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豐銀行問題是中國金融業的縮影

　　恒豐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是12家全國性股份制商業銀行（招商、中信、光大、浦發、興業、民生、平安、廣發、華夏、浙商、渤海、恒豐之一，只有廣發和恒豐尚未上市。前身是1987年12月成立的煙臺住房儲蓄銀行（煙臺是國家第一批城鎮住房制度改革試點單位），注冊資本金2000萬元（煙臺財政局500萬，建行700萬、工行400萬、農行200萬、中行100萬、人壽保險100萬）。成立之后，股東的回報率在13%-15%之間。

　　2003年改制為股份有限公司，股東增加到30家。當時的大股東主要是煙臺國資藍天投資公司（ 26.44%）、南山集團公司（9.33%）。2008年6月成功引進戰略投資者新加坡大華銀行（占8.33%）。并提出了三年上市的規劃。

　　該行成立以來，管理上比較特別。人事任命的黨委關系在煙臺市，業務由煙臺市國資委和銀監系統（監管權歸國家銀監會）。正因為此，與其它銀行不同的是，在董事會架構下，除了常規的董事會外，董事會還下轄組織人力部、審計部、國內機構發展部等。董事長是黨委書記，又是經營的第一責任人，全行經營管理的人、財、物、風險等都是董事長親自抓。因此該行建立后十年間沒有行長。

　　2003年改制后的恒豐銀行由原煙臺住房儲蓄銀行行長姜喜運任董事長。2013年7月，經姜喜運介紹，成都門里公司和北京中伍恒利公司以每股5.8元的價格從江蘇正陽置業公司共購得6.9億股恒豐銀行股份，成為恒豐銀行股東。為支付購股費用，以定向資管計劃為渠道從他行融資37億元，姜喜運安排恒豐銀行違規出具融資性保函（兜底）。2014年8月底，3筆本息合計將近40億元的表外業務到期，恒豐銀行按照協議約定進行了代償，而門里和中伍恒利公司未歸還恒豐銀行。此剛性兌付被稱為“剛兌門”。姜喜運利用手中權力，不斷將恒豐銀行折合人民幣7.5億余元的股份陸續轉至其個人或親友控制的公司名下據為己有。索取或非法收受財物折合人民幣6037.4萬余元。2019年12月，姜喜運被法院以貪污、受賄、違規出具金融累證等罪判處死緩。

　　2013年底，恒豐銀行資產規模逾6000億元。鄉村醫生出身，原沾化縣委書記，時任煙臺市常委副市長的蔡國華任董事長后，原第一副行長欒永泰為行長。欒永泰名義上是行長，卻沒有具體的分管工作，調入、調出一個普通員工都是蔡國華說了算。

　　2014年欒永泰以身體不適為由提出辭去行長職務。

　　2015年8月，恒豐銀行聘任原民生銀行香港分行行長林治洪擔任行長。然他也有職無權。年底該行資產規模突破萬億元大關，達到1.06萬億元，三年增長了近70%。

　　2016年12月9日，林治洪突然被免職，并被多位保安圍困在辦公室內至少12個小時。這件充滿戲劇性的事件，被網上認為是“野蠻人”民生系董氏（民生董事長董文標）圍獵恒豐銀行失手。

　　2016年，恒豐前行長欒永泰抱著同歸于盡的態度，開始實名舉報蔡國華。源自2014年蔡國華直接越過股東，給自己以及欒永泰、董事畢繼繁、宋恒等人違規發放薪資高達3.13億元，而欒永泰對只分得2100萬元（蔡國華分3800萬元）不滿，一怒之下舉報了蔡國華，上演了一場“狗咬狗”的大戲。隨后，恒豐銀行高層召開董事會，要求全體1.1萬名員工舉報欒永泰，并要求全員降薪50%。

　　2017年2月，恒豐官網宣布已確立了上市時間表，計劃2018年12月底完成H股上市，2019年12月底完成A股增發。而從山東省長剛上任三天的銀監會主席郭樹清在3月2日的國務院新聞發布會上說“恒豐銀行正在股改，條件成熟時將公開上市”。因為恒豐銀行2016年末總資產達到1.21萬億，當年實現利潤91.4億元。銀監會副主席曹宇也認為恒豐各項業務平穩。還被英國《銀行家》雜志“2016全球銀行1000強”榜單排名143位。不料幾個月后的2017年11月，恒豐董事長蔡國華接受組織調查公開。同時，時任該行紀委書記、原煙臺市紀委副書記王曉森也被免職配合調查。據說該案有超過 650人主動自首，違反行徑所牽扯到的人更是驚人（據說6500人）。

