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血（短篇小說）
                          華爾街大班

     一個消息，迅速傳遍右丞市的大街小巷——振華集團的老板徐濟明死了。
    接著，一個更新的消息猶如一聲炸雷讓右丞市的百姓震驚：徐濟明決定死后將振華集團無償地捐獻給國家。

    在右丞市，私營的振華集團是龍頭企業，由徐濟明家族經營，投資涵蓋機械、水泥、環保、電子領域。自一九九九年以來，一直是右丞市排名第一的納稅大戶，資產至少十個億。徐濟明在市民中的口碑好，雖然有錢，但為人低調，從沒聽說過什么丑聞蜚語，加上他將振華集團無償地捐獻給國家，更是獲得市民的交口贊譽。當然，也免不了一些人的非議。有傳聞說，徐濟明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不是親生。有人看見過徐濟明的醫院檢驗單，他沒有生育能力，他是為了報復老婆才將財產捐獻給國家的；有傳聞又說，徐家子女為爭奪財產，平時勾心斗角，對徐濟明漠不關心，很不孝順，徐才在一怒之下將財產捐出，等等，總之，傳言很多，一時間成為右丞市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

    右丞市委，賈書記辦公室。
   “你給國資委劉主任、威利的錢總和宣傳部的王副部長去個電話，晚上我們見個面。”賈書記對秘書小田說：“時間就定在6點半。地點嘛，還是‘一品居’吧，那兒僻靜。”
   “好的，我馬上去辦。”秘書小田回答道，順便把門輕輕帶上。

    下午6點10分左右，右丞市國資委劉正濤主任和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兼《右丞日報》王一帆社長同坐一車到達“一品居”酒樓，二人說說笑笑正準備進酒樓，只聽后面有人喊，回頭一看，只見威利地產集團有限公司的董事長錢廣大大步流星地趕上來：“兩位領導倒先到了，不好意思哈。”因為走的急，臉上的肉一顫一顫的。王一帆拍著錢廣大的肩膀說：“我們來打前站就是了，不勞董事長大駕。”“啷個敢嘛！”錢廣大是四川人，來右丞快20年了還是一口川腔。
    三人說著進了酒樓大廳。服務員認識他們，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的服務員小陳對他們說：“田小姐訂的貴賓房在五樓‘故宮’房，這邊請”，說著就領著三人坐電梯到了故宮。三人依次進入，錢廣大最后進房間時，順便揪了一下小陳的屁股。小陳扭了一下，莞爾一笑，就把門帶上了。

    故宮房很大，整個房間至少有80個平方，滿鋪純毛地毯，中間是過道，當面放了一座玉石雕成的龍舟，長近1米，高60厘米，雕功細膩，晶瑩剔透，薄薄的帆葉上雕刻著“一帆風順”四個字，基座是紅木的。龍舟用青白玉雕成，據一品居周老板講花了80萬。左邊是用膳的餐廳，餐桌大得足夠兩個人在上面跳街舞。餐椅白色，歐洲風格，椅背鎏著金色的線，看上去高雅協調。靠南的一面墻全是落地玻璃，透過玻璃可以看到湖面和遠處的山景。暮色下，湖水升騰的云霧和背后小山，構成了一幅美妙的山水畫。右邊，則是休息室，說是“室”，其實也是廳。進廳的正面掛著一幅畫，是范曾的《八仙圖》，長4尺多，高約3尺。周老板吹噓說花了他30萬，玩家說是贗品。《八仙圖》的斜對面，門的旁邊掛著一幅油畫，畫中一個漂亮的女子，裸著上半身抱著一個花瓶，畫工粗糙，估計是200元的地攤貨。這是典型的一敗筆，導致整個房間不俗不雅，不倫不類。南面是一圈沙發，進口的，說是用澳洲小牛皮手工縫制。茶幾也大的嚇人，在上面打臺球沒有問題。北面的墻上是40寸液晶電視，地柜上一左一右兩個花瓶，插著新鮮的花，地柜里放著DVD和點歌器，緊靠著地柜的是兩個巨大的音箱。

