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這可真是個敢想敢干的人啊!接下來他會做出
什么更驚人的舉動呢?
過了幾天,馬垃決定去沿河縣城找一找丁友鵬,看這個當副縣長的老同學能不能幫忙解決合作社急缺的資金。
去縣城之前,馬垃先到河口鎮找村支書郭東生開個貸款的證明。
郭東生這幾天很忙。家具廠連續接了兩個訂單,交貨日期越來越近,他幾乎每天都守在廠子里,督促工人師傅們不分白天黑夜地加班加點,眼睛都熬紅了,連飯都是他老婆張玉蘭送到廠里去吃的。
當馬垃來到郭家時,郭東生剛起床,昨天又忙到半夜,今天本來想睡個懶覺,可一大早就被客戶催貨的電話吵醒了,這會兒他正滿臉煩躁地撂下電話,準備去廠里,沒想剛一出門,就碰上了馬垃。他不得不收住了步子,“一大早的,你這是……?”
馬垃見郭東生一副要出門辦事的樣子,就在門口簡單地談了一下購買自來水和灌溉設備的想法。
郭東生心不在焉地聽了幾句,明顯敷衍地說:“這個想法很好,最近鎮政府還在開會研究怎么解決幾個村子的飲水用水問題呢。”
“這么說,你是同意這個設想的啰?”馬垃高興地說,“那你要多支持我們……”
但郭東生沒有接這個話茬兒,而是皺皺眉頭,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噢,你們那個合作社搞得怎么樣?”沒等對方回答,又說:“村里有人把你們合作社反映上來了!”
郭東生在“反映”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讓馬垃不由得怔了一下,“反映……什么?”
“當然是旱改水的事兒么。”郭東生語氣仍然很重地說,“神皇洲歷來是旱田多水田少,以前的水利和灌溉都是按這個情況搞的,你們現在把那么多旱田改了水田,水田比旱田用水量大,有人對你們可是一肚子意見啊!”
“誰找你提意見呢?”馬垃有點詫異地問。
“這個我可不能告訴你。”郭東生很有原則地搖搖頭,“關鍵是你們這樣做,畢竟損害了別人的利益嘛。”
郭東生不是隨口打哇哇。前些天,趙廣富專門來家里向他反映過這件事。他原本打算等哪天回村時找馬垃認真談談的,但最近自己的家具廠太忙,他實在抽不出空來操心村里這些雞毛蒜皮的事。自從國家取消農業稅后,村干部沒有了征收稅款的任務,他這個村支書除了偶爾召集其他村干部開會,傳達一下上級精神,平時很少回神皇洲。
雖然郭東生守口如瓶,馬垃還是馬上想到了趙廣富。但他沒有在這個事情上繼續追問下去,“這個問題我考慮過了,但如果裝上自來水設備,直接從江里抽水,不僅能解決水田旱田灌溉的缺水問題,連村里人的吃水也可以一同解決掉了……”
郭東生沒有馬上表態。對于莊稼地灌溉水源和農戶飲水的困難,并非只有神皇洲一個村,全鎮各個村子都不同程度地出現過,每年一到旱季,農戶之間為搶奪水資源吵架斗毆的事情也時有發生。分田到戶這么多年,沒搞過幾次像樣的水利建設,現在的水利和灌溉設施,都還是人民公社時期修建的,早就不能滿足各村的用水需求了。今年以來,從中央到省里和縣里發達的文件,倒是反復提到要加強農村水利基本建設,改善農村生產、生活和居住環境,其中就包括通公路、通電線、通自來水。鎮領導每次開會都讓各村自己先想想辦法,說要注重群眾的首創精神,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年頭誰也不是傻子,辦事情上面不撥錢,誰也不會去當真……但現在聽了馬垃的那一番話,郭東生心里豁然亮了一下。如果按照馬垃的想法,既不用等著上面撥錢,甚至也不需要村委會操心籌錢,村民們用水飲水的問題就給解決了,這不正是“群眾的首創精神”嗎?
原本想對馬垃敷衍一番就去家具廠的郭東生忽然改變了態度。“是么?有這么好的事情么?”他把目光轉向馬垃,顯得認真而又熱情起來。“你們……我是說你們那個合作社牽頭,不要村里籌錢,就能解決灌溉和飲水……你不是開玩笑吧?”
“我跟你開么子玩笑?”馬垃見郭東生那副半信半疑的神情,覺得有幾分好笑。“我曉得找村里沒用,這就要去縣里想辦法貸款。你給出個證明就行了……”
“出證明沒問題。”郭東生說,“但你有把握貸到款么?”
