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懂黃紀蘇的“距離”
作者:劉仰
手邊有一本黃紀蘇先生新出的文集《與精英保持距離》,樸素的裝幀,鮮明的主題,與黃紀蘇先生一貫的風格頗為一致。這是他的首部個人文集,因此,也是我第一次較為全面地了解他十多年來文字及心路的概貌。去年的這個時候,與紀蘇以及其他幾位朋友有過愉快的合作。時隔一年,紀蘇這本新出的文集讓我在一個有距離的狀態下,重新理解了一遍黃紀蘇的“距離”。
一、 與精英保持距離
“與精英保持距離”是書名。封面上,“精英”懸在天花板,“保持距離”坐在地上。中間隔了一塊開闊地,排了一行很小的字:“一定存在不可抗拒的、更強大的力量,使這個散淡之人脫離了原先的軌道”。沒有凹凸、燙金、貼膜之類的印刷技巧,只有厚包裝紙一般的半成品感,醒目的標題文字,像手工油印機一樣缺了些許墨色,不知是油墨不夠,壓力不夠,還是時間的磨損。剛到手的新書,彷佛已經有了年頭。這是這本書讓我感受到的第一個“距離”,有著獨特的含義。
讀紀蘇的這本書不累,其文字的魅力令我嫉妒,很快又忍不住笑出聲,把剛生的嫉妒忘了。這的確是與精英有距離的文字,沒有多少學術名詞和唬人的概念,都是平常人熟悉的文字,按黃氏文字法則組合起來,便有了特殊的效果。在這效果的背后,彷佛看到作者一臉嚴肅,或者在偷笑。先抄幾段吧。
說美國打阿富汗,“惡氣騰騰的美國局長赤了膊,拎著飛機軍艦要把恐怖主義收拾干凈。各國的副處、正科們有的沖在頭里挽袖子,有的跟在后面表決心,有的一面替他披衣服,一面期期艾艾進忠言”。活脫脫美國老大抬屁股出發,一幫小鬼伺候著壯聲色的架勢。說范跑跑,“文化人……幾乎把文化當成了比賽看誰更不是東西的跑道”。說當前社會價值觀,“當政者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沒看見,還是喜聞樂見,總之基本上袖手旁觀。電視上的秀女們馬上就要脫褲子了,這才聽見廣電總局一兩聲咳嗽”。說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把兒童都看成小色鬼,我們不必說他歪理邪說,但也沒有信以為真的義務”。說宗教,“就說宗教吧,它一個重要功能就是為熬不住社會競爭的人提供難民營”。
黃紀蘇的文字、語言不是我們慣常所見的精英的風格,他所表達的內涵與當下的精英們也不同。祝東力先生在本書的序言中,對此有準確的概括,不用我狗尾續貂。的確,黃紀蘇與精英是有距離的,這個距離不管是他自己刻意保持的,還是精英們與他之間故意拉開的,事實上都是存在的。但是,說了半天距離,一頭可以理解是黃紀蘇本人,另一頭就應該是精英。那么,這個精英又是些什么人呢?只有把距離的兩頭都看明白,也會真正理解這個“距離”吧。
二、與“那些”精英保持距離
黃紀蘇是有條件、有可能也成為精英的人。他所保持距離的精英,應該標明一下,是指“那些”精英。紀蘇在議論范跑跑的時候寫到,范跑跑“是一名預備精英”,但這還不夠清晰,還沒有讓我們看清“那些”精英的面目。在說到有人質疑瓜分國有資產的時候,紀蘇這樣寫到:“可看把主流經濟學家急的,鶯飛燕叫著從四面趕來鳴不平,又是‘要善待為社會做出了貢獻的人士’,又是‘民營資本家也不個個都壞’,又是‘沒有民營資本共產黨政權哪兒有這么穩固’,如此激情贊助的場面實為中國娼妓史所無——群妓湊錢葬柳永那次除外”。當然,主流經濟學家并不是“那些”精英的全部。