    三人落座，服務員問喝什么茶。劉正濤說：“普洱吧，這幾天酒喝多了，養養胃”。
    服務員剛轉身離去，劉正濤跟著喊道：“還有，另外再泡一杯碧螺春”。
    話音剛落，“噌”的一聲，周老板不知何時躥進來的，瞬間就抱住了他們的手，閃電般地掏出了中華煙。“兄弟該死， 不知領導駕到，蓬屁（蓽）生輝，各位包涵、海涵！”周老板虔誠地說。
    王一帆道：“不客氣，我們有些公務要談，待會兒賈書記還要來，不要讓閑雜人等靠近。你，自便吧”。
    周老板說“那好，那好，各位領導需要什么，盡管開口，天上飛的，地下爬的，床上睡的，我.....”
   “不客氣！”王一帆打斷他的話說：“有什么需要自然會告訴你，我們還跟你客氣？需要什么我們會給服務員講，你忙你的去吧，今天我們還有公務要談。”
   “也好，也好！”周老板邊說邊退出了房間。
   “還有！”周老板突然戳出腦袋對他們說：“各位領導吃完飯后還要什么節目，盡管吩咐！最近我弄了批水靈的新貨......”。
    “好哇，你給我留住......”錢廣大說。
    “好啦！”劉正濤不耐煩地瞥了錢廣大一眼，同時沖周老板決然地揮了一下手。周老板的腦袋縮了回去。

    周老板走后，劉正濤瞪了錢廣大一眼說：“今天大哥找我們肯定有事！你老婆一大堆，子女一大串，還整天惦記著小姐，沒出息的東西！”
   “我......”錢廣大憋著腮幫，就像一只充足了氣的青蛙，生生地把話吞回去了。
    劉正濤說的“大哥”就是賈定邦書記。劉正濤三人都是賈書記提拔或關照起來的，他們四個人的關系鐵在右丞是公開的秘密，算是死黨，他們之間說話是無須顧忌的。
    劉正濤1988年任干休所副所長，一次和一位離休老干部發生爭執，他把老干部推倒在地，導致老干部左腿骨折。老干部姓呂，1938年就在太行山打游擊，是個老八路，離休前任右丞地區人大主任。老干部說，劉正濤胡說八道，自己根本不是為了待遇問題，而是劉正濤污蔑毛主席太離譜，忒沒良心！干休所是專門為離退休干部服務的，副所長卻打傷老干部，影響太過惡劣。幸虧時任組織部長的賈定邦搭救，把他調到右丞化肥廠任辦公室副主任，才脫離“打傷老干部事件”的旋渦。隨著賈定邦升任市委副書記、書記，劉正濤也一路化肥廠廠長、招商辦主任、國資委主任，蹦蹦跳跳地就坐到了現在的位置。
    而王一帆先前在省社會科學研究所任副研究員。當時，賈定邦由市委副書記升任書記在即，由于爭議太大，省委舉棋不定。在這關鍵時刻，王一帆寫了一篇“解放思想結碩果——右丞市國企改革紀實”的文章在省報發表，影響很大，而賈副書記剛好分管工交、國企改制這一塊，于是最終坐上了一把手的老虎凳。在老虎凳上剛坐熱，賈書記就繞來繞去地把王一帆“繞”到了右丞市，最后“繞”到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兼《右丞日報》社長的位置。
    錢廣大和賈書記的關系則不太說得清楚。人們只知道錢廣大大約1989年從四川來右丞，開始只是個在建筑工地拌砂漿的民工，后來帶一批民工包工，接著承包工程，后來不知他走的什么路子，搭上了賈定邦，再后來就成立了房地產公司、參與右丞市舊城區改造，現在是威利地產集團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富的流油。
   “算啦，你們兩個人見面就打架。”王一帆笑道：“說到女人，正濤，你老婆孩子去美國快兩年了吧，你一個人準備‘中華鱉（憋）精’到什么時候啊？啥時和嫂夫人團聚啊？”
    “唉，別提了，我也煩啊，還不是錢不好使！”劉正濤說。
    “錢不好使？你錢還少啊！憑我的了解，不止5千萬這個數吧！”王一帆說。
    “你哪知道我的苦楚！5千萬夠個屁，換成美金才7、8百萬。”劉正濤說：“這點錢到美國后，一家人你說怎么活？！”
     錢廣大正剝著開心果吃，聽到他們對話，插話道：“現在銀子不太好賺。劉主任，你還想搞多少嘛，說出來我們兄弟伙給你湊，早日去美國耍，享清福算了。”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只聽門“吱”的一聲打開，賈書記笑盈盈地走進來。

