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洪水沖走的張根孫老人的遺體在7月3日被找到……
唱凱大潰決:“無人傷亡報告”的報告 2010年6月21日,江西撫州撫河大堤唱凱大潰決,注定成為中國今年大事件。 中國經濟時報記者劉建鋒,從23日到30日,見證了救援、安置與堵口過程,調查唱凱決堤人員傷亡情況。7月7日夜,劉建鋒接到當地村民張新林和鄧鳳香的電話,被告知,其于21日下午6時半左右被洪水卷走的父親張根孫遺體已經找到。 此前,公眾獲得的當地官方信息是:“無人員傷亡報告”。 采訪官方 外地媒體渠道被堵 6月23日下午,劉建鋒趕到設于撫州市臨川區孝橋鎮的防汛搶險指揮部,獲知,二樓會議室正在開堵口復堤協商會。 記者要求進入聽會,在門口被人攔住,其后多位外地趕來的媒體記者,也都被拒之門外。只得逗留在無法獲得任何信息的新聞記者接待處。 下午5時許,會議結束,記者們搶入會議室采訪,但幾乎一無所獲,稍候,記者們再次被趕出時發現,唯獨新華社記者一直在會議室內采訪、記錄,當日信息除新華社外,僅向江西省和撫州市的本地媒體全面發布。 直到25日,官方才以召開新聞發布會的形式,對所有媒體正式發布動態信息。 軍人奮勇 但乏單兵防水裝備 決堤當夜,南京軍區江西軍分區便調集了大批部隊戰士趕往唱凱救援。23日下午,救援轉移災區群眾的工作仍未結束,到處可見軍隊沖鋒舟在水面來來往往救援。 23日下午6點半,劉建鋒搭上一沖鋒舟,依當地人指引,幾位軍人在水深不足難以發動引擎的街道上,依靠劃槳、撐桿方式,逐街逐巷、逐門逐戶尋找仍然住在水淹房里的居民,但很多居民寧可住在水淹區的二樓三樓,不肯轉移出來,“也可以理解,他們是擔心家里財物,政府組織了民兵、鄉鎮干部組成的巡邏隊防盜搶,聽說抓了幾個。”引路的居民對戰士解釋。 在救援過程,劉建鋒發現,軍人普遍缺乏單兵防水裝備。 南京軍區某汽車連的小伙子們,穿著解放鞋和長褲在齊膝深的疫水里推舟,來自贛州瑞金的民兵們,也是這樣,連續幾天整天泡在疫水里,穿著濕衣濕鞋,“帶了兩雙解放鞋,洗了也干不了,干脆就這樣還方便些,”戰士們說。 24日撫州下了一天的大雨,但當天在唱凱決口處演習堵口的武警戰士們,絕大多數沒有雨衣。 安置村民 高校宿舍三小時被清空 6月23日,江西省委提出每個受災者都要有床睡、有飯吃、有衣穿、能洗澡、方便上廁所和看醫生。為達到這些要求,原已安置在撫州市體育場籃球館集體打地鋪的村民們,被重新分散安置到撫州市內的各大專院校。 “我們被要求在三個小時內清空宿舍”,一位東華理工大學的教師對劉建鋒說。 事起倉促,學生被臨時安排回家,大批學生擁擠到南昌火車站,部分買不到票的學生住旅社或者住進網吧,一些家庭貧困的學生不得不幾天幾夜住在網吧。 有同學對此發出怨言,也有同學說:“唱凱是突然垮堤,又不是事先安排的分洪,家里肯定什么都搶救不贏,他們遭了這么大的災,我們稍微做出點犧牲,能把他們安置下來,也是值得的。” 奇怪現象 農民英雄無人喝彩 “有兩個人我們是一定要記住的”,唱凱鎮低洲村的幾位村民所說的兩人,一個是親眼目睹決口并打電話報信的王軍,一個是在洪水沖來時跳下水救人的涂俊峰。 在農民眼里,他們是地地道道的英雄式人物。 “決口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干部在場,要不是王軍發現正在決口,不知有多少人跑不脫。”一個涂姓村民說。 劉建鋒對這句話做了查證,唱凱鎮低洲村所有受訪的村民乃至于所有受訪的唱凱鎮受災者,都證實,在唱凱決堤現場,并沒有任何干部在場。 6月29日晚9時,鎮長徐長科和其他三位干部在回答劉建鋒提問時,側面印證了當時并無干部在決堤口。他們在回答“是否安排了防汛人員24小時不間斷查堤”的提問時說,“確實是24小時巡邏查堤,防汛人員巡邏到的時候沒發現有管涌,才沒繼續在決口處巡邏的。” 第一發現者王軍26歲,他在24日對劉建鋒說:“當時確實沒看到有防汛人員和干部在場,他們有可能巡邏到別的地方去了。” 據其描述,在王軍發現將要決口時,河面上有一個比拳頭略大的漩渦,堤內已經積了一大坑水,其后十秒左右,河面小漩渦變成了直徑一米多的大漩渦,王軍知道決口已不可避免:“沒有工具,用來塞管涌的卵石離得蠻遠,起碼有一里多路,最主要的是發現太晚,離崩堤只有大概三分多鐘。” 