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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村青年的婚姻與生活

謝芳 · 2024-01-04 · 來源:澎湃思想市場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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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武豐司崗村青年婚姻情況普查

  此次關于農(nóng)村青年婚姻調(diào)查,是從武豐村委開始的。

  八月酷熱,群山環(huán)繞的村莊暑氣熏人。八月四日上午十點左右,我去到村委。村委大門敞開,但里面房門關閉,一開始我以為要空跑一趟,但走近才發(fā)現(xiàn),工作人員在里面安靜辦公,為不讓空調(diào)冷氣走漏而關上了門。我推門進去,平叔、祥叔在埋頭填寫文件,阿娟坐在電腦前辦公,羅姨也剛忙完事務坐下。看到我到來,阿娟笑問來由。我表達想來了解一下現(xiàn)在村里后生(青年)的情況的意愿,話音剛落,四位工作人員都說道:“這個時候哪有后生仔在家,在家的都是五六十歲的!這個時候找人(青年)都難找!”阿娟補充說:“我算是后生,在這里上班,但平時也不住家(村)里。”平叔、祥叔說:“現(xiàn)在屋企比較后生的是司崗村的慶祥,四十多了,過來是我們,我們都五十多了,再后生的就是讀中、小學的學生仔啦。三十五歲的不知能不能‘撿得兩個出來’?”阿娟又補充說:“現(xiàn)在小學高年級和中學生都算流通人員了,他們平時上學都不住村里。”

  與他們的交談,讓我初步意識到開展此次調(diào)研活動的困難。我進一步詢問,村委是否有關于鄉(xiāng)村青年婚姻的數(shù)據(jù)材料?阿娟答道:沒有,辦理結婚事務一般都是直接去民政部門,不會經(jīng)過村委這邊;關于青年的數(shù)據(jù)材料還是前年(2021年)統(tǒng)計過的整個村委的各年齡段人數(shù)分布。我請阿娟幫忙調(diào)出武豐村18-44周歲年齡段的人數(shù)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武豐村18-44周歲的人數(shù)有1096人,男性570人,女性526人。我問阿娟,女性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里有沒有將嫁入當?shù)氐呐越y(tǒng)計進去?她說沒有。平叔和祥叔補充答道:現(xiàn)在的后生娶親,大多都是出外打工“帶回來”的,也有部分是娶了當?shù)厝耍灰郧岸际侨⒘擞H,在家耕田種地;現(xiàn)在是在外打工“帶回家”,又再出去打工,基本不在家,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

四位村委工作人員在工作,2023.8.4

  青年,是武豐村常年駐村村民中的“少數(shù)群體”。這是與村委工作人員交談之后得出的結論,這意味著此次調(diào)研的開展會遇到一定的困難。

  考慮到調(diào)研的困難,我將此次調(diào)研范圍縮小到我自己所在的自然村——司崗村。司崗村全村皆姓謝,全村46戶人家,每戶人口不少于4人,是武豐比較大的自然村。鎖定調(diào)研范圍后,我對司崗村青年情況進行統(tǒng)計。我母親常年在村里,對村里的情況比較了解。在她的陪同下,我們?nèi)チ藨c祥叔家,在慶祥叔的幫助下,挨戶統(tǒng)計出18-44歲的人數(shù)以及婚嫁情況。本村青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情況如下:1980-1989年出生共29人,其中大部分人初中輟學,專科畢業(yè)2人,本科畢業(yè)2人;1990-1995年出生共33人,其中4人本科畢業(yè),其余中職及以下;1996-1999年出生共17人,本科及以上2人,專科畢業(yè)2人,其余中職及以下;2000-2003年出生共17人,專科在讀4人,其余中職及以下。所有青年人中:男性共49人,超過30歲未婚男性8人,離異2人,00后男青年皆未婚;已婚男青年中,娶本地人的有5人,娶廣東省內(nèi)的有14人(其中本市的有11人),娶廣東省外的有3人,娶的都是廣西人;女性共47人,超30歲未婚0人,離異9人,00后女性皆未婚;已婚女性中,多數(shù)嫁給韶關市人,3人嫁省外,其中兩人已離婚,招婿5人。在統(tǒng)計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村里大齡男青年單身率比以往上升4倍,女性離婚率也超4倍;村里1990-1999年出生的青年近三分之一屬于未達法定年齡而未婚生育。