     看見賈書記進來，三人不約而同的站起來。賈書記徑直走向長沙發，在中間位置一屁股坐下。劉正濤雙手端茶遞給賈書記，“這是單獨泡的碧螺春”。賈書記接過茶杯，喝了一口，錢廣大順勢給他把煙點上。賈書記慈眉善眼地環視了他們三人，然后開口道：“今天你們聽說徐濟明的事了吧？”
     王一帆道：“聽說了，唉，做人沒意思，好好地，說沒就沒了！”  
    “我看他是自己害自己，舍不得錢，要是到京城或美國治，可能不會把老命丟掉！”錢廣大大嗓門的說。
     賈書記搖搖頭，“我是問你們曉不曉得他把全部產業捐給國家的事。”
     王一帆眼睛睜得有漢堡包大：“還真有其事？太不可思議了！”
    “確有其事，已經收到了他的遺囑和相關文件。”賈書記緩緩地說：“在他病重時，我去看過他。當時他就對我說死后要把振華集團捐給國家。他說，在舊社會是個討飯孤兒，感謝共產黨，感謝新社會，在收養院......還供他讀書，然后參加工作.....改革開放......,他才......”。
    “這龜兒子肯定腦殼壞了，簡直是個棒槌！”錢廣大呼的一下站起來：“他想出風頭！”
    “人家死了還出個什么風頭？坐下！”劉正濤猛拽錢廣大。
     接著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四個人都沒說話。少頃，賈書記道：“你們對這個事就沒看出什么道道？”
     “什么道道？”三個人，六只眼睛齊刷刷盯著賈書記。
     賈書記微微一笑，吸了一口煙，笑瞇瞇的說：“既然振華捐給了國家，那以后就是國有企業；既然是國企，那就......你們好好想想，再想想”
     還是劉正濤反應快，一拍大腿：“對啊，振華捐給國家，那就是國有企業了，由國資委管理，隨時可以改制，我們發財的機會來了！”劉正濤高興得直搓手。本來，這段時間他的心情不好，一是為前途操心，右丞市的國企賣得干干凈凈，他這個國資委主任就像一個皮包公司的老板，如同手里沒有了貨物的掌柜，兩手空空，前途茫茫。他老婆又三天兩頭打電話催他速去美國，而他則還想搞點錢，哪怕再搞1千萬也好，再走不遲。想不到天上掉下來大餡餅，來了大生意！分個3、5千萬靠得牢，加上已弄去美國的，超過1億不成問題。想到這，劉正濤臉上忽然分泌出一層厚厚的油汗，在燈光下反射出奪目的光；臉龐因為激動，紅得像猴子的屁股。
    王一帆也高興得直吞口水，顫顫巍巍的取下眼鏡，抖抖索索地擦拭。錢廣大更是對著賈書記直嚷：“大哥，怎么辦，兄弟伙全聽你安排！明天動手都行！”
    賈書記示意錢廣大小聲。吸了一口煙，道：“這事急不得，也緩不得。”
    劉正濤三人馬上屏息靜氣，脖子都伸成了長頸鹿，看賈書記的眼神猶如看親爹。
    “所謂急不得，是說徐濟明的事，反響很大，省里、全國都知道了，都在議論，短時間內絕對不能動手。說緩不得是指不能拖到幾年后，比如三、五年后，那就夜長夢多，誰知道幾年以后的情況？我調走后怎么辦？一帆三年后你也到點了，要退休。所以說緩不得，肥肉不能留給別人吃！”賈書記口才了得，講話高屋建瓴，直指要害，三五句就把問題說清楚了。
劉正濤三人繼續梗著脖子，身體如僵尸一樣一動不動，耳朵像雷達一樣牢牢鎖定賈書記的嘴。賈書記繼續道：
