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入(4-5)
倪劍雄:跟著小說《糖》先鋒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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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左翼小說多揭露批判,這個沒什么問題。但我們這個西南新左翼文藝群,卻想借文藝這個具體的事情,多了解當前已經很熱鬧的大眾性網絡文藝創作反映出來的大眾思想趣味等等情況。就因為這個原因,我們群成立第三年,才提出要介入到社會實際里面去,把我們的熱情放到具體的實踐當中去接受考驗,接受鍛煉,以便我們能夠真正和廣大群眾打成一片。由于我們群的群員主要是非專業從事文藝寫作的人組成,所以對當前的網絡文藝了解也不多。比如對現代藝術、對先鋒文學等等,就完全是外行。就因為這個原因,我們愿意本著我們底層勞動者的誠實,認真讀,認真思考,做好自覺的讀者。這次討論會,我專門到天涯社區的“先鋒陣地”去找找先鋒小說。此前我也讀過先鋒小說,比如馬原的小說,就曾經非常吸引我。但這個先鋒小說到底是什么樣的小說,何以又叫“先鋒”,我這個外行確實不知道。因此我在讀這些小說的時候,還專門去百度查詢了一下,得知先鋒小說又稱新潮小說、現代派小說、實驗小說,它“吸納了西方現代主義(包括后現代主義)的觀念和技巧,通過新的價值取向與傳統倫理道德觀念發生決裂”,并且包括了象征主義,未來主義,達達主義,意象主義,超現實主義,抽象派,意識流派,荒誕派”的若干技巧、寫法等等。這些詞匯看起來非常復雜,對當前搞寫作的人來說,也好象跟“當代精英”之于開車、上網、說英語一樣,屬于理所當然的應知應會。但我不是搞文藝理論的,就一個都看不懂。幸好有網絡了,要查詢一下也容易。不過我又覺得,要讀一個小說,隨便談談感想,還非得去上上補習課,實在也太難為我了。所以暫時也不管這些復雜的詞匯,先讀了小說再說。
小說《糖》講一樁舊事引起的家庭糾紛:
在很久以前那個貧瘠的時期,趙家的兄弟倆為了吃到一口糖,在一個深夜打劫自己姑父的堂兄陳鐵壺拉回鄉的一車糖。這個陳鐵壺本來是鄉間的一個貨郎,后來公私合營時當上了鄉村供銷社的主任。人也是個厚道人。在他的一車糖被打劫以后,他明明知道這個事情是誰干的,但還是向前來調查的公安求情,才沒讓趙家那兩個十幾歲的娃娃被抓去坐牢。而他自己,因為這個事被開除公職。趙家兄弟打劫了這車糖沒吃完,把剩下都的倒進自家井里,使井水也變成了甜水。他們家老爹心知這個井水變甜到底怎么回事,但也沒說,還暗示倆兄弟不要承認是自己打劫的陳鐵壺,把事情隱瞞下來。從趙家嫁到陳家的姑姑,后來為此回來跟趙家當家的“我爹”吵架,說他們趙家禍害了陳家,不是人。這個姑姑有點殘疾,鬧饑荒那年,還為趙家送回五斤大米,把趙家人救了下來。在吵架的時候,小弟兄“我”給姑姑承認了自己的過錯,勸慰姑姑,后來對自己老爹怒吼了一聲:“你別再跟我胡說了!”然后攙扶著姑姑把她送了回去,小說就結束了。
小說寫得非常細致,寫的也就一個家庭當中發生的瑣事,說不上多大。這樣的非典型小事,在我們生活當中多不勝數,因此常常被一般作者忽略。就拿我近來留意看過的新左翼小說比較,這個小說對生活題材的發掘,確實反映了作者的敏銳。但小說到底要表達什么意思呢?這個就要仔細加以分析。
首先小說寫的都是當前主流習慣認為的“藏污納垢”的民間那些普通老百姓(廣大勞動人民)當中不光彩的事。這個對我們新左翼來說,確實很“先鋒”。但就這些老百姓當中不光彩的事,我們應該怎么看待,我覺得也有認真加以思考的必要。對于才十六歲和十三歲的兩個無知少年,他們因為那個年代的貧瘠和枯燥而忍受著對甜蜜生活——對糖——的渴望煎熬,難免偶爾會抗不住誘惑,去做些違法亂紀的事。但對他們的責罰,也不能忽略他們的年齡。就因為這個,他們打劫的事情最后僥幸逃脫懲處,任何善良的人,都不會覺得有什么不當。他們畢竟還在成長,當他們成熟以后,大多人是能夠認識到自己的過錯的。小說中的“我”就這樣,那時陳鐵壺已經去世,“我”不僅為自己的過錯去陳的墳頭燒紙、磕頭,求他“饒恕我們兄弟倆”,對前來吵架的姑姑也不斷表示對這個事情的追悔,面對自家老爹跟姑姑爭吵,“我”也始終站在姑姑一邊。小說當中不提他們受到的教育,社會本身就會教育人。
要認識小說的深層寓意,還得細談一下幾個情節:
一是,陳鐵壺對趙家兄弟倆的寬恕。他在自己因為被劫走一車公家的糖而必將受到處分的時候,還為那兩個打劫者央求公安不要懲罰他們。說明老百姓心底的善良和對親情的格外照顧。這個心態在中國農村曾經是非常普遍的,它體現了中國幾千年來農業文明在這片土地上的深厚積淀。就因為這個,民間天然有同樣深厚的正面力量。目前中國農村那種來自傳統的淳樸和善良的力量,正在因為時代的變遷而逐漸解體,當前農村到處開始彌漫追名逐利、六親不認的風氣。但是,如何理解這個導致世風變故的機理,卻需要冷靜思考。與中國農民的善良、本份相伴而生的,是來自封建禮教壓迫和家族觀念導致的不敢出頭論事和對親情的過濫維護,是小民的安守本分和無助者固有的膽怯,因此他們的寬厚當中,也常常掩藏著必須更新的陳舊的思想意識。