當時的統(tǒng)計草稿

  從總體上了解了村中青年婚姻情況之后,我進行了多個單獨的訪談。這些訪談分面對面和線上兩種形式進行。線下的訪談對象有:慶祥叔、海綿嬸、阿戰(zhàn)叔公和林婆婆夫婦、貴平、阿清、李哥、小梁、阿龍;線上訪談主要有三個:大齡單身男青年華哥、冬冬姐及香姐。

  二、農(nóng)村婚俗

  婚嫁風俗體現(xiàn)著地方的文化特色,了解村中婚俗是探尋村中青年婚姻發(fā)展情況的重要內(nèi)容。與阿戰(zhàn)叔公和林婆婆夫婦、李哥的訪談使我比較清楚地了解本地婚俗變化情況,這是調(diào)查本村青年婚姻的重要方面。

  婚俗隨著時間的推移有所變化,迎親和禮金是兩個變化比較顯著的方面。

  阿戰(zhàn)叔公回憶當?shù)氐幕樗鬃兓溃航夥乓郧暗幕槎Y比現(xiàn)在講究。以前有錢人家“討親”,跟古裝劇上演的差不多,有“說親”、“對八字”、“走人家”、“看日子”、“寫禮單”、“下聘書”、“迎親”等,要有聘書、禮書等,跟古時“三書六禮”差不多一致。以前村里有“禮盒”、“禮壺”、“闔架”、“珩鏡”、“杠轎”等,這些都是婚禮需要用到的東西,現(xiàn)在這些東西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林婆婆補充說:她們小時候還看過“地主佬”家的新娘子坐轎子呢。解放之后,婚俗就變得簡單多了。阿戰(zhàn)叔公說道:毛主席時代都“不讓搞這些”,搞這些是“封建”。我問及叔公他們結婚時候的情況,林婆婆說道:“我們那個時候,三個南瓜‘討’一個‘夫娘’,我們結婚的時候,什么東西都沒有,來‘講親’的時候就帶來一小塊黑麻麻的臘肉(當禮金),要是在今天啊,扔在地上狗都不吃。”

  說起禮金,李哥說道:以前日子困難,肯定是沒那么講究,有的人家可能都不用禮金。我問李哥:現(xiàn)在禮金如何?李哥又笑又嘆:現(xiàn)在沒禮金就別想有老婆!李哥是武豐苦水腳村人,1989年出生,結婚有四五年了,他妻子(下文稱李嫂)是大橋鎮(zhèn)長溪人,屬于本地人。李哥和李嫂是經(jīng)朋友介紹認識的,兩人相識緣于李哥給李嫂當“司機”。那時候李嫂和李哥老表(兩人同村)來他們村走親戚,老表那時候還沒車,李哥開車送他們回家,然后加了李嫂的QQ,之后慢慢聊,最后自然而然在一起了。我問李哥當時給李嫂家禮金是多少?李哥說:差一塊錢就六萬,這在當時算是比較高的。我又問,禮金里面包含哪些費用?李哥說:禮金就是禮金,不包含其他東西,像給岳父家人包“利是”、買禮品等是要另出的。“辦酒”的錢也是另出,由男方出。李哥回憶道:他們那批結婚的,可能是他在水背村的老表結婚的花費的禮金最少——9999塊;其他都是“萬數(shù)”以上的。李哥說:他同學去年結婚,娶的是湖南人,禮金20萬。說及此,我笑著問李哥:外省禮金比較貴,本地的沒那么貴,是不是本地人比較“好講”?李哥說:不同的地區(qū)不一樣,確實本地的禮金要的少一些,不過也分人,本地人“好講”的就“好講”,不“好講”的也是一樣要那么多。現(xiàn)在結婚禮金少也要八萬多,大多都是十來萬。現(xiàn)在年輕人都不愿意結婚,壓力太大了,又要房又要車,還有禮金,“討不起親”了。

  “交禮金”是“討親”的一部分,“討親”還有重要的一環(huán)——辦迎親酒。在村里“辦好事”,無需主家操作。村里會有專門的“理事”人員,有“理廚”、“理客”、“撈飯”、“洗碗筷”等。在村民們的操持下,迎親的事項都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迎親要提前“看好日子”,包括什么時辰去“接親”、什么時辰“進大門”,這些都是提前定好的。在迎親禮中,新郎必須迎新娘“進大門”,這項活動雖有少許變化,但一直保持著。迎親包括“接親”、“牽親”、“打傘”、“伏(客家話同‘雁’音)門”、“拜祖”、“合巹”。“牽親”是由村里丈夫健在、夫妻和睦、兒女雙全的一位婦人來牽,“打傘”是村里的“妹條子”,“伏門”要由會“斬煞”的人來主持。