在我以前的描述中,那些精英,有一個我自創的專用名詞:資用文人。他們是一群為資本或資本家服務的人,有的已經早已經勾搭上床了,明媒正娶地做了資本家的董事之類,狠狠地為資本家起到了看家護院、保駕護航的作用;有的沒那么公開,似乎肩負著為資本家擔任地下工作的重任;有的就是紀蘇描述范跑跑那樣的“預備”賣身者,正眉目傳情呢,正設計溫柔陷阱等著資本家進入呢;資本家有錢,其實什么都不缺,那些精英們也就時刻做好了充當資本家“二奶”、“三奶”、……一直到“十三姨”的準備。“嫁得好還是干得好”是女大學生們對那些精英的模仿秀。對于“那些”精英來說,改革開放初期的一句歌詞,也許準確地表達了他們的心愿——“資本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頭”。
還有一些是也許是人老珠黃,或者功夫不佳,而被喜新厭舊的資本家拋棄的怨婦,依然癡心不改,苦苦地等著資本家良心發現,念一下舊情,再發一筆安置費、養老費、撫恤金。這不,金融危機剛剛消停一點,立即有一個叫劉軍寧的人寫了感情真摯的情書,標題還有點不好意思“節制資本還是節制權力”,標題后面還假惺惺地打了一個問號。其核心意思,還是不要節制資本,還是要讓資本自由。的確,華爾街最愛聽這個話了!這一招溫柔鄉的銷魂神功,直接作用到中國所有資本家的祖師爺哪里去了,也不管被諾貝爾選秀獲獎者圍繞的資本大佬是否還有閑心會來摘一下路邊的野花,反正,曖昧的信號是很清晰地傳出了。資本不被節制會怎樣呢?也許,有一部分就會解凍,就會不加節制地流過來吧。
資用文人也可以稱為右翼、自由主義者,簡單來說就是那些認定“美國一切都好,中國一切都壞”的知識分子,就是那些向美國宣誓“一定要把中國的一部分改造成美國”的文人,所以黃紀蘇的文章中才會說:“張維迎們錦囊中的招數——從腐敗次優到經濟學不用講道德,從吐痰理論(本人注:即把國有資產變成私人資產的高招)到效率等于拉大社會差距,從靚女先嫁到社會公布公平就看窮人認不認命,從私產神圣到大赦原罪既往不咎,一究資金就外流中國就落后——土的、樣的、土洋結合應有盡有”。所以,我們理解了黃紀蘇所指的精英,是“那些”精英,那些排隊等著上床的資用文人們。
三、“我們”與“那些”精英保持距離
我還是要給黃紀蘇的這個書名再加點東西,要加上“我們”,把這書名更準確地表述為:“我們”與“那些”精英保持距離。這個“我們”并不因為我本人曾經與紀蘇等朋友的合作,而指勾肩搭背的朋友,惺惺相惜的同路人,或者觀點類似的同黨。這個“我們”是指黃紀蘇的一部戲劇作品——我們走在大路上——的那個“我們”。用黃紀蘇自己的話說,這個“我們”“即中國認同或中國立場”。
的確,“那些精英”對此又會說,憑什么你們代表“我們”?甚至有人說“我們不是一個人類”。對此,還是用黃氏語言來回答吧,黃紀蘇說:“絕大多數中國人乘中國這條船,是周口店就定了的事,這事連父母都沒法怨;而換乘其他豪華游艇的機會不是沒有,但名額特別少,這又是資本主義秩序定了的事,只能找美國簽證處去理論”。“民族國家迄今仍然是這個世界劃分利益的最基本單位,中國迄今仍然是大多數中國人所能搭乘的唯一一趟車”。
為了描述“我們”的處境,黃紀蘇對于中國社會的現實也進行了精準的批判,在此我也不多加引用,讀者有機會自己閱讀極富風格的黃氏語言吧。在面對中國社會眾多令人憤怒、令人不安、令人難以忍受的社會現象時,黃紀蘇的批判是犀利而尖銳的,他認為,造成這些嚴重不合理現象的重要原因是,改革開放以后,中國掉轉180度方向,與西方資本主義熱情地擁抱。對于這個問題,我與黃紀蘇的不同在于,我較少論述這個現象和過程,而是直接指出這些現象背后的本質。因為我覺得,對于現象和過程的描述、批判,很多人都能做,做得也不差。我只是有點性急,不愿在現場勘查上多浪費時間,明擺著作案嫌疑人就在那里,直接去抓而已,弄得有人常常說我證據不足。但是,基于與黃紀蘇相同的對于“那些精英”本質上的認識,認錯犯罪嫌疑人的事還真的少有發生。