　　調查結果顯示，2014年至2016年之間，蔡國華濫用職權，違規給員工發放薪資福利，給銀行造成了8.9億元的損失。2014年，蔡國華利用職權，違規主導制定了《恒豐銀行核心員工薪酬管理辦法》，推行員工股權激勵計劃。籌集了股份認繳款227.13億元，然后違規將這筆錢轉入資本金賬戶（后被銀監會發現而終止，蔡國華偷偷將這筆錢原路返回。此事讓銀行損失了6.97億元）。2015年至2017年期間，蔡國華通過違規操作，在銀行報賬11個億，平均每天消費40萬元。涉案金額總計高達103億元，其中索賄、受賄11.8億元，貪污1018萬余元。

　　其弄權和侈奢更是驚人。除利用職務之便，違規發放貸款收取好處外，還挪用銀行的公款私自消費。買豪車，買別墅（6.5億），一條腰帶花了21.8萬，出差也會安排秘書帶上各種廚具現做海參大餐。家里是800多萬的高檔紅木家具，女兒一件外套4.4萬元。還挪用了48億元的公款用于個人的經營。

　　2020年6月9日，法院判蔡國華死緩，后減為無期徒刑，終生監禁。有多少人涉案被判刑沒有公開。

　　數據顯示，2016至2019年，恒豐銀行營業利潤由114.84億元下滑至虧損12.34億元。總資產3年時間減少了近3000億元。股東權益（凈資產）金額為－137.38億元。

　　為化解風險，山東省委省政府成立了恒豐銀行健康發展工作組。恒豐領導班子也在2018年進行了大換血。山東省人民政府決定，任命由時任省政府秘書長的王華擔任臨時黨委書記，48歲的原山東銀監局局長陳穎為恒豐銀行董事長，中國銀行山東省分行行長王錫峰任行長，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張淑敏任監事長。紀委書記王玉（維坊紀委副書記），副行長聶大志（工商銀行總行）、沈健（興業銀行青島分行行長）、鄭現中。

　　2019年，恒豐銀行將1438.90億元的不良資產轉讓給山東省金融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轉讓對價799.57億元，相當于打了5.5打折。轉讓完成后，恒豐銀行不良資產余額由2018年的1635.61億元減少至149.66億元，同比下降90.85%。不良貸款率也由28.44%下滑至3.38%。

　　同時，銀保監會批準恒豐銀行1千億定增方案。以1元每股的價格（恒豐當時每股對應的金額為2.6元）進行定向增發，股份總額增加1000億股，實收資本增加1000億元。其中，國有中央匯金公司、地方國有山東省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分別認購該行上述非公開發行股份600億股、360億股，新加坡大華銀行有限公司和其他7家股東共增持40億股。中央匯金公司成為第一大股東（53.95％），山東省金融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為第二大股東（32.37％）。加上四股東煙臺藍天投資（煙臺市國資委），國資持股比例合計高達88.39％。年末前十大股東合計持有恒豐銀行1033億股，持股比例為92.88％。恒豐銀行總資產達到1.11萬億元。整體實力大幅提升，資本充足率均已滿足監管指標。

　　中央匯金分司是國家出資的國有獨資公司，運營的是央行資金。它是國務院維護金融穩定、防范和化解金融風險的一個 “工具性”公司，被中央銀行賦予了金融穩定政策執行平臺的角色。它曾在2011年國內A股市場哀鴻遍野時，在二級市場以2億元自主購入工、農、中、建四行股票，使股市立即反轉。2013年6月又動用3.6億，增持工行、農行、建行、光大銀行、新華保險等股票，從而穩定股市。截至2019年底，中央匯金公司管理的國有金融資本約4.77萬億元人民幣，直接持有控股參股機構資產總額133萬億元人民幣。區區600億投入恒豐銀行，實在是小菜一碟。

　　這只是表面。中央匯金按照出資比例至少應當向恒豐銀行提名一名董事擔任副董事長參與公司治理，但恒豐銀行的黨委關系仍在山東省。于是，中央匯金與山東省簽訂了一個回購協議，由山東省承諾在三年內向中央匯金回購300億股份，屆時山東省政府將成為恒豐銀行第一大股東。也就是說中央匯金認購的600億股中，其中300億股為“明股實債”。因此，本次重組實質上是山東省政府借中金匯金300億元，再自籌360億元，最終持有約59.35%股份成為了真正的第一大股東。山東省政府自籌的360億元分別由省財政出資100億元，濟南市財政出資100億元，青島市財政出資100億元，煙臺市財政出資60億元。