王軍的電話通知,被迅即傳播,涂俊峰等村民得以在洪水到來前跑到高處。 21日傍晚6點半過,涂俊峰等人逃到高速公路上,轉頭發現他身后的堤上還有三個人,近的是個大娘,離高速路二三百米,遠的有五百米左右,是個老大爺和一個婦女。 堤上已經開始有水漫過,見大娘跑不動,涂俊峰跳下高速路,“拽起跑回來,等離高速路20多米的時候,水已經齊腰深了,我爸爸(涂國泉)和大伯(涂真泉)看我也跑不動了,就趕緊下來把我和大娘拖起走,剛上高速,水頭已經起來了,一個浪翻過去,我們真的是眼睜睜看著跑后面的兩個老人被沖走。” “她的胳膊被我們拽壞了,脫臼、軟組織拉傷”,24歲的涂俊峰有點不好意思,“她住院了”。 涂俊峰救出大娘,但不知其名,其后劉建鋒多方打聽,得知,老人名叫胡永金(音),其丈夫名張飛龍。涂俊峰和多人親眼目擊被水沖走的老漢名張根孫,另一婦女則不知其名。胡永金與張根孫均為低洲張村人。 “不怕做這么危險的事,他們應該上新聞,”多位村民表示普通農民能做到這些事是很不容易的。然而事實令他們失望,除中國經濟時報記者外,沒有任何其他媒體理睬這些民間英雄。但很遺憾的是,劉建鋒有關這些農民英雄的報道,也被該報值班編輯刪除。 要求追責 官員稱天災不可抵御 6月27日,唱凱鎮街道上的水已經退去大半,劉建鋒在街上拍照片時,屢屢被商戶邀請入戶查看。由此獲知一般商戶損失在數萬到十余萬元不等,一些大米加工廠之類的企業單家損失便高達百萬元以上。6月29日晚9時,唱凱鎮數位干部對記者說,商家的損失確實不小,據他們了解,有幾家企業損失確實能達到百萬元以上,從30日開始,撫州市將下派干部從村到鎮逐門逐戶調查損失實情。 商戶們表示,這次決堤,不能只怪天災,不追究責任。米廠的李老板說,“決堤前我想把貨轉走,去鎮上找干部,問他們防汛形勢,他們說,不要怕,沒事,水已經退了,聽了這話,我們都下來睡覺去了……” “決口以后,政府沒人通知,我們是由于有親戚住在低洲張村,才知道的,否則損失更大,”許老板說。 一位起始堅持不肯告知姓名,后來自稱姓周的女士,26日下午在東華理工大學的安置宿舍告訴記者,當時堤上確實沒有防汛人員:“我在上面只看到涂村的一個小伙子——當時我正在堤下,聽見垮堤,慌神了,不辨方向地亂跑,一氣跑到正在垮堤的地方,我看了堤上沒有防汛的人,沒有干部。這個地方是撫河大堤這一段最寬的地方,都認為這里肯定垮不了,所以那幾天大家把車子都停在這里,當時我親眼看見一輛大貨車、一輛中四輪、一臺割禾機、一臺耕田機、一臺鏟土機和一輛小三輪全部掉進去。” “中午十一二點的時候,確實有干部在堤上巡查,”張村的村民說,“2點多鐘還查到一個管涌,堵漏找了20來人,到5點半左右,人家喊吃飯去,就一下全都吃飯去了。誰知決堤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6月26日,安置住在東華理工大學4號樓的張村小伙說,那天自己在決口附近。決堤前,村民自己上堤去查堤,遇到防汛人員,防汛的說,我回去,你們幫著看一下,村民說,我們不專業,家里又有事,你們不要走。結果,村民走了,防汛的也走了。 安置在華東理工四號樓的張姓村民說,21日當天,小組長發現了一個地方“漏”水,吹哨子喊小組的村民來堵漏,村書記說,不要緊,是噴泉,堤又沒垮,你亂吹哨子造謠,再亂吹,喊公安把你抓走。干部們說,1982年洪水那么大但堤當時那么小,這里都沒倒,現在這么大的堤,哪還能倒得了? 27日下午1時,武警水電一專家對劉建鋒說,決口當天水位離堤面1米左右,大堤又修了幾十年,近年來雖有一些修補,情況仍然會比較危險,但只要防汛嚴密,及時發現管涌,及時堵漏,也不是容易決口的,村民們說的噴泉其實就是管涌,說明底下有通道進水,稍稍麻痹大意,管涌就會導致決口。 6月29日晚,唱凱鎮鎮長和其他幾位干部不認可群眾的追責要求,他們說,雨量這么大,屬于不可抵御的天災,大堤設計的是20年一遇,漏太多了,決口的那個管涌,根本發現不了,不可能預防。此前,撫州市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官員在介紹決口原因時,認為主要是降雨量百年一遇、決口處迎流頂沖、大堤設計20年一遇防御標準低,并不承認決堤與防汛不力有關。 