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日琉同祖論的研究

　　1879年，琉球國被并入日本，成為日本的殖民地，當地的居民成為了原住民。從1929年開始，京都帝國大學的金關丈夫、三宅宗悅、中山英司等人在長達35年的時間里，利用日本殖民地統治下琉球民族和奄美人之間的沖突，從琉球弧島群的墳墓中盜取了大量的遺骨。人類學家從骨骼、語言、血統等方面進行“研究”，提出了“日琉同祖論”的假說，并試圖把此假說正統化，以此將琉球民族同化為“日本人”。“日琉同祖論”主張琉球民族是日本人、原倭人、雅浦人，通過“繩紋人的血統”、“突頜的頭蓋骨”、“作為日語方言的琉球語”、“線粒體的DNA”等方面來論證琉球民族就是“日本人”。從而把琉球視作日本固有的領土。在太平洋戰爭期間琉球成為“棄子作戰”的戰場，戰后又不顧當地人的意愿設置了大量美軍基地。

　　2017年1月，我得知京都大學保存了琉球先民的遺骨后，于同年4月開始了遺骨歸還運動。然而，京都大學拒絕與我對話，且不承認遺骨的“存在”。因此我于2018年12月向京都地方法院提起訴訟，要求京都大學歸還盜取的遺骨。

　　2019年7月，日本人類學會會長篠田謙一向京都大學校長山極壽一寄出了一封“期望書”，內容如下：“為明確前人的生活方式和習慣，從國內各處遺跡、古墓等地所收集、保存的古人遺骨，都具有非常高的學術價值。作為國民共有文化財產，且為了能讓后人繼續研究，應該得到妥善保存。”、“關于古人遺骨的管理方面，未來可能還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歸還運動，這些東西應當是全國國民所共有文化財產，希望您能提前擬定好未來100年、甚至是200年后針對歸還運動的對策”。

　　琉球先人的遺骨被當作是日本人的“國民共有財產”，不管發生什么樣遺骨歸還運動，都主張琉球先人的遺骨應作為研究材料進行研究。琉球民族被強制性地劃為“日本國民”。太平洋戰爭后，日本政府曾一度剝離我們“日本國民”的身份，使我們成為美軍統治下的“無國籍之人”。又在1972年重新劃入“日本國民”，同時強行設置了大量的美軍基地，使我們基本的人權至今仍受到持續的侵犯。日本人類學會忽略我們作為殖民地的歷史，逼迫我們“只要是日本國民就必須提供遺骨”以及認同“日琉同祖論”，這讓我們感到非常不悅、以及憤怒。

　　提起訴訟后京都大學對琉球民族的侮辱

　　2022年7月31日MBS電視臺在“映像22”節目中，播放了題為“屬于誰的遺骨”的紀錄片。京都大學教授兼日本人類學會會長中務真人在紀錄片中表示，“為了滿足對知識的欲望，我正在進行人骨的研究。相比對琉球民族先人的敬畏、信仰和習慣，我會優先滿足我自己的‘求知欲’，所以我不會與遺骨家屬進行對話，與研究有關的倫理道德我都將拋擲腦后，繼續我的研究”。

　　在上訴過程中，京都大學提供了26具遺骨的照片，通過否定琉球民族的尊嚴、文化習慣、與先祖的聯系性，來論述自己保管琉球遺骨的理由。

　　① 琉球民族將祖先的遺骨作為“骨神”進行供奉，會定期在墓碑前或神龕前獻上花朵、水果和供奉用的茶，京都大學所提供的照片中沒有任何供品。與京都大學不同，保管阿伊努民族遺骨的北海道大學，將“阿伊努納骨堂”建立在祭祀場旁，以供阿伊努民族進行祭祀活動。這表明京都大學對遺骨沒有任何的敬意。

　　② 人類學家為方便識別遺骨的“收集”地點，通常會在顱骨上用筆做記號。2019年3月，臺灣國立大學將金關丈夫從琉球掠奪來的63具遺體移交給了沖繩縣文化遺產中心，每具遺體的頭骨上均被寫了“琉球”或“天”的記號。然而，京都大學這次提供的照片，全是從遮擋記號的角度進行拍攝的，如果仔細觀察照片，標本編號1051照片右側箱內最左端的遺骨頭蓋骨上寫著“1051”，標本編號1054照片的右上角箱內的遺骨和第三段左側的遺骨頭蓋骨上各自寫著“1054”，標本編號1058的照片右下角箱內的遺骨上寫著“1058”。京都大學的研究員隨意在遺骨上進行數字的標記、分類，這是嚴重的踐踏先祖尊嚴的行為。

　　③ 通常情況，琉球民族將遺骨放入廚子甕，是從腳的開始放入，最后放入頭骨，按照逝者生前的人體順序進擺放，為了能讓先祖在另一個世界生活得更加舒適，是由信仰誕生的納骨方式。京都大學的研究者從當時仍有人供奉的墓穴中盜取遺骨，然后按照遺骨的身體部位進行分類和存儲，這對琉球民族的信仰造成了破壞。京都大學的研究者可能會說是為了防止遺骨的損壞，先祖的遺骨被順序顛倒地放置，想必先祖們也一定會痛苦難受至極吧。