“這個不用你操心,現在國家為了扶持農民專業合作社,出了不少優惠政策呢。再說……”馬垃本想提一下他的老同學丁友鵬,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見馬垃把握十足的樣子,郭東生就不再說什么了。他回屋去給馬垃開證明時,想起不久以前給馬垃開過一張成立合作社的證明,這才過了兩個月,馬垃竟然就想靠貸款來解決村里的灌溉和飲水問題,一步比一步邁得大。這可真是個敢想敢干的人啊!接下來他會做出什么更驚人的舉動呢?郭東生心里掠過一絲不安,但他轉念一想,如果馬垃此舉真的能幫他這個村支書解決一些村里目前無力解決的困難,他倒愿意樂見其成……
馬垃到縣城后,沒有馬上去見丁友鵬,而是去了一趟城郊,自從上次和丁長水說了一下午的話之后,他就沒再見過老爺子。這一次出門時,他特地從菜園子里摘了幾斤新鮮草莓,一是讓老爺子嘗嘗鮮,而是想跟他好好聊聊。經歷了這兩年種植獼猴桃和成立同心合作社這些事兒,他覺得心里有很多話想跟老爺子聊呢。
可當馬垃找到上次來過的那座紅磚平房時,卻見大門緊閉著,屋后的園子里也沒人,去隔壁打聽了一下,才知“老爺子”前些日子給莊稼澆糞閃了腰,臥床不起,被接到女兒家去住了。“是他那個當縣長的兒子親自開車來接的。”鄰居特意補充了一句。
馬垃只得作罷,直奔縣政府。這一次見丁友鵬,比上次多費了些周折。上次他在縣政府大院門口,跟穿保安制服的看門人說明來意,就直接去辦公大樓找丁友鵬了。這一次,看門人不僅反復盤問他跟丁友鵬是什么關系,還打電話給丁友鵬的秘書核實,“縣長”是不是真的有這么個老同學。這讓馬垃心里很不舒服。他注意到看門人稱丁友鵬“縣長“,將姓氏和“副”字都省略掉了。
當馬垃向縣政府大院里走去時,看門人問他,知道縣長的辦公室在哪嗎?態度比剛才和氣了許多。馬垃想了想說,我以前來過一次,記得好像是……406吧?看門人說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兒啊,縣長早就搬到808辦公啦!看門人念出“808”幾個數字時那種驕傲的口氣,像是在說他自己的辦公室。
808的門敞開著。馬垃剛走到門口,出來一個眉清目秀,相貌英俊的小伙子,禮貌地問他:“您是馬先生吧?縣長正在開會,請您先在辦公室休息一會兒。”
馬垃跟著戴眼鏡的小伙子走進辦公室。他覺得丁友鵬新辦公室比上次去過的那間辦公室不僅寬敞了,而且豪華了許多。從貼著高級墻紙的墻壁,到燈飾和辦公用品,都顯得富麗堂皇。更讓他有些驚訝的是,在辦公室之外,還另有一個會客室。里面的裝修和布置更加考究,跟他以前做生意時在星級酒店住過的那種高檔套房差不多。
戴眼鏡的小伙子把馬垃領進會客室后,又給他端了一杯茶。馬垃接過茶時順口問了他一句“貴姓”。“免貴姓劉,我是縣長的秘書,您叫我小劉好了。”他莞爾一笑,然后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會客室。
馬垃覺得,小劉的神態舉止,包括說話的聲音都過于秀氣,再加上他細皮白肉的,頗像現在電視里的一些娛樂節目主持人。
真皮沙發的那種厚實的質感就是不一樣。馬垃坐在沙發上忍不住想,他記得,當年鯤鵬公司搬到佴城后,逯老師辦公室的那套真皮沙發就是他親自到海天家具城挑選的,花了一萬多。馬垃想起上次跟丁友鵬見面時,他辦公室的陳設還普普通通的,可時隔沒多久,他就搬進了如此豪華的辦公室,還配了專職秘書。馬垃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莫非丁友鵬升官了嗎?……
馬垃在會客室里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快中午時,才等到丁友鵬。他是一邊接聽手機一邊走進辦公室的,站在會客室門口,還打了好幾分鐘的電話。聽完電話,又對緊隨其后的秘書小劉吩咐了幾句什么,這才想起什么,“我那位……老同學呢?”小劉說:“馬先生正在會客室等您呢。”丁永鵬這才三步并作兩步跨進了會客室。
“你來之前應該打個電話的。”他一看見馬垃就說,“我今天的日程排得滿滿當當的,剛開完這個會,馬上又要接待省里的一個領導……”那口氣倒不是責備馬垃,倒像是訴苦,抑或是……炫耀?馬垃意識到,丁友鵬跟上次見面時相比,變化的確很大。他原本想兩個人慢慢聊,再提請他“幫忙”的,但看他這副日理萬機的架勢,顯然有點不合時宜……