貴平“辦酒”理事名單

  接親隊伍由村中青年組成,迎親當天,新郎先進祠堂祭拜,時辰到了,新郎領迎親隊伍去新娘家中接親,接親隊伍將新娘迎到村口,“牽親”的夫娘和打傘的“妹條子”早早等著。新娘到達村口之后,新娘娘家人將備好的紅傘撐開,新娘落地,“妹條子”接過傘,而后合傘,傘要半合,合起來的傘高舉新娘頭頂,夫娘牽過新娘,開始從村口步行至祠堂正門口。當下忙完手中事務的村民都會來迎接新娘的到來。到達祠堂正門,新郎新娘面對祠堂大門停駐,等候“斬煞”主持“伏門”。主持面對新郎新娘,一手持桃木劍,一手抓著生雞公,劍敲門梁,主持開始“伏門”。主持念唱“斬煞”辭,念唱完之后,“割雞公”,雞公割出血就可以,不可以割死。“伏門”結束,“妹條子”合傘,迎親隊伍放禮花,“斬煞”完成。接著,由“牽親”夫娘牽著新娘,與新郎一起進入祠堂拜祖,拜祖之后牽回新郎家中,新郎父母在家中廳堂桌上放兩個燈盞、兩個雞蛋、兩杯酒,新郎領新娘見過父母,后喝“合巹”酒,喝酒之后禮成,新娘由“牽親”夫娘牽入新房,等候婚宴開席。在這一整套迎親入門的禮儀進行時,村民及賓客都會來圍觀祝福,共同迎接新婦進入“謝氏門中”。新娘入新房之后,村中夫娘及孩童可以進去陪新娘聊天,這是新婦與村中夫娘們結識的好機會。此后,村中鄰里,碰面皆是謝家人。

新郎貴平清晨出發(fā)去接親,2022.10

貴平夫婦結婚時在新娘家門口與伴郎伴娘的合影,2022.10

新郎貴平與婚禮迎親隊伍的合影,2022.10

新郎貴平與婚禮迎親隊伍的合影,2022.10

貴平與新娘在婚宴上敬酒,新娘是瑤族姑娘,身著瑤族新娘服飾,2022.10

  阿戰(zhàn)叔公多次被請作村中婚禮的“伏門”人,林婆婆年輕的時候也“牽過好幾次親”。阿戰(zhàn)叔公“伏門”,不止在司崗村,有時還被請去其他謝氏村莊“伏門”,比如杉樹下、田寮下、田竹山都去過。阿戰(zhàn)叔公解說道:所謂“斬煞”,就是斬除尾隨新娘來的一路兇神惡煞,將新娘路遇的邪氣驅(qū)除,經(jīng)過“斬煞”,新娘隨新郎進入謝氏門中,此后夫婦二人婚姻之路美滿和順。談話間,阿戰(zhàn)叔公念起了“斬煞”辭。由于唱讀的是客家話,我只能聽懂一部分,于是我便請阿戰(zhàn)叔公寫了下來。我拿的是白色稿紙來請阿戰(zhàn)叔公寫辭令,見此,阿戰(zhàn)叔公自行找出紅紙,起筆在紅紙的背后寫下通用的“斬煞”辭。阿戰(zhàn)叔公說:“斬煞”辭并非是固定不變的,可以根據(jù)不同的人進行變通,比如新人是有官職的,就可以在念唱中帶進“升級”(升官)的辭令。一般通用的“斬煞”辭令內(nèi)容如下:

  伏如

  天開王道 日吉時良

  謝氏門中 娶親歸堂

  大吉大利 地久天長

  早生貴子 金玉滿堂

  同偕到老 頭白至上

  再伏如

  大吉利 大吉丈

  門神扶位 列在兩榜

  若有新人一路帶有兇神并惡煞

  盡在雄雞頭上堂

  “伏門”的人除了要有文化、會識字、唱讀“斬煞”辭令,還要有足夠的膽量,能鎮(zhèn)得住場面。林婆婆回憶道:以前有個叫三孬叔公的“伏門”,“斬煞”到一半忘詞、膽怯,忽然說“對面牛吃菜子啦”,“斬煞”半途跑了,鬧了個大笑話;而且他主持“伏門”的那對新人婚姻生活也不順遂。

