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羅斯訪問時,習近平總會深情地提及俄羅斯文化、蘇聯文化對他們那一代人以及對中國人民的深遠影響。在今年的文藝工作座談會上,他又一次提到了俄羅斯文學和藝術深邃的思想意境。而對絕大多數普通的中國人來說,提到俄羅斯文化,肯定會不約而同地想到《莫斯科郊外的夜晚》。是的,幾十年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首蘇聯歌曲風靡了并還在風靡著全世界,就連今天最火爆流行歌曲的生命力也無法與她媲美。而在中國,用習近平的話來說,就是“中國人差不多都會唱”, “也算是中國民歌了”。不過,盡管許多人唱了一輩子這首歌,但未必知道是誰把這首歌介紹給了中國人民。
在我的書櫥里,排列著由薛范編的《1917-1991蘇聯歌曲珍品集》、《俄羅斯民歌珍品集》、《俄羅斯和蘇聯合唱珍品集》、《重訪俄羅斯音樂故鄉——俄羅斯名歌100首》、《1917-1991俄蘇明歌經典》……沒錯,就是他,薛范,我的朋友,一個肉體上殘疾的上海人,把包括《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內的近千首熱情、優美、激越、奔放的蘇聯歌曲,花一般地撒落在中國的大地上。他是名字緊緊地和蘇聯歌曲連在一起,和那個朝氣蓬勃的年代連在一起。
在浩瀚的俄羅斯音樂海洋里,薛范用整個生命把蘇聯歌曲所記載的幸福、尊嚴、理想、愛情傳遞給渴望幸福、尊嚴、理想、愛情的我們,在我們靈魂深處掀起追求真理、追求美好生活和人類進步的奔騰不息的波瀾。這正是蘇聯歌曲在她的祖國被用她的母語傳唱時所展現的情感空間,這個無限廣闊的情感空間已遠遠超越了歌曲藝術本身。一首歌曲,當她脫離母語之后,便很難再現她所表達的意境。然而,薛范幾十年始終如一的嚴謹譯配風格,使得蘇聯歌曲能夠在中國完美地展示她深邃的思想魅力和永恒的藝術風采,并深深地扎根在中國人民的心里,推動了整整一代人和一個時代的進步。正如曾經的俄羅斯駐華大使館文化參贊庫利科娃同志所說:“薛范對蘇聯歌曲的詞意有深切的理解,體味出其中深刻的內涵和韻味。他的整個人生是獻身于我們兩國人民光輝友誼的,為此作出了真正的功績”當然,這句話遠遠不能概括薛范與蘇聯歌曲結伴而行的風風雨雨,遠遠不能概括薛范80年人生中的歡樂和苦難。
薛范兩歲時就因病雙腿癱瘓,后來大學又把手持錄取通知書的他拒之門外。他一直沒有職業,有的只是那滿頭黑發和親手譯配的近2000首外國歌曲,其中蘇聯歌曲無疑給了他生命中最直接的動力。所以,盡管他只能靠平均微薄的稿費在上海這個大都市里維系基本的溫飽,精神卻滋潤在蘇聯歌曲豐厚的營養里。他的確以令人羨慕的充實活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上。“我向往共產主義,我向往那種人和人之間的關系。”——這或許能說明薛范為什么甘愿一生與蘇聯歌曲為伴。他至今未婚。
我不想在這里描述他那人人都能想象到的生活中的艱難和事業上的艱辛,他因有那么多且越來越多的人象他一樣熱愛蘇聯歌曲而從未感到自己有什么不幸,我就是其中之一。每當我翻開薛范送我的那些俄蘇歌曲譯作,每當我面對書中那一首首蘇聯歌曲,每當我看到網上越來越多的蘇聯和蘇聯歌曲年輕粉絲們,我就不由得想起自己與蘇聯歌曲割舍不斷的故事。
我第一次知道薛范的名字,第一次接觸蘇聯歌曲,大約是在1974年,我還不滿10歲。冰封的大地那時已有了一絲復蘇的生機。我在同學家的書櫥上翻到了一本發黃的歌曲集,里面除了中國歌曲,還有10多首蘇聯歌曲,印象最深的是《海港之夜》。那個年代誰敢唱蘇聯歌曲?在我幼小的記憶中,更不曾聽過蘇聯歌曲。
我愛唱歌,愛唱旋律優美的歌,小學三年級時已是學校宣傳隊的“歌手”??僧敃r就那么點歌,唱多唱久了也覺得沒勁,總想唱點新的,唱點別的同學不會唱的歌,以更好地“顯示”自己。于是,就從大人那里學來了阿爾巴尼亞電影《寧死不屈》中那首著名的歌曲,又手抄了幾首朝鮮電影插曲,最難忘的是電影《一個護士的故事》中的《護士之歌》。就這樣,我對外國歌曲有了初步的興趣。不過那時對外國歌曲的認識太狹窄了,人們只能唱阿爾巴尼亞、朝鮮、越南的幾首歌,蘇聯歌曲則一首也不許唱。但就那幾首優美的外國歌曲,已使我品嘗到了音樂的甘露。當時放映的蘇聯電影《列寧在1918》中有一丁點《天鵝湖》片斷,可那畢竟太短了,觀眾注意力被整個電影情節所吸引,也就忽視了這小小的點綴。