事實上,丁友鵬也沒有想坐下來跟老同學“聊聊”的意思。他甚至連坐下來的打算都沒有,一邊捋起袖子瞟腕上的手表,一邊問馬垃:“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事已至此,馬垃也就不繞什么彎子,只好開門見山地說了專業合作社和貸款的事兒。出乎他意料的是,丁友鵬聽完后稍稍考慮了一下,當即就表了態:“貸款?這沒問題。我這就給農行的吳行長寫張條子,具體怎么貸和貸多少你直接跟他談……”
馬垃沒料到事情如此順利。剛才因等待產生的些許不快頓時煙消云散了。
丁友鵬讓秘書小劉拿來一個筆記本,一邊在筆記本上寫條子,一邊還沒忘了跟馬垃說話:“上次李海軍說他去神皇洲見過你,他說你現在過著陶淵明式的隱居生活,我就不大相信,要是那樣,你馬垃就不是馬垃了。不管怎么說,你曾經跟逯老師一起干過那么大的事業啊,怎么可能輕易敗下陣去呢?”他把寫好紙條從筆記本上撕下來,裝進一個信封,“現在從中央到地方都十分重視三農問題,農民專業合作社還是個新生事物,你這步棋走對了,以你的能力,遲早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我可沒想到什么“東山再起“。馬垃想。但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丁友鵬接過信封時,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對了,上次李海軍去神皇洲時跟你談過了么?他現在跟辜朝陽一起搞抗蟲棉的推廣,生意越做越大了。辜朝陽知道么?以前來沿河縣插過隊的知青,是慕容秋的前夫……辜朝陽現在是美國杜克公司中國區的總代辦,他手里掌握著幾十個億,這次楚風集團的改制就是他投資的。這些知青插隊時沒給沿河作什么貢獻,現在發跡還沒忘記沿河,也算沒辜負咱們沿河縣的父老鄉親當年對他們的養育之恩呢!”
馬垃雖然以前聽李海軍談起過這件事情,但沒接丁友鵬的話茬兒。對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不輕易附和,這是他多年以來恪守的原則。
“今天我沒有時間陪你了,下次來別忘了先打電話,我好安排時間,咱倆也可以好好聊聊么。”馬垃又看了一下手表,然后把小劉叫進來,“待會兒,你陪馬先生去食堂吃午飯,記住,炒幾個小炒,記在我的賬上。”說完,夾起皮包,步履匆匆地往外面走去。
但馬垃沒有留下吃午飯。臨走時,他問小劉:“丁友鵬……他現在究竟是什么……職務?”
“縣長呀!”小劉那雙秀氣的眼睛睜得很大,萬分驚訝地瞅著他,“您和他不是老同學么,怎么這都不知道?”
“這么說,由副轉正了?”馬垃咕噥道,在小劉疑惑的目光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丁友鵬的辦公室。
馬垃在街頭小吃攤隨便吃了午飯,在縣城幾家主要的大超市轉了轉,仔細打聽了一番各超市銷售的大米品牌和價格。再過兩個多月,同心合作社幾家農戶的水稻就要收割了,他得了解一下大米的行情,為將來打開大米銷售市場做點兒準備。
到了下午的上班時間,馬垃就揣著丁友鵬寫的信去縣農業銀行找吳行長。吳行長是個面目和善的老頭,見了丁友鵬的信,二話不說就問他要貸多少?馬垃想了想說,十萬。吳行長白了他一眼,沒吭聲,馬垃以為是自己口開得太大,正要解釋貸款的具體用途,吳行長卻對他說:“才貸這么一點錢?丁縣長替你開一次金口可不容易,不多貸一點嗎?”他見馬垃支吾其辭,又說,“你放心,這筆貸款是我行設立的農民專業合作社扶植資金,利息比一般貸款低好幾個點,差不多是無息貸款呢。”
馬垃知道對方理解錯了,忙說:“謝謝,吳行長,我們目前只需要這些錢,以后要的話,再來麻煩你……”
接著,吳行長親自領著馬垃去柜臺辦理貸款手續。當他辦完一切手續,離開農行時,吳行長又把他一直送到門口,“以后有困難盡管來找我,不用麻煩丁縣長寫條子。”吳行長一邊跟他握手道別,一邊大包大攬地說。
“丁友鵬的面子真大啊!”馬垃離開農行,走到街上時忍不住感嘆。正在這時候,他聽到有人在背后叫了一聲:“馬老師!”他一回頭,看見一個穿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笑盈盈地從人群里朝他走來。
馬垃愣怔了片刻,才認出是趙廣富的女兒趙滿月。幾個月不見,滿月比以前顯得更漂亮了,臉上蕩漾著一縷掩飾不住的喜氣。“馬老師,今天怎么有空來縣城逛呢?”