阿戰(zhàn)叔公在寫“斬煞”辭,2023.8.4

一般通用的“斬煞”辭令

  迎親禮成之后,就是婚宴,婚宴有在村里舉辦的,也有在城里酒店辦的。我參加過兩次村中的婚禮,一次是2016年冬,堂姐冬冬的婚禮,作堂姐伴娘;一次是2021年秋,堂哥阿寬的婚禮,給新嫂打傘。堂姐和堂哥的婚宴都是在村里辦的。在酒店辦婚宴,吃一次席面。在村里辦婚宴,可以吃三次席面:分別是“喝茶”——賓客到來之后,先吃糍粑和喝油茶;午餐——婚宴正餐,答謝賓客來賀禮,新郎新娘在宴上敬酒,以太外祖、曾外祖、外祖為尊,而后依次敬酒答謝賓客并再次接受祝福;晚餐——主家為答謝村民操持“討親”事宜而設。2016年冬,村里還未建起公房,堂姐冬冬的宴席在祠堂里吃的,那時我雖是伴娘,但因還在讀高中,只是跟在堂姐身后端酒;2021年秋,我為新嫂打傘,婚禮禮成之后,便坐等吃席。前文所提,“伏門”、“牽親”、“打傘”三者都會在宴席上受到廚房“優(yōu)待”。阿戰(zhàn)叔公說,以前若主家養(yǎng)豬,廚房會為三者準備殺豬菜、燙好酒;現(xiàn)在逐漸演變成“包利是”。堂姐和堂哥的婚禮都熱鬧非凡,有全村人和眾多賓客的見證和祝福,我是眾多人中的一個。我們能見證新人進入婚姻,組建家庭,卻無法真正了解他們所要奔赴的未知生活。

  三、婚姻和生活

  慶祥叔是司崗村少數(shù)的在村青年。八月六日晚上八點多,我與母親去到慶祥叔家中。我們到時,恰好海綿嬸廠里放假回家,家里殺了雞,剛吃完飯洗好碗,家人團圓在看電視,女兒恬恬飯后回房間,兒子樂古坐在慶祥叔身邊玩慶祥叔的手機。

  慶祥叔1982年出生,身份證登記為1980年,初中輟學。慶祥叔回憶道:1996年上初中,讀了一個學期就沒讀了。當時學費要四百多塊,學費都要借;飯要自己帶米去蒸,菜是在家里炒的酸菜,那時候還沒有自來水,洗米要去學校旁的溪邊,洗澡也是,冬天所有人都長凍瘡。那時候家里勞動力只有母親一人,父親身患糖尿病,無法勞作,加上成績不好,就不愿再去。上世紀90年代末,興起鄉(xiāng)村青年進城打工浪潮,當時村里同齡人都外出打工,但慶祥叔輟學之后就一直在家耕田。慶祥叔笑嘆:“有嘛辦法?阿爸躺著,還有個眼盲的細伯,想走也走不開,就在家搞碗飯食。”糖尿病的叔公沒挨幾年,四十多歲便離開人世了。叔公去世當年,慶祥叔妹妹(細阿妹)出嫁。細阿妹比慶祥叔小兩歲,當年她想跟湖南人結婚,叔公不同意,據(jù)說叔公當年對細阿妹說:“你不要走那么遠,逢年過節(jié)我能吃幾個你的糍粑。”后來,細阿妹嫁到了武豐杉樹下村,距離司崗村十分鐘左右的步行時間。2006年,父親過世一段時間后,留母親和眼盲的細伯在家,慶祥叔外出打工。

