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平邦
那天,我在微博上寫下這樣一句話:
剛才,險些被一部電視劇第一個鏡頭“打倒”,片頭獻辭:謹以此片獻給中國一億四千萬產業工人,下面是漢語拚音,且帶聲調標準的--這中國已經多少年不給自己工人、農民階級拍電影電視了?雖然他們是憲法里規定的國家主人,但從來是他們為別人奉獻,哪里還有自己被“獻給”的機會?
這部劇叫《鋼鐵年代》。
其實,《鋼鐵年代》正是高滿堂“闖關東三部曲”的第三部,不過,我倒覺得第三部改成現在的《鋼鐵年代》,比原來的名字更有意義,《闖關東》和《闖關東2》,表現的雖然都是山東人闖關里(山海關以里)的往事,但這第三部的重心又多了一個“鞍鋼”,將山東人闖關東的故事與新中國之后所謂“共和國工業的長子”鞍鋼的興起聯結在一起,這其實對現在的中國和中國人都有莫大的參考性,而且從高滿堂的創作方法上看,這部《鋼鐵年代》的紀實價值更高,許多情節里都有歷史史實的依據,所以,它對觀眾――某一部分觀眾的感染力量也更加強烈。
《鋼鐵年代》的人物關系格局以及建立在這種格局之上的情節框架就非常“講究”,或者來源于鞍山鋼鐵當年創業故事,或者來自于編劇的有意為之。
一個共產黨軍隊山東英雄連的連長尚鐵龍(陳寶國飾)。
一個國民黨軍隊的“技術型”軍官楊壽山(馮遠征飾)。
這兩個曾是戰場上你死我活關系的男人,后來成為鞍鋼總廠兩個最重要分廠的廠長,一黑一白,一粗一精,一剛一柔。
用他們的關系,可以引申出,其實,新中國的鋼鐵工業,或者重工業,甚至說是中國工業,其實是源于以國民黨中國為主的舊中國現代工業的基礎,也來自于革命創業階段共產黨人的鐵血與執念,這才是新中國工業的所謂骨與血;而尚鐵龍與楊壽山的人物身份不是一個自然狀態,而是帶著太多的歷史使命感,這是高滿堂在“闖關東系列”的前兩部中所沒有觸及到的――當然,這種為人物填鴨了太多使命的辦法,也容易被說成教條和臉譜。
麥草(姜鴻波飾),一個典型的勞動婦女,美麗的山東大妞,作為聯系尚鐵龍與楊壽山兩個大男人的最關鍵人物,通過一個極為巧妙的情節“楔入”:她先是做解放軍連長尚鐵龍的看家老婆,接著成為尚鐵龍的遺孀,接著直接掛上楊壽山,成為楊壽山老婆,這時,尚鐵龍又重新出現在鞍鋼,這頗為離奇的情節,又被鞍鋼的何總經理更為痛苦離奇的故事所覆蓋――當年何經理亦是共產黨軍隊軍官,被誤傳戰死,老婆改嫁,當他重新回到老家見到改嫁的女人,這位不幸的女人最后只能選擇上吊自殺――與她相比麥草似乎比較幸運,但自始至終,在《鋼鐵年代》高揚的那股宏大、崇高、理想的精氣神之底其實是潛伏著以麥草命運為核心的女性悲劇感,這亦可以被看成創作者(編劇高滿堂和導演孔笙)個人對新中國早期年代政治理念和人文精神的理性觀照,宏大的崇高感有之,微觀的悲劇感亦有之。
尤其是《鋼鐵年代》的前半部分,激昂飽滿的情緒可以持續始終,每一集都有“給力”的段落,細細品味之下,這除了創作者的技巧之外,或者與高滿堂先生能真正深入生活采訪鞍鋼創業之初的細致人事不無莫大關系,比如鞍鋼的尚鐵龍班組與蘇聯第一煉鋼廠基里揚諾夫班組的煉鋼競賽橋段,其長度持亙幾集,細節交待頗為清晰,既將煉鋼這樣的專業專有事項解釋得頗為清楚,又有故事的表述中越來越突出人物的個性,而且將中蘇關系――這一在當時的中國工業界乃至全中國都極為重要的政治符號表達到位,這也是這部劇讓人覺得不但有宏大立意,而且確有宏大內涵的主要原因。