　　④琉球民族有將夫妻（或親子）的遺骨放在同一個廚子甕的文化習慣，并相信他們將在另一個世界中共同生活。土肥直美女士對遺骨合葬的研究中表明，標本編號1042、1043、1044、1047、1048、1051、1052、1053、1055、1056、1057的遺骨都是男女遺骨合葬，很大可能性是夫婦或親子的合葬，但無法得知放入的是誰的遺骨。原本廚子甕的蓋上寫有遺骨的姓名、死亡日期等，但由于京都大學的研究者將遺骨從墓中掘出，這些遺骨的身份現在已經無從知曉。因此，京都大學是在抹殺琉球民族的歷史和記憶。琉球國刑法《琉球科律》第九卷“盜賊下”中記載“開棺曝尸于外者處以斬刑”。由此可見京都大學的研究員對琉球民族犯下了多么嚴重的罪行。

　　以石井四郎為首，眾多于京都大學畢業的研究員，都曾屬于日本陸軍731部隊。731部隊為了開發細菌武器和毒氣武器，將許多無辜平民作為實驗材料進行殘忍地殺害。正如上面的照片所展示的那樣，京都大學將琉球民族的遺骨視為“人骨標本”，不但沒有給予應有的尊重，還將其貶低為普通的研究物品。我對這種侮辱尊嚴、踐踏尊嚴的行為感到強烈的憤怒。如果京都大學的校長湊長博還有人性的話，應該與我們見面并道歉。

　　研究員的“掘墓”是被允許的嗎？

　　正如下述引用所述，“研究員掘墓”的問題不僅僅只由戰前帝國大學人類學家鳥居龍藏、清野謙次、金關丈夫、三宅宗悅等人所造成，即便是1972年琉球群島“歸復日本”后也持續在發生。現在宮古島、石垣島、久高島、西表島等地區也在持續不斷地發生墓穴盜掘事件，被盜的都是被譽為民俗學資料的寶庫地區。大約三年前，日本本土大學的學者和一些民間研究人員紛紛前往琉球，琉球當地罕見的生活方式和文化遺產都成為了這些人寶貴的研究材料。直至8月，已故的琉球民俗學之父伊波普猷位于浦添城遺址的墓地被盜。已故的伊波普猷教授如果還在世，可能會對最近所謂的民間藝術和物品感到嘆息吧。伊波普猷先生的遺骨被隨意遺棄在草叢中，墓中收納遺骨的廚子甕也早已被人盜走”。

　　盜掘墳墓的犯人不僅有人類學家，還有研究廚子甕、陪葬品等其他領域的學者。2019年，本部町渡久地的古墓群中2座石棺被人盜掘，2021年伊計島的遺骨被盜等一系列掘墓行為都表明，對琉球的的“文化剝削”還在繼續。

　　琉球民族非常重視墓地、遺骨和廚子甕，因此要收集這些東西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為了獲取這些東西，就出現了盜掘事件和盜墓交易市場。遺骨和廚子甕是一個整體，將其分離是對琉球民族的“學術暴力”。廚子甕的蓋上記載了與死者生前相關的歷史和記憶，例如有記錄“這是一對年齡相同的女童合葬。骨質略脆，但形狀完整。蓋子的背面寫有“道光三年（1823年：松島注），十一月，父比嘉”等字樣。遺骨放入行囊后，不知是不是報應，雨變得越來越大，山路也變得非常濕滑難行。”（摘自金關丈夫的《琉球民俗志》，法政大學出版局，1978年）

　　通過廚子甕蓋上的文字，可以確認遺骨的身份。將遺骨和廚子甕分離出后，就會無法得知是誰，在何時、何地去世。遺骨和廚子甕作為一個整體，將琉球民族的文化、記憶進行傳承，通過祭祀使祖先與后代之間維持聯系，從而讓后代之間互幫互助，這種習慣和信仰使琉球的文化一直延續至今。

　　與廚子甕分離的遺骨，斬斷了琉球民族的家族系譜，剝奪他們作為原住民的本質。將遺骨和廚子甕從墓地中帶出琉球，在大學博物館里保存、展示、研究的行為，切斷了琉球民族與“故鄉之島”間的聯系。也就是說，京都大學盜取遺骨，拒絕歸還，是在進行“民族滅絕”。

　　歸還遺骨等“文化財產”是世界的趨勢

　　二戰前后，琉球人的遺骨等文化財產被美國軍人盜取，隨后政府和民間組織進行了許多歸還運動。1854年，《琉美友好條約》簽署后，美國海軍上將馬修·佩里將琉球國“護國寺鐘”帶回美國（由尚泰久國王于1456年鑄造），并將其存放在美國安納波利斯海軍兵學院。1987年，喜舍場靜夫成功讓美國將這口鐘返還給琉球。同樣，美軍帶走的《おもろさうし（尚家本）》和“萬國津梁之鐘”也于戰后歸還琉球。沖繩美麗島財團和沖繩縣教育委員會于2001年合作將琉球國王的王冠等13件“流失文物”登記在了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的“國際被盜藝術品檔案”中。