有限的幾首外國歌曲已使我入迷,又有一個更神秘的音樂精靈在誘惑我。所以,當我從同學家的歌曲集里發現這十幾首蘇聯歌曲時,真是如獲至寶,仿佛一下子變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被激動的火焰燒得發狂,竟然偷偷地從歌集中把十幾首蘇聯歌曲撕了下來,據為己有。從此我與蘇聯歌曲結下了不解之緣,從此我知道了薛范。那十幾首歌幾乎都是他譯配的。
1977年,萬物復蘇。在紀念十月革命60周年的日子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破天荒地播送了蘇聯早期歌曲。那雄壯激昂的進行曲旋律,合著當時全國人民剛剛被釋放出的激情,像春雷般震蕩著進行新長征的中國大地。電影院里也開始上映蘇聯30年代的電影,有《紅色搖籃維堡區》、《保衛察里津》、《偉大的公民》、《鄉村女教師》等。愛森斯坦和別的蘇聯電影大師們里程碑式的電影藝術,深深地震撼著觀眾的心靈,也使我在敬仰蘇聯文化的基礎上,更深切地渴望聽一聽、唱一唱蘇聯歌曲。此時我已開始閱讀所能找到的50年代出版的蘇聯小說,第一部就是紅色精裝本、豎排繁體字的《青年近衛軍》,還閱讀了當時“供批判用”而“內部發行”的蘇聯當代小說。到1978年,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樣的蘇聯歌曲也解禁了。于是, 我們的父輩們在歌聲里尋找50年代曾綻放的理想和憧憬,我們年輕人在歌聲里設計未來的生活之路。
我為沒能經歷蘇聯歌曲傳播的黃金期而終生遺憾。我更珍惜蘇聯歌曲在中國的第二個春天。中學里的每次晚會上,我都要在老師手風琴伴奏下演唱幾首蘇聯歌曲,并得到同學們最熱烈的掌聲。那幾年,港臺歌曲已開始“登陸”,而我們中學卻掀起了蘇聯歌曲熱,江蘇人民廣播電臺還作了報道。就連那些忙于高考,從來都羞于唱歌的農村女生,也唱起了《紅莓花兒開》。她們帶著蘇聯歌曲所特有的革命浪漫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的熏陶,走進成熟,走進高等學府。耐人尋味的是,這些愛好蘇聯歌曲的同學進入大學后,幾乎沒有一個人卷入那幾年的“學潮”或成為校園內的“持不同政見者”。一個同學對我說:“若把歌曲愛好者分類,倒是那些喜歡港臺歌曲而又標榜自己沒有理想、不問政治的同學在‘學潮’中沖鋒陷陣,我不知道是否有內在的聯系?”不過,我可以肯定地說,我之所以十分小看港臺歌曲和今天大陸的一些‘流行歌曲’,并拒絕其中所體現的價值觀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蘇聯歌曲的高超文化品位和深邃的思想境界,豐富了我的藝術鑒賞力和政治辨別力,我的精神世界因此而富有。
中學畢業后,我帶著抄滿蘇聯歌曲的本子走進了軍營。
近30年的軍旅生涯伴著風風雨雨,紛繁復雜的世界伴著風風雨雨。有人在風雨里搏擊前行,有人在風雨里迷失了方向。值得自豪的是,我至今仍在前者的行列中,因為蘇聯歌曲給了我堅定的信仰、勇敢的品質和樂觀的性格,甚至給了我生命和愛情。
1990年,我遇到了一場任何人都難以忍受的巨大挫折。精神和肉體都瀕于崩潰,甚至想到了輕生。就在這時,團政委給我送來了一盤《難忘的旋律——50年代蘇聯歌曲聯唱》盒帶。當歌曲《遙遠的地方》在耳邊回蕩的時候,淚水涌上了我的雙眼,那是生命的復蘇。
更使我難忘的是那個仲夏之夜。我和她走在河邊的小路上,誰都不愿意說第一句話。多日的誤會和隔閡幾乎斷送了我們的愛情,只等著今晚畫個句號。沉默,沉默,還是沉默。突然,河那邊不知誰家的窗戶里傳來了那首我倆都曾為之陶醉的旋律:“歌聲輕輕蕩漾在黃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廠在遠處閃著光……”我們停住了腳步,凝視著對方,歌聲里我們同時向對方伸出了臂膀……
我就是這樣地愛著蘇聯歌曲,并把這種愛傳給我的戰友。只要有可能,我總是把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今晚八點半》節目中播放的蘇聯歌曲轉錄下來,再推薦給別的戰友。例如,隨便翻一下我的筆記本,就能找到許多類似的記錄:1988年9月19日,今晚八點半節目,蘇聯電影《大馬戲團》插曲《祖國進行曲》;1988年9月29日,蘇聯歌曲《媽媽要我出嫁》、《山楂樹》……
