾的義憤填膺和強烈拒絕,閻崇年先生對吳三桂等人的歷史再思考,似乎也應到此為止了。
三.從“吳三桂”到“李鴻章”,“百家講壇”等欄目是否要將“美化漢奸”、“歷史翻案”進行到底?
問題在于,閻崇年先生的對“吳三桂”再思考,對清王朝腐朽暴力的美化,并不是獨立現象。在商業利益催生下,吸引眼球、價值迷亂的歷史翻案風,已構成一種潮流?!按笥戆獭?,“李清照好賭好色”、“岳飛是好戰分子”之類猛料不斷推出;而中國歷史上公認的漢奸、賣國賊,從秦檜、吳三桂,到李鴻章和汪精衛,則被百般夸飾、歌功頌德。據報道,有人公開塑秦檜立身像展出,雖遭參觀者強烈唾棄不得已撤換;但不久就有人揚言:西湖岳廟那跪倒千年的秦檜是捍衛和平的“民族使者”,秦檜跪下是真正的“千古冤案”,如今要徹底“翻案”,讓“岳飛跪下去,秦檜站起來”!而去年火爆熱映的電影《色戒》,則更借助色情噱頭,公然美化漢奸、描寫76號殺人魔王特務頭子易先生的“藝術”與“人性”,從而企圖為汪精衛偽政府翻案。
值得關注的是,這種歷史翻案現象并不是靜止、孤立的,而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呈屢禁不止、愈演愈烈的態勢。近日將在央視黃金劇場播出的電視劇《臺灣1895》,將歷史翻案視角鎖定賣國賊李鴻章,更將翻案戲花樣翻新。
臺灣1895,是中國人心中最深沉的疼痛。1895年甲午戰敗,李鴻章簽訂《馬關條約》,將臺灣割讓日本。臺灣同胞痛哭“如赤子之失慈母,悲慘何及”?直到今天,海峽兩岸還在承受著一百多年來骨肉隔離的痛苦,臺灣問題還是13億中國人心頭最深的傷痛。而歷史人物李鴻章,也因出賣臺灣,成為海峽兩岸中國人至今切齒痛恨的民族罪人。然而,這段血淚交織的民族痛史,卻在《臺灣1895》中被偷換成美化李鴻章的歷史翻案劇。通過10月27日出版的《中國電視報》發布1-7集劇情介紹,可以看出該劇歷史翻案的清晰痕跡。
與《色戒》相似,《臺灣1895》的歷史翻案也運用了一系列戲劇手段。第一,該劇的男一號是李鴻章,而女一號則是慈禧太后,以反面人物作歷史正劇的男女主人公,這在影視界還是首次,突破了歷史劇的文化底線。第二,以李鴻章家族人物為全劇人物架構,李鴻章之子李經方、女兒李菊藉,女婿張佩綸等都是劇中重要角色,大量戲份在家族內部展開,于是李鴻章的賣國賊成份減弱,而慈父慈翁溫雅慈愛的形象得以突出。這樣“可愛”的李鴻章,究竟該批判還是該同情呢?無疑將在觀眾心中畫上大大的問號。因此早有影視人士提出:“《臺灣1895》美化李鴻章,比《走向共和》走得更遠?!钡谌趸_灣同胞。除了片名《臺灣1895》有“臺灣”二字外,劇情介紹中幾乎看不到臺灣本土英雄的身影。廣告公布的全劇八個主要角色中,沒有一個臺灣本土愛國英雄。僅看了前7集劇情介紹,我已感到錐心刺血的傷痛。
從“百家講壇”為漢奸吳三桂翻案;到《色戒》為76號殺人魔王、汪偽漢奸丁默村翻案;再到《臺灣1895》為賣國賊李鴻章翻案;歷史“翻案”風如一股欲望之火,正借助央視“百家講壇”等強勢媒體燒得轟轟烈烈、殺氣騰騰。本來和諧的社會文化被攪動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健康明朗的文化環境也被污染得價值模糊、塵土飛揚。這一系列“歷史翻案”現象,已不僅激怒了中國大眾,引起大多數公眾的質疑、憤怒與拒絕,更顛覆著中華民族的神圣歷史,損害著中國文化的國家形象。
面對滔滔民意,我想起《尚書.泰誓》中的一句話:“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作為學富五車、著作等身的著名學者,此時此刻,閻先生似應考慮放低身段傾聽民意,立即與大眾進行平等的學術對話,匡正“民族矛盾史觀”等學術觀點,以消除負面影響,使大眾對閻先生的尊重與信賴,重新確立并更上層樓。而“百家講壇”作為國家電視臺的強勢傳媒欄目,似乎也應直面大眾的普遍質疑,作出坦誠負責的回答。
更需追問的是,如何遏制掌摑事件透視出的這種“歷史翻案風”?還大眾以健康和諧的文化環境?在法制社會的中國,“三鹿”奶粉等危害大眾健康的食品安全問題,已有嚴格的問責制,主要責任人被紛紛撤換追責;那么,對同樣關涉大眾精神健康的“精神產品”,是否也需要建立一種問責制呢?對掌握大眾傳媒,擁有強勢話語權,卻制造、播出“假冒偽劣精神產品”的文化人,又應該如何問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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