慶祥叔上初中時用的飯盒

  問起夫妻兩人的相識經(jīng)歷,慶祥叔回憶說:2006年,他下去佛山順德,在交警隊當綠化工人,做道路綠化工作。海綿嬸當時在廠里上班,兩人是外出游玩時認識的。認識之后,慢慢聊著,自然而然在一起了。我笑贊:“那叔你當時真厲害啊,又掙到錢,又找到老婆了。”慶祥叔答道:“有嘛錢!結婚的時候什么都沒有,當時帶你嬸嬸回家來,還睡泥磚屋。想起以前真是艱苦又可憐……”我又問起慶祥叔當時是否“辦了酒”?他說,沒有辦。他還說起當時他們結婚那幾年,村里同齡人基本都沒有“辦酒”,村里的阿先、阿溜、阿源等這幾個和慶祥叔年齡相仿的青年當時都沒“辦酒”。在細數(shù)當時村中的青年婚戀情況后,慶祥叔笑嘆:“那時候都窮,(老婆)帶回來就可以啦。”慶祥叔在回憶這些事情的時候,海綿嬸在一旁淡笑地聽著。沒有彩禮、沒有婚禮,“外來媳婦”海綿嬸,與慶祥叔相識、相戀,然后一起進入婚姻,組建家庭,為未知的生活共同打拼。

慶祥叔和海綿嬸的合照,攝于2007年

  海綿嬸1985年出生于廣西百色的一個農(nóng)村,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海綿嬸讀完初中就出來打工了。2006年與慶祥叔相識,2007年兩人結婚。婚后不久,海綿嬸懷孕。因放心不下家里,慶祥叔不再外出打工,選擇回來耕田。海綿嬸家里雖是農(nóng)村的,但沒在家耕過田,對于耕種事務這些都不懂,春天嘗試下田插秧,結果是“滿田跑”。這些事情再重新講起,引得大家哄笑。慶祥叔笑說:“這也不奇怪的,像阿溜夫娘、阿源夫娘她們也不會。”

  2008年,女兒恬恬出生。慶祥叔說:當時計劃生育很嚴格,生孩子前一定要有準生證,不然罰款。當時的政策是:如果第一胎是生女兒的家庭,要間隔四年才能再生第二胎。2013年,兒子樂樂出生。維持家庭經(jīng)濟、撫育孩子、看顧老人,是慶祥叔夫婦頭頂?shù)?ldquo;三座大山”。因為要照顧眼盲的細伯,家中必須有人在,慶祥叔無法帶著母親和老婆孩子直接外出務工。因此,在兩個孩子還未斷奶期間,夫婦二人都是在家耕田。等孩子斷奶,沒那么依賴媽媽之后,海綿嬸到韶關的工廠打工,慶祥叔則在家耕田并養(yǎng)一些豬和家禽,這是這些年夫婦二人的“分工”。海綿嬸在工廠打工,每天工作時長為12小時,兩班倒,雖然辛苦,但工資是家庭相對穩(wěn)定的經(jīng)濟收入。慶祥叔分析了他選擇“在家”的原因:一則——如果兩公婆外出,把小孩交給年邁的奶奶,實在是不放心,要是孩子生點病都不方便。有家長在家對于小孩的成長和教育都相對較好,而且家里還有細伯要看顧。二則——他在家里可以耕點田種點地,吃的不用買,有時候多了還可以賣;可以養(yǎng)豬和家禽用以出售;最近這兩年政府扶貧政策,為在村農(nóng)戶發(fā)放魚苗,慶祥叔還挖了口小魚塘養(yǎng)點魚;總體來說,這算是一種經(jīng)濟的經(jīng)營。我問慶祥叔,在家務農(nóng)和養(yǎng)豬這些一年大概可以掙多少錢?他說掙不了多少,而且得看運氣。現(xiàn)在耕田,種子、肥料、農(nóng)藥、收割等這些都要錢,而且價格越來越貴;養(yǎng)豬成本高,豬苗、飼料這些都要投入高成本,而且豬價不穩(wěn)定,運氣好的時候能掙多一點,運氣不好的時候虧本。今年夏季高溫,豬瘟泛起,整個武豐的豬全都病死,慶祥叔家養(yǎng)的肉豬,趁豬瘟還沒徹底傳到村里,低價賤賣;快要“下垛”的母豬病死,今年上半年的養(yǎng)豬經(jīng)營基本無錢可賺。說起養(yǎng)豬的風險,慶祥叔說,有時候豬生病了都是他自學給豬打針,長時間以來他都快成“豬醫(yī)生”了。說起這些,慶祥叔嘆道:“生活就這樣的,沒得辦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恬恬今年秋季將下乳源職業(yè)中學就讀,樂樂也馬上要到鎮(zhèn)上讀四年級。談起兒女的教育,慶祥叔直言:壓力越來越大!恬恬成績不好,去職業(yè)中學讀書也不確定能學的怎么樣,對她的要求就是不要“學壞樣”。恬恬當時在村里上小學的時候,成績還可以,上了大橋(鎮(zhèn)上)之后成績越來越差,初中“更不消說”。樂樂暫時成績還可以,希望他之后也能保持。慶祥叔說,(小孩子)在大橋(鎮(zhèn)上)讀書確實不如在乳源(縣里)讀的好,但是也沒辦法,“下去讀也是難搞”。慶祥叔給我算了一筆賬:把小孩送下乳源讀書,首先第一個問題就是轉(zhuǎn)學,轉(zhuǎn)學不是輕易就能轉(zhuǎn),“還得想想辦法”;其次,小孩在下面讀書,肯定要有人陪讀,上學要有人接送,如果恬恬或樂樂下去讀,要么海綿嬸陪讀,要么慶祥叔陪讀,這樣的話家里就少了一份收入;在縣里讀書,就得在縣里生活,房租、水電、吃穿用度,“樣樣都是錢”。小孩在大橋上學,經(jīng)濟壓力沒那么大,但是也要伙食費、來回車費、住宿費等。恬恬下學期去乳源職業(yè)中學讀書,教育支出就更大了。隨著孩子年齡增長,家里住房不夠了,前兩年加蓋了第二層,去年進行了裝修。“掙多少用多少,沒得閑錢。”