　　倒霉的是老股東，他們必須把手里的股權打折處理。每股凈資產定價在1元，相當于對該行2016年每股凈資產5.6元的價格打了約兩折。

　　感到委屈的還有煙臺市政府。恒豐銀行這個他們養了多年的全國性銀行，不僅失去了控股權，而且總部（煙臺、上海、北京三個總部一起）移到濟南。許多員工也受此次影響。其實山東省早在2005年就有意把這個省內唯一的全國性銀行搬到濟南，目的是“加快提升金融中心地位”。此時正好借機實現了。煙臺市即使心里不舒服也是敢怒不敢言，真要追究起來，在恒豐銀行的問題上，煙臺市委市政府的官員們屁股底下一定不干凈，這一點把他們拿的死死的。

　　無論是中金匯金還是山東金融做的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如果上市，他們作為原始股東會賺的盆滿缽滿。

　　2022年恒豐銀行實現營收、凈利潤雙增長，報告期內，該行營收為251.20億元，同比增幅5.20%；凈利潤為67.31億元，同比增長6.03%。比2017年資產規模增長了24%，凈利潤增長了837%。不良貸款率也由28.44%下降至2.04%。資產規模突破1.3萬億元。在全國4000多家銀行中以743億資產凈額（資產總額減去公司負債后的凈額）排名27位。

　　“恒豐銀行已經從一家‘壞’銀行變成‘好’銀行。”銀保監會副主席周亮在2023年3月4日國務院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說。

　　行長王錫峰稱，已經制定了五年內實現上市的目標。然而到五年過去了，上市仍無音訊，而王錫峰已調離。

　　但是，恒豐仍有許多隱患。根據公告，2021年恒豐銀行子公司向融僑集團子公司共有6.58億元本金未能收回。而且恒豐公司接連踩雷ST泰禾（000732）債權本息36億元、ST冠福（002102）借款本金5544萬元、*ST澄星（600078）借款1億元，還踩雷過*ST美尚（300495）、*ST海核（002366）、ST金鴻（000669）等企業，涉案金額均超5000萬元。還涉及一些其它訴訟賠償正在審理（*st康德4億，大連天神7.01億。估計要形成不良貸款）。顯然，其風控能力仍存在許多問題。

　　2021年11月，北京市和四川省資陽法院分別拍賣兩筆恒豐銀行股權，合計約4.69億股。其中，2.93億股的持有人為“剛兌門”主角之一的中伍恒利。4.69億股股份的評估價為5.83億元，起拍價為4.66億元，最終拍賣流產。后以3.73億元被山東省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收入囊中。2023年03月26日，北京中伍恒利所持恒豐銀行近3億股權被拍賣，評估價約為3.65億元，起拍價約為2.92億元（折合每股0.99元），結果無人報價而流拍。說明投資者并不看好恒豐銀行的未來。而恒豐銀行十大股東中，有三家被銀保監會2020年列為重大違法違規股東名單，包括第六大股東福信集團（持股9.4億）、第七大股東上海國之杰（持股9.2億）、第十大股東上海佐基（持股3.08億）。這也不是個好兆頭。

　　同為難兄難弟的廣發銀行（大股東中國人壽持股43.6%）至少在15年前就啟動上市計劃，結果一會兒行長被抓，一會兒董事長被抓，一會又嚴重違規被罰。雖然廣東省財政出資586億把窟窿補上，還有以人保為代表的股東不斷的填坑，但朽木不可雕，仍然達不到上市的要求。但是，廣發銀行2022實現凈利潤93.16億元，總資產突破3萬億（總股本約218億，每股0.42元）。而恒豐銀行2022年為67.31億（總股本1112億，每股0.06元），總資產1.3萬億，經營效益排在股份制銀行末位。兩公司至今無法上市的主要原因是公司高層犯事或調整頻繁，經營上經常出問題，或者屢次違規被罰。

　　至2023年2月，恒豐監事長張淑敏（任正廳級統戰部副部長）、行長王錫峰（任青島農商行董事長）、董事長陳穎（任山東金融監管局書記）功成名就相繼離任。省統計局局長辛樹人成為董事長，中央匯金公司股權管理一部副主任葉同海任副董事長。顯然，山東金融沒有按承諾的回購300億股，中金匯金只得派出副董事長參預公司治理。

　　恒豐的重生，并非來自于內功，而是政府權力之手所為。沒有山東金管公司以5.5折轉讓1438.90億元的不良資產，沒有銀保監委批準的千億定增方案，這種股東權益為負的銀行早破產清算了。實際上是國有資本既接手了債務又輸了血。