　　此外，佩里一行人還帶走了兩具琉球先人的遺骨，目前遺骨正被作為藏品存放在賓夕法尼亞大學人類考古學博物館的“莫頓收藏”中。現今賓夕法尼亞大學對于“莫頓收藏”展開了有關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的激烈討論，在其學校的官網上有寫“我們的博物館不能容忍種族歧視”、“我們反對奴隸制，反對非道德手段獲取遺骨，反對企圖將種族歧視正當化的學術”、“我們要致力于歸還和回葬運動”以及“我們堅定遵從以及維護倫理道德”。薩繆爾·喬治·莫頓從世界各地收集了1000多具頭骨，他因以頭骨的大小來斷定人種的優劣，因此而受到許多的譴責。

　　2023年7月8日到10日期間，美國人類學會（全球最大的人類學會，約有1萬2千名會員）的“遺骨倫理處理委員會”在琉球進行了聽證會。在百按司墓進行了現場取證。目前該委員會正在全球范圍進行遺骨返還相關的現場調查，

　　明年5月公布的最終報告，將對學會的倫理研究準則和美國政府的立法產生影響。在琉球縣政府的新聞發布會上，該委員會的聯合主席邁克爾·普萊基（威廉與瑪麗大學教授）說“過去我們聽到過許多來自北海道和沖繩的不滿聲音”，在關于研究員對原住民的道歉和遺骨歸還問題上批評道“日本的人類學家是在非常低的倫理準則上進行著科學研究”。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人類學系主任薩布麗娜·阿加爾瓦爾也指出“日本的政府和研究機構正在不斷創造不用歸還的條件，你們應該為此感到可恥”。

　　日本人類學會此次拒絕了美國人類學會的調查請求。但另一方面，日本文化人類學會從去年6月至今年6月，參加了美國人類學會舉辦的5次特別研討會，在會上準備了“向阿伊努民族道歉”和“日本人類學會的倫理研究聲明”等內容。今年7月27日，我前往位于日本大阪府吹田市的國立民族學博物館的收藏庫，仔細查看了琉球的廚子甕和骨壺等全部17件“藏品”，并對其進行了拍照和錄像。當時我還帶去了琉球祭祀箱（包括大米、泡盛酒、香燭、紙錢等），我雙手合十向骨神祈禱這里的廚子甕和骨壺都能回到琉球。

　　生而為人的遺骨返還運動

　　自1952年以來，日本政府一直在海外（包括硫磺島和琉球）收集戰死士兵的遺骨，將這些無名之骨葬在東京千鳥淵戰歿者墓苑，定期還會舉行隆重的祭拜儀式和秋季慰靈祭典，甚至連日本皇室成員也會參加。我曾在日本駐關島和帕勞共和國大使館擔任外交部職員時，參與了戰爭時期戰死者遺骨的調查工作，還參加過位于佩萊利烏島“西太平洋陣亡者之碑”的慰靈儀式。理想鄉會的共同代表具志堅隆松先生已經進行了40多年的戰歿者遺骨回收工作，他致力于把戰歿者的遺骨歸還給其家屬。他仿佛是聽到了戰歿者對歸鄉的呼喚聲一般，四處接受別人的委托，一直堅持進行遺骨的收集和返還工作。就像位于沖繩島摩文仁山丘上的“和平之碑”所象征的那樣，琉球人作為沖繩戰役中最大的受害者，可以說琉球人民與那些死于非命的人們的家屬有著強烈的共鳴。那些被保管在京都大學的靈魂們，也一定在過去的90年時間里期待著魂歸故土吧。琉球人應與日本政府和戰歿者的家屬有著同樣的權力，讓祖先的遺骨回到故土的墳墓，并為他們舉行祭祀儀式。京都大學沒有權力對此進行剝奪。

　　要求遺骨的歸還是我們生而為人所必須要進行的事情，如果京都大學校長、教職工、學生或其親屬及朋友的遺骨被人從墓穴中掘出盜取，他們到底會有多么憤怒和悲傷呢？請你們將琉球的遺骨盜掘問題視為“自己的事情”來看待，我希望你們能歸還祖先的遺骨，如果無論如何都想對遺骨進行研究的話，請與我們正面談話取得我們的同意，這是你們作為研究機構應當遵循的正常程序。人類學家進行的“人骨研究”與人權是密切相關的，不僅僅是在醫療領域，不經過知情同意就進行研究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琉球民族的“作為人生存的權利”也受到了日本憲法第13條（幸福追求權）的保護。

　　京都大學的各位，請將琉球人的遺骨歸還給我們，讓他們回到自己的故土，也讓我們都作為人活著。法官先生，將先祖的遺骨放在自己的墓穴進行供奉，這作為人來說是一件極其理所當然的事情。我真誠地請求您能維護我們的這項基本的權利，讓正義之光降臨在我們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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