  孩子的教育問題基本是村里青年婚姻生活中遇到的最重要的問題。在與小梁交談的過程中,她也講到這個苦惱。小梁是村里90后青年阿旺的妻子,她和海綿嬸一樣,也是廣西百色人,現(xiàn)在在韶關工廠上班。小梁與阿旺育有一兒一女,兒子馬上要上小學,女兒兩歲。小梁說:七月份她在韶關租了房子,準備把小孩帶下去上學,但是現(xiàn)在阿旺工作地不穩(wěn)定,只有她一個人無法又上班又帶小孩,所以這個計劃暫時擱置了。問起兩人的工作情況,小梁說,她現(xiàn)在工作不太好,工資低,底薪一千多,主要靠加班,而且現(xiàn)在廠里工作不好干,“貨不多,加班少”。阿旺之前也在韶關,有一段時間進了廠,但是后來沒干了,現(xiàn)在跟別人去湖南那邊做建筑工作,這個工作雖然辛苦但錢多一點。阿旺弟弟阿寬前年結了婚,阿旺自己的孩子越來越大,將來弟弟也會有孩子,小梁夫婦倆在盡快為將來的生活做準備。孩子教育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小梁所在的廠現(xiàn)在不忙,每周日會放假一天。她買了一輛摩托車,每周六晚上下班之后,她都會開著摩托車回家,回來看看孩子,簡單輔導一下孩子的作業(yè),周日下午再開車下去韶關。路程兩個小時左右,有時候天氣不好只好不回來。小梁說,“有條件還是把小孩送到下面上學好點,但是暫時沒有辦法”。

  和慶祥叔交談時,他談到村里大多青年都會把小孩送到下面上學。例如,阿先妻子就在縣城里給女兒和兒子陪讀,阿先則在廣州上班。有的直接從小孩上幼兒園起就在縣里租房陪讀,條件好的直接在下面買房。慶祥叔說,現(xiàn)在不會有年輕人把小孩帶回來了,只有過年才會回來,有的人久了不見,碰面都不敢打招呼,怕認錯。慶祥叔笑說,現(xiàn)在村里都成了年輕人的“度假區(qū)”。

  在眾多村中青年中,冬冬姐有兩方面的代表性:(1)冬冬姐是離村青年。(2)冬冬姐是村里招婿的女青年。冬冬姐是90后,初中畢業(yè)就出來工作了。2016年結婚,丈夫小田是廣西人,兩人是相親認識的。在認識小田以前,冬冬姐也談過男朋友,但是他們都“不愿意到家里來”,最終都不了了之。冬冬姐是家里最小的,姐姐結婚早,但沒“留在家里”,父母要求冬冬一定要“留下來”。于是,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小田,認識不久之后就結婚了。結婚前一年,家里新建了一層樓房,在舊樓(兩層)前面。冬冬姐說:他們辦了兩場婚禮,一場在我們村里,一場在小田他們那邊。現(xiàn)在,他們像有兩個家,“兩邊都得顧,壓力很大”。婚后不久,冬冬姐懷孕,之后便在家養(yǎng)胎。2017年,女兒欣欣出生,因為是剖腹產(chǎn),又在家休養(yǎng)許久。這期間,冬冬姐和媽媽、奶奶在家,媽媽和奶奶在家種點地,順帶幫忙帶孩子,丈夫小田和冬冬爸則外出打工。等身體恢復的差不多,冬冬姐便下韶關進廠打工。2019年底,兒子安安出生。