　　2013年，原建行董事長、中國證監會主席郭振清調任山東任省長，2017年調任中國銀監委主席。曾經許多人認為山東來了個金融省長，會給山東金融帶來新的氣象。不幸的是，恒豐銀行蔡國華案正發生在其任內。而且與齊魯銀行處理方法一個模子，讓銀臨局的人接任出問題銀行董事長。人們不禁要問，銀行出問題難道沒有國家銀監會監管的責任？主管恒豐銀行人事的煙臺市委主要領導難道不需要擔責？（事實上在蔡國華期間煙臺市委書記市長孫永春、張江汀、孟凡利、王良、張永霞都升為副省級，而處理蔡國華案期間的書記張術平（調省人大財經委任副主任，算是括號里的正廳）、市長陳飛（40歲任德州市長，46歲調正廳級省人防辦主任）未獲提拔，是否與處理過程中與省里不配合有關不得而知。省內金融系統出如此多且大的問題，作為金融出身的省長有什么資格再出任銀監委主席？蔡國華敢如此大膽貪腐，背后沒有靠山不會有人相信。然跟處理所有貪官一樣，無論是紀委還是法院只向下挖不向上追溯。其實中國金融腐敗的蓋子遠沒有完全揭開。

　　2018年金融腐敗案包括浦發銀行商丘分行行長“百億非法集資案”；民生銀行原CEO林曉軒受賄2619余萬元案；華夏銀行技術處長開發病毒跨行取款700萬元案；興業銀行支行行長王健55億“蘿卜章”大案；建行山東分行原行長薛峰受賄犯罪案等；

　　2019年金融反腐被查的金融干部就有40余人，包括六大國有銀行和眾多股份制及中小銀行。

　　2020年國有大行13人被查。

　　2021年共有70位金融干部落馬，其中國有行19位。

　　2022年，就有77位金融系統高官被查。包括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范一飛、中國人壽保險(集團)公司董事長王濱。最多的是原證監會辦公室主任、華融公司原董事長賴小民直接或通過特定關系人非法收受、索取相關單位和個人給予的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17.88億余元；

　　進入2023年，金融高管被查已不算新聞。人民銀行行長易剛被解職，招商銀行行長田惠宇受審，中國光大集團股份公司（原董事長朱慧民2021年被雙開）董事長李曉鵬，行政總裁陳爽被查。廣發銀行監事長王桂芝退休兩年半被查。受賄近10億人民幣的中信銀行前行長孫德順被判死緩。而廳級金融高官包括各省行行長當年被查的有幾十人。

　　金融腐敗是中國腐敗的“重災區”，原因在于金融尤其是銀行多是國有控股或地方政府控股，銀行業高管既是國企高管，又是黨政機關領導。以銀行業為主的融資體系和資金的相對稀缺性決定了放貸是一種很大的權力。因此，銀行業高管成為了渴望資金的民營企業甚至是一些大型企業和地方政府競相追捧的對象。同時，金融系統腐敗有一個顯著特點是“裙帶關系”， 前同事、老部下、大學校友等一系列的詞匯最終聚焦到了一個“共腐關系圈”。細查一下中國各大銀行行長的簡歷，發現他們之間基本都曾在一個金融機構任職過。這種近親繁殖是中國金融系統的一大特色。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在中國如火如荼反腐敗最烈的頭五年，金融機構中的高官落馬并不多。2018年后，才出現了逐年增加的情況。

　　中國的銀行最大特點是由政府兜底。雖然法律規定銀行可以破產或倒閉，但為了社會穩定，包括商業銀行在內，只要出現大的情況，國家一般會出手挽救。正因為此，一些金融高管們視銀行為國家資產，不拿白不拿。即使被查，漏掉的也夠全家人幾輩子的生活。況且被查到的人不足千分之一。許多金融系統的高官或改換門庭規避原單位審查，或“逃逸式辭職”提前筑巢。正因為此，金融業是“跳槽”最頻繁的地方。

　　金融與實體經濟是共生共融的。金融是經濟的血液，實體經濟才是經濟發展的基石。金融歸根到底是要為實體經濟服務的，如果金融發展脫離了實體經濟，會出現經濟虛擬化、泡沫化。一旦泡沫破裂，容易誘發金融危機和經濟危機。中國實體經濟如果出現大問題，一定有金融領域的責任。然銀行被稱是“躺著也能把錢賺了”。2021年42家上市銀行股累計凈利潤高達19188億元，占滬深兩市4669家上市公司累計凈利潤的38%！

　　就經濟犯罪而言，金融方面的腐敗遠比其它領域更多更嚴重。目前揭開的只是冰山一角。而恒豐銀行發生的問題，其實是中國金融業的縮影。其它金融單位也許沒有如此精采，卻也大同小異。只有更貪沒有最貪，相信金融系統還有更多更大的貪腐分子潛伏在其中。

　　2023年國務院機構改革，其中金融方面力度最大。成立了國務院直屬機構的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還把人員全部轉為公務員。金融監管機構升格和監管力度的加強，能否帶來中國金融業比較晴朗的天空只能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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