“噢,我去農行辦點事情。”馬垃說 “李老師呢?你們是不是要結婚啦?”
“還沒呢!”趙滿月扭了扭腰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老李最近忙著呢。前幾天剛去美國,他原本要帶我一起去的,可后來說要到美國那個杜克公司的總部參觀,帶家屬不方便,害得我白準備了一場。不過,老李說以后這樣的機會多得很。他現在跟美國的公司合作,都成一家人了,來去不像家常便飯嗎,您說是不是?”
馬垃說是也不好,說不是也不好,只好含糊地哦哦了兩聲。他打量了一眼趙滿月,大白天的一個人在街上溜達,就順口問了句,“你現在還在那個楚風集團上班?”
“早沒去了,自從公司改制后,我就辭職了,是老李讓我辭的。”
馬垃有些不解,“為什么?”
趙滿月眼睛向四周掃了一下,稍稍走近馬垃,小聲說:“馬老師,你還不曉得吧?楚風集團現在生產的草甘膦有毒,公司和附近的居民最近不少人得了一種怪病,好幾個都死了,聽說就跟這有關……”她忽然停下來,仰起臉吸了吸鼻子,“您聞聞,是不是有一種怪氣味?”
馬垃也學著她吸了吸鼻子,但空氣中除了一股嗆人的灰塵味,別的什么異味也聞不到。
“楚風集團在西邊,今天起的是東南風,要是西南風,肯定能聞到那種怪味兒。”趙滿月蹙著眉頭說,一邊用手在自己面前扇了兩下,“那種氣味,人一聞了就想嘔吐,恨不得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馬垃記得,二十多年前沿河化肥廠剛建成時,縣里還開過隆重的慶祝大會,縣廣播臺播放的評論員文章稱贊沿河化肥廠的建成,是沿河縣工業學大慶的重大成就,為實現我縣的工業和農業現代化提供了重要的基礎。當時,馬垃還在上初中,學習組織學工活動,他和同學們還到沿河化肥廠參觀過。在縣城西邊,一大片高大的廠房,拔地而起的煙囪幾乎快要升到天上了。那是一種多么雄偉和令人振奮的景象啊……此刻,他聽了滿月的話,心里也有些不安,自言自語道:“什么農藥……這么可怕呢?”
馬垃和滿月在縣城馬路邊又寒暄了幾句,就分手了。走了幾步,他又回頭對滿月說:“你和李老師何時辦喜事?到時候我可要喝喜酒的!”
“快了!老李說等忙過這一陣就辦呢……”
馬垃從縣城一回到神皇洲,就讓小拐兒把谷雨叫來了。
谷雨正在稻田里薅草。秧苗綠油油的,已經長到一尺多深了。谷雨打著赤腳,褲子卷到大腿上,手和腿上都沾滿了泥巴。這幾天,他和茴香整天在稻田里忙碌,臉上被太陽曬得黝黑發亮,像上了油彩似的。
這會兒,谷雨聽說貸到款子的消息,高興得不挺地搓著手掌,說:“馬老師,你可真有板眼,一出馬就貸了十萬,這下夠我們干好多事啦……”
“你別光顧著高興,貸款可是有利息的。”馬垃認真地說,“而且還貸期只有一年,也就是說,我們不僅要在一年內把該辦的事辦好,還要連本帶息地把貸款還給銀行。”
聽馬垃這么一說,谷雨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要是還不上,那咱們……”
“做事情不能光往好處想,也不能只往壞處想。凡事都要辯證地看。”馬垃又擺出了谷雨熟悉的那種講課的語調,“這筆錢咱們不能不貸,否則什么事情都做不了。關鍵在于好綱要用在刀刃上。”
每逢這時候,谷雨就覺得像回到了中學時代,一字不漏地聽著馬垃的話。他相信,在自己的老師面前,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馬垃說:“眼下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的是自來水灌溉和沼氣。”
谷雨說:“只要把這兩件事搞起來,就不愁還不上貸款了!”