和冬冬姐聊天及朋友圈的截圖

  女兒漸漸長大,上學問題需要解決。為了女兒上幼兒園,冬冬姐和小田在縣里租了房,平時小田在韶關打工,下班了就回到乳源家里。比較幸運的是,冬冬姐的媽媽還比較年輕,可以幫忙接送小孩上學和照顧家里,冬冬姐的育兒壓力相對較小。兒子安安斷奶之后,冬冬姐再下韶關找工作。因為夫婦倆都在韶關上班,兩人決定把小孩也帶下韶關上學。他們在工作地附近租了房,冬冬姐的爸爸也在韶關打工,一家人團聚在出租屋,但問題也隨之而來。冬冬姐和小田平時都要上班,欣欣和安安要媽媽下來幫忙看帶,奶奶年邁了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在村里,一家人聚在一起,房間數(shù)量要求多。這樣的房子租金比較貴,加上水電及其他吃穿用度,生活費用就是一大筆支出。與家人商量之后,冬冬姐和丈夫小田去年咬牙在韶關買了一套小產(chǎn)權房。現(xiàn)在,冬冬姐和家人算是在韶關“安了家”,起碼兒女以后的上學問題得到了解決。與冬冬姐的交談是在網(wǎng)上進行的,我晚上八點多嘗試給她發(fā)微信消息,收到她的回復時是九點半之后,那時她剛下班。冬冬姐說,有時候會加班到更晚,回到家都十一點了,幼兒園會布置家庭作業(yè),回家陪小孩做完作業(yè),忙完到睡覺的時候,“又到新的一天了”。冬冬姐是位樂觀的女子,她說道:生活就是這樣,現(xiàn)在苦點,以后會慢慢甜起來的。

  四、農(nóng)村青年婚姻困境

  (一)

  華哥是村里大齡未婚男青年,對此他最有“發(fā)言權”。我給他發(fā)微信消息的時候,他直言“你問對人了”。華哥是85后,有兩個妹妹,大的妹妹是92年的,小妹是94年的,現(xiàn)在兩個妹妹都已經(jīng)結婚,兩姐妹也都為人婦為人母了;華哥母親在小妹五六年級的時候因病去世,父親現(xiàn)在仍在打工掙點錢。華哥初中沒讀完就出來打工了,之后轉(zhuǎn)行做了銷售,前幾年一直在全國到處跑,不太穩(wěn)定,所以結婚的事情也一直沒有提上日程。等到準備結婚的時候,農(nóng)村青年婚戀情況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變化。

  華哥把自己結不了婚的原因歸咎于“窮”。實際上,與村里大部分年紀相仿的青年相比,華哥的家庭和個人條件算中等以上。華哥好幾年前就購入了私家車,在村里的房子有兩層半,裝修也比較現(xiàn)代化。我記得前兩年過年去他家拜年時了解到,他家二樓還設有ktv游戲房,當時還有一群村里青年朋友在那相聚。我問起他的戀愛經(jīng)歷,他說他有帶過兩個女朋友回家,但因為城里沒房,最終都沒能結婚。他直言:村里的東西不值錢,沒有價值,但是要去城里買房,必須有足夠的錢。我問華哥:是不是城里有沒有房已經(jīng)成為結婚的關鍵問題?他的回答:這是肯定的。他進一步說:“城里有房,最起碼的30萬首付,農(nóng)村青年哪個手里經(jīng)常有30萬呢?”