我看到一篇高滿堂老師的訪問,訪問中高先生談到自己的創作體會時說過這樣一句話:
我想,工業題材創作有兩個極端:一是過去常把工人理想化、神圣化,不接地氣、人氣、生氣;近年來又走到另一個極端:一寫工業題材就是改革家的天下,工人成了改革對象,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在這種情況下,如何突破工業題材創作的瓶頸呢?我始終懷有這樣一個理念,盡管時代變了,但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產業工人仍是中國民族工業的主體,仍是我們時代的主人翁,我們熒屏上仍要有他們的聲音,他們的形象;藝術家要關心他們的生存狀態和喜怒哀樂,要為他們說話,而不是相反,把產業工人邊緣化。這就促使我決心把工業題材做下去。
《鋼鐵年代》劇集中的以尚鐵龍、楊壽山為代表的1950年代的新中國工人階級(尚、楊二人其實也是當時鞍鋼的職業經理人)激情、自信的領袖階層形象,其實與當下中國的工人階級的業已被排除出權力和利益核心的現狀有特別強烈的對比,觀眾一邊看著,一邊會不勝唏噓之。
而高滿堂先生的創作姿態,其實更值得當代影視工作者們借鑒。
成就《鋼鐵年代》的,還有它豐富而準確的細節呈現,還有它在核心人物周邊高置的一系列次要人物性格的豐富多彩,二分廠的全國勞模趙金鳳(岳躍飾)與一分廠工人姜德久(趙錦燾飾)之間的愛情,從鞍鋼建廠之時就開始渲染,但劇集沒有急于“成人之美”,而是讓這對人物關系一樣在建國初期的鞍鋼背景下起伏,或者說不是為寫情而寫情,寫情演人的同時,更多的展現了當時年代的那種純凈的人際關系、男女情感,亦讓這個人物感人至深。
還有,為了支援抗美援朝戰場上的中國人民志愿軍,剛剛恢復生產的鞍鋼工人居然為前線捐出6架戰斗機,一分廠、二分廠各自捐出一架飛機,這樣的奇跡莫說在當時,就是在“更富裕”的現在都是不可想像的,最近朝鮮半島仍然處在極端敏感和危險時期,一邊看劇我一邊想,現在若再有戰事發生,中國還會有多少這樣的普通公民能表現出對自己的國家如此的熱忱和愛戴呢?
飾演尚鐵龍的著名演員陳寶國,除了本來的“濃眉大眼”就頗為符合當時年代審美的“高大全”形象外,那特別被扮黑描粗的臉色亦深得歷史本來之魂,電視劇集中出場的人物,衣著極為貼合當時,又與當代人的時尚觀念相去甚遠,但相信現在的觀眾觀之,只有覺得親切和真實,只有體驗溫暖和激動,所謂一自然的都是美的,一切真實的都是美的,正如這部表相粗糙不拘而實質精致至極的《鋼鐵年代》。
雖然,尚鐵龍、楊壽山最后親手煉出了中國試爆第一顆原子彈用的特種鋼,但《鋼鐵年代》在故事的下半段,尤其是進入1960年代之后,劇情的調子仍然整體下沉,這當然緣于當時年代國家命運也處在大轉斬上,與之相對應的,是埋伏在尚鐵龍和楊壽山這兩個鐵血漢子高昂的“斗爭與合作”故事之下的麥草的個人悲劇感越來越突出,直到最后一生都包容、忍耐、博愛和美麗的麥草為公而死,《鋼鐵年代》雖有一個如此“鋼鐵”的起首,卻不能留下一個更加“鋼鐵”的結局,這樣的結局里,除了一個女人的命運,兩個家庭的命運,其實更多的是連萬能的編劇、導演們也無法超越和更改的時代悲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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