馬垃說:“咱們還得盡快把電話線和網線架過來。現在是互聯網時代了,信息傳遞的速度超出人的想象。光從報刊上獲取信息已經落后了……”
谷雨因才從南方回來不久,對互聯網并不陌生,所以馬上表示贊同:“對,現在城里人都不寫信,改在網上發郵件了,以前一封信十天半月才能到,現在只要按一下鍵,對方就能收到呢!”
師生倆越說越興奮。商量完貸款的用途,馬垃又問起水稻最近的長勢情況。“秧苗都快長到膝蓋了。就是稻飛虱一天比一天厲害。”谷雨說,“咱們要打造‘生態大米’的品牌,不能打農藥,可手工捉這個辦法恐怕對付不了那么多稻飛虱,胡嫂她們都開始叫苦不迭了……”
馬垃聽了,一點也不著急,谷雨覺得有些納悶,就聽他從容不迫地說:“前些日子我從《農村新報》上看到一條新聞,武漢有家科技公司發明了一種專門對付稻飛虱的驅蟲燈,目前正處于試驗階段。我給這家公司的老總打電話聯系,希望我們先來做這個試驗,他們已經同意,過幾天就派人把驅蟲燈送來。”
“還有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谷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馬垃臉上的微笑打消了他的懷疑。這些天,他和茴香用手捉稻飛虱,把人都累壞了。如果有了這種神奇的驅蚊燈,那可真是太好了。
谷雨想盡快把這消息告訴還在稻田里忙碌的茴香和胡嫂等人,顧不上再跟馬垃說話,抬腿就走,他剛走到門口又想起了什么,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
“馬老師,這是我昨天替你拿回來的,在村部擱了好些日子。”谷雨把信交給馬垃時說,“等架了網線就不會耽擱了,發郵件可不比打電話慢多少……”
但馬垃瞟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就迫不及待地去拆信封,他早就走神了,壓根兒沒聽到谷雨在說什么。
信是唐草兒寫來的。
自從馬垃幾經周折,在武漢找到唐草兒后,他心里就一直惦記著逯老師的這個唯一的骨肉。他接連給唐草兒寫過幾封信,但都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想起與唐草兒見面時的情景,他不禁有點擔心。這個女孩子的性格和氣質跟逯老師那么相似,在戒毒所那種環境下,該不會出什么事吧?所以,當他從信封上的寄信人地址看到“戒毒所”幾個字時,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許多。他迫不及待地撕開了信封。
信果然是唐草兒寫的:
老馬:
你的幾封來信都收到了。我沒給你回信,是因為我不相信你真的是我爸爸的朋友。從小到大,唐麗娜都從沒有對我說過我爸的事。她總是說我還沒出生時我爸就死了,現在你突然冒出來,說了那么多關于那個叫“逯永嘉”的男人的一切。這跟我記憶中那個我出生之前就已經死去的爸爸完全是兩個人。你和唐麗娜有一個人肯定說了假話。我能相信誰呢?相信唐麗娜嗎?可她總是在騙我,以至我都懷疑自己不是她親生的。相信你嗎?可你是個我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憑什么讓我相信你呢?就憑那個好些年前就已經破產、在網上都查不到任何具體信息的鯤鵬公司和一個叫“逯永嘉”的企業家?你甚至都沒告訴我他是怎么死的,他得的什么病?他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如果那個逯永嘉真的是我爸,就請在來信中把這些說清楚。否則就別給我來信,嘮嘮叨叨像個饒舌的老太太那樣打擾我。拜托!
唐草兒
2003年8月15日
看完唐草兒的信,馬垃發了好一會兒呆。
這天晚上,在二樓的書房里,他準備給唐草兒寫信。可當他在開頭寫了“草兒”兩個字后,接下來卻不知道怎么往下寫了。他坐在書桌前,面對著信箋,腦子里空蕩蕩,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五味雜陳。對于逯老師的真正死因,多年來一直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他發誓不會告訴任何人。為了逯老師,也為了他曾經追逐的那個夢……現在,面對著唐草兒——逯老師唯一的女兒,馬垃覺得自己被逼到了無路可退的境地。可是,我能把真相告訴唐草兒嗎?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死于那種病,會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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