二是姑姑回家跟她哥哥吵架。她固然對陳鐵壺身受被開除公職的打擊而饒恕趙家兩個犯事的敗家子感到不服氣,但同時還有更加直接的家庭和社會原因,就是她一方面對自家哥哥對她的嘲弄感到氣憤——在她喝到從趙家投入了大量糖而來的甜水時,暗地指責趙家的敗家子打劫陳鐵壺。結果她哥哥不僅沒表示歉意,竟然滿臉壞笑。另外就是因為陳鐵壺被開除公職,而導致家境不振,陳鐵壺的二兒子就因為那件事,也落得供銷社其他人“如今哪一家不是亭臺樓榭”的時候,還得住在土坯泥屋。這種對公平、公道,對天地良心的認定和由此而來的義憤,屬于底層老百姓天然的秉性。就因為陳鐵壺的善良里深含有退縮的成分,同時對被害者蒙受的損失得不到應有的補償感到不公平,所以才讓姑姑感到怒不可遏,因此盡管她腿腳不便,也還是要回來跟她哥哥吵架,要討個公道。
三是小說結尾以小弟兄“我”對老爹的憤怒斥責作結。這個情節非常關鍵,但小說處理比較含蓄。是不是先鋒小說就講究這個含蓄,我不知道。但冷靜敘述對當前的小說來說,確實是非常值得肯定的。社會在發展,讀者(當然是那些有條件當小說讀者的人)的欣賞水平也在提高,今天我們面對那些令人氣憤的事情,感到憤怒、產生情緒是當然的事,人人如此。但文藝作者最需要的是什么呢?是細心講出供讀者思考的故事,它需要的不是宣泄的激情,而是應該引導讀者冷靜思考問題。小說中的“我”,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能夠辨明是非,因此,他的價值觀跟自己的老爹有所不同。小說中“我”和老爹的態度差異,我愿意把它理解為作者對中國社會變遷、文明進步的實際的某種理解和冀望。
當前中國文化和社會的建設,就如何把深藏在民間的正面力量調動起來,鼓勵廣大底層民眾都象姑姑那樣有跟人吵架的勇氣,為了公平、公道自己出來說話,是最根本的方面。聯系當前中國廣大農村的實際,在鼓勵底層的廣大民眾起來抗爭的同時,還能夠依靠逐漸完善的法律,依靠社會的進步,幫助廣大民眾學會用正當有效的方法為自己的權利、信念而積極行動起來,當前還面臨許多實際問題。文藝應該如何促使中國社會文化當中那些扭曲的對底層正面力量的根本忽略流露出來的那些落后的、扭曲的觀念,幫助中國廣大底層勞動者更新思想意識,讓我們普通勞動者逐漸獲得主導社會風氣的信心,成為能夠實際為我們民間社會的成熟發揮作用的正能量,是個值得我們探討的課題。農民的自發反抗,大的方面,在今天有很多地方發生的維權抗爭事件;在小的方面,也在逐漸增加的小農社會大家庭解體過程中暴發的家庭矛盾、人際糾紛當中有越來越值得關注的反映。但要清晰理解這些大事、小事反映出來的底層民眾當中固有的各種問題的本質,深刻理解我們這個來自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小農社會的農村必然殘留的各種復雜的思想問題,清晰認識到來自舊時代的那些順民驟變為暴民、或者生活當中的質樸和奸詐等復雜一面,真正幫助深藏在廣大民眾當中的正能量,逐漸成為新時代文明的主導者,對我們新左翼文藝來說,是個非常值得探討的課題。
田大安的“先鋒小說”用家庭當中發生的一件小事,對這個重大的社會課題作了細致探討,就此用文藝的觀點來看,值得肯定。就我個人的思考,新左翼文藝要立足由下往上的呈示,而不是象主流文藝那樣,總希望由上往下作宣教。這個認識,一是因為,底層社會包含的廣大群眾是主人,他們有主導文藝的當然權利,他們立足最具體的實踐,就瑣細的具體實際誠實抒寫,既符合民眾的實際,也符合當前社會進步的實際狀況。二是就目前來說,這個主導權的實現,尚且缺乏應有的條件,除了底層固有的強烈動機之外,對社會的整體關照,還很難具備足夠的說服力。這個,或許也是文藝永遠都有的一個實際狀態。因此以我們底層民眾的無法矯飾的激情和肆無忌憚的誠實,抒寫我們真實的生活和意愿,充分表達對來自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的文化傳統和深受這個傳統影響的主流文化的隨意欺騙的質疑和反抗,讓社會充分看到我們的實際,進而(不得不)去思考我們的實際,就應該是當前的一個重要任務。就這一點而言,新左翼小說就應該有相應的先鋒性。新左翼寫作的批判性,也表明了自身對自來有的那些來自政治、社會、文化、倫理當中對底層民眾的輕視、忽略、欺騙的抗議。目前,這個抗議在新左翼文藝當中主要集中在對走資的經濟體制和因此復蘇的舊文化泛起給底層社會帶來的負面感受上。但就我們新左翼文藝的目標來說,不深入觸動中國文化的傳統和社會根源的問題,民眾的思想的更新和根本解放是難以作到的。這個,尤其值得我們新左翼文藝加以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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