    “但是，現在就要開始布局，開始精心的準備！市委、市府下個星期三給徐濟明開追悼會。追悼會一結束，國資委就要盡快完成振華的移交和接受手續，要快！正濤，你親自督辦。振華只要到了正濤手里我們就放心了，至于國有后的振華要不要改名，到時研究。新振華的老總我看李副市長合適。當前和今后一段時期，一帆的工作最重要。”王一帆正聽得入神，聽到自己名字，不禁一個激靈，直直腰，繼續聆聽。
    “電視臺、報社，這段時間要集中報道徐濟明的事跡，但要控制量，你電視總不能24小時都播徐濟明，報紙所有版面都宣傳徐濟明吧。宣傳時間最多一星期，之后就要淡化徐濟明這個人，要讓老百姓盡快忘掉他。從現在起，你們宣傳部門特別是報社，要用一年多的時間，組織專家、學者寫稿，一是強調深化改革不動搖、繼續攻堅不放松！二是突出報道國企改制成民企后的輝煌業績，對我市經濟建設的偉大意義，同時要“搞出”令人信服的兼并前后的數據對比。第二點極其重要，要做足文章！一帆，你應該明白。”
    “明白！”王一帆的頭點得像小雞啄米：“電視臺、電臺、報紙、雜志這些都沒問題。只是網絡這塊討嫌，不好掌控。現在的網民，簡直是刁民，油鹽不進！還動不動把毛澤東抬出來。”
    “抬出毛澤東也沒有用！”賈書記突然提高音量，把眾人嚇了一大跳。賈書記眼睛里射出一道精光，寒氣逼人，讓人從頭冷到腳趾頭。
     “網絡這塊一定要加強控制，要多給資源，無非是多配些網管，經費不是問題。要每一條跟帖都過刀，每一個字都過篩！否則會壞我們的大事！別的地方我們管不了，在右丞一市五縣，你一帆可得給我盯緊，出了問題拿你是問！”賈書記說這話時，給人感覺殺氣騰騰的。
     看著賈書記沒提到自己，錢廣大有點焦躁，扯了扯領帶，張嘴準備和賈書記說話，不料賈書記轉過頭來對他說，搞得張開的嘴像呼啦圈一樣定在空中。
“廣大啊，你得盡快提高檔次，好歹是個董事長，別整天毛手毛腳，咋咋呼呼地。”賈書記接著道：“ 你的威利是搞房地產的，負面傳聞也多。我考慮最好馬上再注冊一家實業集團公司，注冊資金至少2個億。讓正濤、一帆他們幫你張羅兼并幾家企業，然后在報紙上宣傳你經營有方，到時兼并振華時，就在你新公司運作。”錢廣大聽完，激動的心都飛到了喜馬拉雅山上去了。
     不過，賈書記話鋒一轉，又對錢廣大說：“兼并振華后，你最多分成10%，上次你賺的太多了”。聽完賈書記的話，錢廣大的心又沉到了馬里亞納海溝底。

     說完這些，賈書記噓了一口氣，往后一靠，“趕緊點菜吧，我都餓了。中午陪美國客人，沒吃飽，西餐真是難吃！”
      話音剛落，劉正濤和錢廣大飛也似地起身，張羅去了。此時，房間只剩下賈書記和王一帆二人，靜得連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到。賈書記閉上眼睛養了會神，突然睜開眼睛自言自語道：“吐痰？冰棍？這幫教授也真她媽的敢扯！虧他們想的出來！哈，哈哈！”。

       一年零八個月后，右丞市國企振華集團被鑫又鑫實業集團有限公司兼并。聽說，振華集團的資產評估價值1.2個億。又聽說，徐濟明的女兒后來開了一家餐館；大兒子在地稅局上班了，當辦公室副主任；小兒子則去了南方，在一家外企打工。

2009-5-17 初稿
2009-5-19 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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