27日,低洲村相鄰村的一個村支書對劉建鋒說,他們防汛太松了,我們這一段防汛的時候真正做到了24小時不斷人,每一小段都有人負責,時刻不放過任何情況,這么寬的堤,防好汛怎么會垮?另一個村的干部說,怎么能怪天災?只要嚴密組織防汛查險,堤垮不了,我們是同樣的堤,防汛人員負責任,就能及時發現漏洞,這次決堤,為什么防汛人員沒有發現漏水?為什么發現決堤的是普通百姓?干部們干什么去了,我們不知道。 調查傷亡 記者收到官方紅包 6月25日,中國經濟時報發表劉建鋒采寫的《零距離目擊者講述唱凱決堤瞬間》。26日,劉建鋒在設于東華理工大學的安置點某棟宿舍樓采訪村民時,受到數人的干預,有人要求他去安置點指揮部單獨申請采訪,劉建鋒出示國家新聞出版署頒發的《記者證》和撫州市委宣傳部派發給記者的采訪證件,但仍被阻止,直到東華理工大學的一位校干部聞訊后表示應該尊重記者的采訪權利,才獲得在該樓繼續采訪村民的許可,但還是被安排人員陪同采訪。 28日,有人給劉建鋒打來電話,要求他停止對唱凱決口洪水卷走人員情況的調查。 29日中午,某人在撫州市財政局某官員的陪同下,接劉建鋒到汝水森林賓館,與該市宣傳部長、財政局長等官員共進午餐。 餐前,劉建鋒收到一只印有撫州市財政局字樣的信封,內裝一沓百元現金。劉建鋒現場將情況以短信形式匯報報社所在部門主任王克勤,回信說,暫且收下,回報社后上交報社紀委。 峰回路轉 最終找到死者 救人者涂俊峰目睹洪水卷走二人,但他不知道被卷走者的姓名,只知其中那位老漢為低洲張村人。6月29日晚,劉建鋒查實低洲張村被洪水卷走的老漢,真名為張根孫。 6月28日,他在東華理工大學4號樓采訪,一位來自張村的婦女說,老人叫做“張根順”,他的確是被洪水卷走了,自己是老人的親戚,平常喊他“爺爺”,老人的兒子叫張新林,他家到現在還沒找到尸體。 “看到他被大水沖走的,他都快80歲的人了,身體又有病,怎么可能逃生?”她說。 6月29日下午,劉建鋒在南昌大學撫州醫學院安置點采訪,獲知“張根順”老人有親屬安置在撫州職業技術學院。在那里,劉建鋒找到被洪水卷走老人的外甥鄧木水,他證實,老人的確是被水沖走了,其真名為“張根孫”,其子張新林并未住在安置點,已經回家,一邊收拾房屋,一邊查找老人的尸體。 6月29日傍晚6點50,劉建鋒涉水到低洲張村,在天色近黑時找到張新林夫婦。 這里的洪水已基本退盡,49歲的張新林與妻子鄧鳳香正在沖刷房屋。 鄧鳳香說,決口次日,也就是22日早晨7點,她便向武警和公安報告“老人被水沖走”,希望能幫助查找尸體,老人的侄兒就在村委會,他找了村上,還曾雇了機船到處找,沒有找到。其后,他們心存僥幸去找了所有安置點、醫院,發動了所有親戚幫助查找,但沒找到尸體。 在暮色中,他們找出了老人的身份證、戶口簿和榮譽證書。 30日下午,有人告訴劉建鋒,前兩天有人在洪水的下游黃渡看到三具尸首,被送到殯儀館去了,問張新林知不知道情況,他說,我們去殯儀館,人家不讓我們進去看。 劉建鋒到殯儀館,詢問前臺服務人員如果有遠房親屬被洪水沖走,是否可以在這里查找,他回答說,這事,必須是直系親屬通過鄉鎮政府才能查,但隨即其旁邊的一位處長斷然否認:“沒有這回事,這里沒有收到任何水淹的尸體。” 電話里,鄧鳳香聽到劉建鋒的轉告后說,公公的幾個女兒和女婿,天天都在步行,在這四個被水淹沒過鄉鎮的鄉野,在退水后的草叢、泥沼和稻田中,尋找老人張根孫…… 7月7日夜,劉建鋒忽然接到張新林和鄧鳳香的電話,被告知,父親張根孫遺體已經找到。他們說,7月3日下午,老人的遺體在黃家村的一個小港被人發現。當時遺體頭部被河沙埋住,政府將其送往殯儀館。 鄧鳳香稱,撫州市方面尚未正式解決這一事件。 此前,當地政府一直宣稱“無人員傷亡報告”。 唱凱大街水已退去,米廠老板卻站在漚爛的谷子里一臉苦悶,他說,決口當天鎮上干部說沒事了,水退了,我們都下來睡覺了…… 怪天災?羅針鎮長湖村下梅組67歲老人梅好順對此說法很是疑惑…… 被洪水卷走的張根孫老人生前多次擔任村一級職務…… 被洪水卷走的張根孫,是已有54年黨齡的中國共產黨黨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