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問題并不在教育,教育內卷完全是社會壓力的投射。普通家庭投資教育的動力是什么?——改變命運,找好工作,考好大學,防止階層滑落……所有的終點都旨在應對這個競爭殘酷的社會。
這個社會,貧富差距很大,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并存在一塊土地,距離就在咫尺之間。人不患富也不患窮,患的就是不均。與身邊人的鮮明對比能摧毀任何一個正常人。媽媽指著院子里翻垃圾的清潔工來警告孩子,不好好學習將來就這樣——最可怕的真相是,她說的是真的,讀不下書將來真的會那樣——做最辛苦的工作,掙最少的錢,換最多的奚落。
作為城市里所謂的中產階層,他們也是通過考學走出了農村和鄉鎮,但他們的一切并不牢固。在漂亮的小區的樓下,就是另一個平行世界,也是自己下一代隨時會墜落的深淵。那每天穿梭在樓群中的外賣小哥,從地下室蜂擁而出的群租打工者,到處都是警示未來的反面教材。父母的焦慮,并不是因為孩子笨,而是這觸手可及的可怕后果,他們的孩子將買不起房、娶不起媳婦、一輩子被人呼來喝去。而他們能做的,除了傾其所有押注教育,沒有更多方法來保障孩子的未來。
為什么說窮人的孩子懂事早,因為他們就生在這樣的深坑里,從小就體會了自己的不容易和別人的看不起,每一天都在夢想著改變,而考學就是唯一的路徑。縣中和高考工廠可以一呼百應,堆滿了拼命奮斗的寒門學子,而城里娃每天厭學,被幾十萬的課外教育經費折磨得死去活來。雖然他們的表現不同,但得的都是一種病。這病根既不在孩子身上,也不在父母身上,在這激烈競爭貧富分化的環境身上,生而不易。
在過去我們曾經一起窮,人們也并不焦慮。天生的學霸上大學,回來做干部,注定的學渣去接班,就地當工人。若干年后,一個是書記廠長,一個是八級鉗工,工資差不多。你坐你的辦公室,我混我的大車間,見了面你也得給我點點頭,生了氣我也敢跟你拍桌子……那時候,讀書真不是那么要命的事,有區別但是不多,大家都順其自然,都上托兒所,沒有課外班,童年該玩玩,是啥材料就干啥活,我們都有快樂的未來。
有些發達國家是一起富,人們也不焦慮。水暖工掙錢雖比不上老板,但也足夠養活三娃兩車大別野。大學生畢業不一定比修車掙得多,也沒誰看不起誰,接受服務都得先說謝謝后買單。你可以不尊重我,但你得尊重自己的錢,勞動的價格讓你沒法看不起我。既然這樣何必逼孩子?是讀書的料就去卷哈佛,不是讀書的料就去擰螺絲,沒什么大差別。
不知曾幾何時,我們走上了與眾不同的路,不再一起窮,但也沒能一起富。富的那些比發達國家的更富,窮的那些比難兄難弟還艱苦。我們也沒能創造出非常豐富的體面崗位,高薪的確實高薪但是太少,低薪的真是低薪而且很多。二本三本的大學生,初出茅廬的農民工,無論是讀不進書的還是被卷失敗了的,都差不多,變成這社會中最苦最累的基石——是噩夢鞭策著孩子去讀書,這能快樂嗎。
某種程度上,這個階段也并非特殊。日本加上亞洲四小龍,在高速發展期,也都曾經歷過教育內卷,譬如臺灣鄭智化唱過的《補習街》、香港街頭的百萬名師招貼、韓劇《天空之城》里的死里學、日本六七十年代的私塾熱……今天,它們算是走出來了,我們正在中間。教育內卷的終結,完全取決于社會的變遷。步入發達經濟體之后,基礎崗位的待遇上升,同時也通過社保福利解除了普通居民的后顧之憂,新一代的少年終于敢躺平了,父母也終于敢放手了。
作為一個大國,我們的發展期可能很長,但我們一定不要迷失目標。社會要致力于共富理想,分蛋糕和做蛋糕都重要,效率與福利都需要。在經歷二十多年高速發展之后,可能有些事情還做不到,但有些已經可以做到。譬如所謂的教育醫療住房三座大山,起碼可以先解決后兩個,第一個不戰而勝。把房價打下來,把醫療免費掉,花不了多少GDP,但能讓人心穩。哪怕工資暫時低一點,但沒有大錢不至于要命,這就能讓人喘口氣,能讓學渣敢放棄。社會不養懶人,但也不能把人逼瘋,一切需要平衡。過度內卷,扭曲了教育真諦,弊大于利,并不能貢獻更多的有用之材,學霸的精力都花在競爭內耗,沒有余力去搞科研。學習靠的是意愿,我們不光需要數學競賽拿獎,還要培養真正的數學家。數學家憑的是熱愛,不是噩夢嚇出來。
總之,解決教育內卷,功夫在教育之外。什么雙減什么劃片,沒什么意義。別再為難孩子,也別再為難父母,把根源搞清楚,把力量使對頭。作為社會的一面鏡子,教育可謂立竿見影,社會生存的壓力緩解了,孩子的童年就快樂了。比“我本是高山”更高的,是“我不是高山也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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