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大劇《覺醒年代》中,魯迅出場很晚,但給人留下深刻印象。魯迅出場,是人血饅頭的名場面,刑場上大刀一揮、人頭落地。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如同在看別人殺雞宰羊。當行刑完畢后,一堆人拿著裝在碗里的饅頭去爭搶著蘸血。畫面中魯迅紋絲不動,認真地研究古碑。
此時好友錢玄同興致勃勃地跑來找魯迅,要邀請他給《新青年》寫稿,魯迅也沒興趣,還說錢玄同騙他。劇中魯迅和錢玄同有一段對話,就是經典的“鐵屋子”理論。
魯迅說:假如有這么一間鐵屋子,絕無窗戶而且是萬難破毀的。里邊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被悶死。然而從昏睡入死,他們全然不知道就要死的悲哀?,F在,你,大嚷一聲,驚醒這幾個較為清醒的人。但是這不幸的少數者, 要去承受這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你對得起他們?
錢玄同是這樣回答的:如果我嚷幾聲,能叫醒那幾個人,我就絕不能說,他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正是這句話,點醒了處在失望和沮喪中的魯迅。
魯迅后來說:是的,我雖然自有我的確信,然而說到希望,卻是不能抹殺的,因為希望是在于將來。
于是,魯迅終于答應錢玄同,給《新青年》寫點東西。于是就有了發表在《新青年》上的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
魯迅曾說,他的思想太黑暗,略放一些出來,就怕要嚇跑他的朋友。魯迅曾在《太平歌訣》一文里引用過一個故事:南京中山陵即將竣工時,有一種謠言傳出,說石匠要收兒童之魂來合龍門,一般老百姓聽信謠言,就讓孩子手臂懸上紅布,布上寫著歌訣。其中一首這樣寫:“人來叫我魂,自叫自當承。叫人叫不著,自己頂石墳。”魯迅心疼地說,“這后面兩句,竟包括了許多革命者的傳記和一部中國革命的歷史。”這當然也包括了魯迅這一代五四啟蒙者的歷史。
啟蒙者和革命家舍身為民眾流血受苦,民眾未必就會感謝支持。事實上,啟蒙者常常為此而困惑:“我們不惜拋頭顱灑熱血,就是為了他們。不過,他們并不認識我們,也不想認識我們。更糟糕,他們還恨我們,把我們看作敵人。瞧,這有多可怕。”
在啟蒙者看來,知識精英的任務,是設計出最優的制度藍圖。知識精英們往往以為可以按照他們設計好的藍圖去改造這個社會。但是,他們往往把事情弄得一團糟。無論是清未的立憲,還是推翻滿清后的制憲,并沒有一勞永逸地帶來幸福,政治精英并不會自動接受憲法和法律的約束,統治者為了他們的利益往往會將啟蒙者精心設計的法律和制度棄之如敝履。
?。保梗矗?,歷史拋棄了啟蒙者,選擇了教員。教員原本也是五四時代的產兒。但在實踐中走出了精英主義制度決定論。毛發動了wg,從反傳統的意義而言,這是對五四的傳承;從反精英的角度而言,是對五四精英主義的反動。wg最后也走向了它的反面。精英主義不但死灰復燃,而且變本加厲,不但清算平民主義,而且把賬算到了五四一代啟蒙者身上。朱學勤之流用輕蔑的語調來談論五四:不就是幾千學生上街嗎,不就是燒房子打人嗎,有什么了不起。再說,行動這么粗魯,應該追究刑事責任。甚至禍殃及國外,連法國大革命的先賢尚且受到精英們的詛咒。人民不再被視為啟蒙的對象,而僅僅是資本的工具。社會發展只能由少數人來推動,因此把財富聚斂到少數人手里是必要的,多數人的命運只能是等到少數人把歷史推進到新的階段之后才能解決,一些地方甚至提出“要致富,少生孩子多養豬”,這完全是對人的尊嚴的踐踏。
九十年代以前,學者普遍關注“五四”;九十年代以后,很多人轉而關注晚清。就連在電視屏幕上,也滿眼是大辮子。從五四到文革再到改革,歷史走了一圈,今天似乎又回到了起點。這,也許是很多人再提啟蒙的原因。難道大家都不學歷史的么?但是我們終于等來了《覺醒年代》,等來了迅哥兒。魯迅和教員一樣,也早從五四啟蒙者的身份中脫胎換骨了。
我想,啟蒙者是值得紀念的,但啟蒙主義就讓它隨風而去吧。否則,早晚逃不開這個結局:“叫人叫不著,自己頂石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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