當今中國社會中大量存在的問題,很多都是因為不顧中國現實,強行將中國與美國拉郎配、亂點鴛鴦譜的結果。對此,“中國認同或中國立場”被“那些精英”憤恨地描述為“民族主義”,就跟要搶了他們的財產,奪了他們的“十三姨太”一般。然而,那些財產原本是屬于全體中國的,現在被那些資用文人幾經“轉軌、改制”后,便成了孝敬美國大佬的貢品。看著他們甜滋滋地、嫵媚地從美國大佬手中接過一個個大紅包時,我和紀蘇同樣看到“一路飆升的中國之旁,還蹲著另一個同樣真實的中國”。那是一個民工的中國,那是一個下崗的中國,那是一個腐敗充斥的中國。“那些精英”們說,這一切,都由毛澤東刷卡買單。而他們把這一切負面影響都扔給毛澤東的時候,居然還在謾罵、詛咒這個已經躺下的巨人。
四、距離
真正重要的距離,并不只是與“那些精英”之間的距離,還有一個更深刻的距離,這也是我從黃紀蘇那里讀到的距離,這也是我始終想盡力彌合的距離。黃紀蘇寫到,自從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中國一直躺在脫胎換骨的手術臺上血流如注,換語言、換文化、換學術、換倫理、換趣味、換步調、換生活方式。這其中肯定有些不該換而換了,有的顯然沒換好,有的毀于排異反應。但現代化的重生再造,卻是我們躲不過的宿命。”這一百多年的血流如注,是一個真正的中國距離,它還是一個5000年文明的距離。
只有在這個距離之上,我們才能看清所謂“左和右”的對話。當我們批判“那些精英”,那些資用文人,他們常常鼠目寸光地只看到過去的30年,60年。跪抱著自己30年來的紅利、獎金、安家費、打胎費、奶粉費、遣散費,警惕著前30年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生怕因出賣自己、出賣中國而換來8位數、9位數、10位數存款,突然之間回到30年前而雞飛蛋打。一些對當今現實憤懣不平的人,也的確紛紛簇擁到毛澤東的旗下。由是而形成了左與右的一場假想中的對話,一場假想中的你死我活的拼爭。
只有看到1840年以來的距離,只有看到5000年以來的距離,才能真正理解,紀蘇和我其實都是中庸的人。我曾經寫過文章指出,只有超越左右,才是真正的解放。我們無意在資用文人目光短淺的左右仇恨中兩頭搖蕩,我們只想接續5000年的文明,接續1840年以來無數中國人的努力,讓中國真正地站起來,站得像個人樣,而不是資本家門前搖尾乞食的寵物。未來的中國“不會沾沾自喜于做虎狼世界里的新星新秀”。左或者右,都只是輕飄飄的30年,只有中國一百多年的鮮血和生命,只有中國5000年的歷史,才有真正的分量,能壓住中國的天平,達到平衡,擺脫在左右之間搖晃的暈眩。這就是紀蘇所說的,要把資本主義的拳壇改造成花壇的含義。我們知道,離這個目標,還有很大的距離。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自己寫的一行文字:曾經以為翻一個身就能擁有藍天,如今發現,翻過了身還是躺在地上。我不說自己的舊文字了,抄一段紀蘇的文字吧:“我們是姐妹兄弟,我們是一個家庭,我們是一個血緣,我們是曠野上的一趟車,我們是苦海中的一條船。握著他的手,不管他智商多低,能力多差,模樣多慘,我們一起死,我們一起生,我們一起唱,我們走在大路上”。把中國的一部分改造成美國的后宮,不是我們的目的。在花天酒地、燈紅酒綠、紅男綠女、豪宅名車的旁邊,蹲著一個黑黝黝的中國。讓這個勞累喘息、皮膚粗糙的黑黝黝的中國真正站起來,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清楚地看到,離這個目標還有很長的距離,比“那些精英”與資本家之間的距離,要遠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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