為什么我、我的戰友以及那么多的人熱愛蘇聯歌曲?薛范說:“因為贊美創造性的勞動,把普通勞動者作為歌曲的主人公,謳歌他們業績,生活和愛情;她體現了對遠大理想的追求,對崇高事業的奉獻精神,對世界命運的深切關注;她不同于流行歌曲,她的所有作品中,都躍動著積極的人生態度、噴薄出一股使人奮發向上的青春力量,,是對我們曾經擁有,而今天正在失落的許多彌足珍貴的東西的一種呼喚。”
是的,歌曲是這樣一種東西,它記載了一個民族在某個時期的生命狀況,當人們試圖了解一個民族當時狀況時,通過歌曲可以得到直接和感性的認識。歌曲這時就像一面鏡子。當我們傳唱蘇聯歌曲時,我們的腦海里便情不自禁地浮現紅場上的列寧墓、克里姆林宮尖頂上的紅星、集體農莊里的康拜因、伏爾加河上的汽笛、斯達漢諾夫運動、西伯利亞大開發、征服宇宙的進軍,……我們不會不想到那場犧牲了二千多萬蘇聯人的神圣戰爭,我們不會不想到一連串英雄城市的名字:莫斯科、列寧格勒、斯大林格勒、基輔、明斯克、敖德薩、斯摩棱斯克、塞瓦斯托波爾、布列斯特要塞、摩爾曼斯克……我們不會不想起卓婭、舒拉、馬特洛索夫、波克雷什金、青年近衛軍英雄群體、《這里的黎明靜悄悄》里那五名美麗的女兵,……面對這使人心潮起伏、蕩氣回腸的一切,我們的意念一次次地沖動,我們的理念一步步地趨于崇高。這就是蘇聯歌曲留給今天和未來的永恒魅力。正如薛范在書中所說:“蘇聯歌曲的這些品格是世界上其他國家的歌曲中所沒有的,至少是沒有如此鮮明突出”也許,只有蘇聯這樣廣袤的大地才能孕育這樣偉大的藝術,只有蘇聯眾多民族這樣粗獷豪邁的胸懷才能譜寫這樣激昂的旋律,只有蘇聯人民和軍隊這樣的英雄氣概才能產生這樣偉大的情感。
如今,我們失去的太多了。在鋪天蓋地的“流行歌曲”的廉價喧囂里,我怎么也找不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樣撞擊心靈的深沉,找不到《紅莓花兒開》這樣純真無邪的浪漫,找不到《祖國進行曲》這樣催人奮進的自豪,找不到《阿遼沙》這樣情真意切的哀傷、找不到《我親愛的母親》這樣蕩氣回腸的親情……哦,剩下的只是小蘋果呀小鮮肉,甚至還有“小三的淚”。
所以,我為一些歌曲的創作者悲哀。他們的創作環境遠比蘇聯歌曲作者們寬松得多,更談不上什么禁錮,可為什么創作不出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的歌曲,而只能在肉欲的感官刺激里追腥逐臭,尤其是鄙視勞動,鄙視勞動人民?我擔心的是,他們會因躲避崇高而去追求墮落。
所以,我不得不思考蘇聯歌曲在今天所賦予我們的現實意義。我們追求什么?如何去追求?如今我們富有了,可我們充實嗎?
所以,我不能不由衷地欽佩薛范。蘇聯歌曲所體現的品格就是薛范的品格。從他那瘦小病殘的身軀里,我看到了崇高,就像蘇聯歌曲所表達的那樣——為了祖國,我們沒有什么不能舍棄的,包括生命。
蘇聯解體了,可她的歌曲,作為意識形態體現的歌曲,卻超越了意識形態,成為全人類的遺產。我為蘇聯人民感到驕傲!
今天,有些人由于蘇聯的解體而把蘇聯歌曲視為“陳舊的”、“過時的”,口口聲聲什么“懷舊音樂會”、“懷舊金典”。如果這不是偏見和無知,那至少也是誤解。蘇聯歌曲是那些與勞動群眾同呼吸共命運的人民藝術家們創造出來的,他們理解人民,他們就是人民的一份子。蘇聯歌曲之所以至今生命不衰,就是因為它根植于人民大眾的沃土之中,反映了人們共有的思想感情和生命體驗,唱出了人民的心聲。它是人生旅程中的忠實的朋友。蘇聯這個國家解體與否,都不能影響這些歌曲的魅力,它作為人民的創作而永遠存在,它反映了人類對至上至美理想的追求。今天,我們唱蘇聯歌曲,不僅因為它久經不衰的藝術魅力和厚重的文化品位,也不僅是對過往時代的追憶,更多的是對未來新世界的信念,是對我們曾經擁有而如今正在失落的許多彌足珍貴的東西在呼喚,因為我們相信:這世界上只要有人類存在一天,那些激勵我們去追求崇高理想、追求美好生活的歌曲將永遠和我們同行!
讓我們在蘇聯歌曲優美的旋律里,盡情地謳歌生活的美好、大自然的美好、祖國的美好、人類未來的美好、共產主義的美好吧!
2014年11月7日十月革命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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