和華哥聊天的截圖

  阿清是華哥的堂弟,比華哥小一歲。阿清性格比較內(nèi)斂,為人老實,出去工作多年也沒談女朋友,也經(jīng)人介紹相過親,但是沒成功。前年,家里在縣城里買了房。去年,阿清終于把婚結了,妻子是武豐圳頭陳家的姑娘。今年七月,阿清和妻子迎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當時阿清在阿戰(zhàn)叔公家吃午飯,午飯后我到阿戰(zhàn)叔公家拜訪,正好大家一起聊了起來。阿清說:他現(xiàn)在在乳源順豐快遞工作,工作雖然比較辛苦,但掙得相對多一些。阿清此次回村是為處理一下孩子滿月酒的事宜,聊了一會之后,他便下乳源去了,要下去幫忙照顧孩子,只有妻子一人難打理家中事務。阿清父母仍然在打工,奶奶在村中家里,阿清和妻子及孩子住縣里。

  除了婚戀問題,我們還聊到了現(xiàn)在農(nóng)村青年的就業(yè)問題。華哥說:現(xiàn)在大家都不愿意進廠打工了,進廠打工一個月,“累生累死就得個三四千塊”。根據(jù)華哥所說,我們做了個簡單的預估:以乳源縣城現(xiàn)在的房價算,就算年輕人非常節(jié)約,每個月存三千塊,十年存?zhèn)€三十來萬,從十八歲干到二十八歲,十年時間掙的血汗錢,為買房一朝全部掏空。何況,房價物價會變動,十年一過,又是另一番光景。“城里的房會掏空農(nóng)村人的家底”,但是回村發(fā)展又成為一個很大的困難。事實上,我和華哥不止一次談到關于鄉(xiāng)村振興的事情,以前關于“鄉(xiāng)村快遞”的調(diào)查,我們便談論過這個問題。華哥平時也會關注村里的發(fā)展,對于村里的將來的發(fā)展,華哥始終持悲觀態(tài)度。

  對于農(nóng)村青年結婚越來越困難的這一問題,華哥給出了自己的見解,他精煉地總結:1.現(xiàn)在階層分化越來越明顯,農(nóng)村青年處于越來越尷尬的身份地位;2.受各種因素影響,農(nóng)村青年經(jīng)濟能力弱;3.農(nóng)村給予青年發(fā)展的空間有待開拓;4.農(nóng)村的基礎設施有待加強建設;5.農(nóng)村女青年都往外發(fā)展,留給村里男青年的機會少。看到華哥給出的結論,我一時愣住,但轉(zhuǎn)念一想,沒有人能比農(nóng)村青年自己更清楚他們的困境,這個困境雖不僅是他們自己造成的,但困在里面的他們卻只能自救。

  (二)

  在我印象中,香姐是位樂觀的女子,每次節(jié)假日回家遇見她,她總是喜笑顏開,直到這次的訪談才讓我了解到她的另一面。

  香姐是個90后,結婚早。初中畢業(yè)之后,香姐在家里的安排下到韶關讀職業(yè)中學。2008年假期打工時遇到現(xiàn)在的老公,相識后與之戀愛,當時年幼,最終未婚先孕。懷孕之初,香姐不敢告知家里,直到孩子月份大了,紙沒能包住火,但是為時已晚,兩家人只能盡快討論二人的婚事。香姐沒有兄弟,她又是姐姐,家里要求她“留在家里”,香姐家人最終同意二人結婚,但要求第一個孩子跟香姐姓。香姐老公家原是同意的,但兒子出生后要辦理出生證件時又反悔了,最后兩家人鬧得不可開交。香姐父親一氣之下將香姐和孩子接回村里,不讓他們再來往。香姐說:當時自己年紀小,發(fā)生這些事情的時候很無助,一邊是自己的家人,一邊是自己的愛人,矛盾出現(xiàn)之后,自己只能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這種情況之下,自己只能在其中調(diào)節(jié),最終香姐說服老公,孩子隨她姓,矛盾才得以解決。香姐在家坐完月子之后,香姐老公來接香姐下了韶關,她在家?guī)Ш⒆樱瞎珓t在外邊掙錢養(yǎng)家,兩人的感情很好。兒子一歲多時,香姐出來上班。2011年,香姐工作了一年多,老公由于工作調(diào)動去了西安,兩人商量之后,帶上兒子一起去了西安。

  2012年,女兒出生,兒女雙全,全家都十分高興。然而,一兒一女并未構成生活的一個“好”字。女兒滿月時去體檢,檢查出先天性心臟病。這個消息猶如五雷轟頂,將香姐原本還算美好的婚姻生活炸出個大窟窿。香姐說,當時他們夫婦二人只有老公一人工作,加上有兩個孩子,根本沒有積蓄。香姐家在村里,老公家雖在韶關但家庭也一般,并不能給夫婦二人太多的幫助。為了女兒的手術,夫婦二人及家人想盡一切辦法籌手術費,到處借錢,最終把手術費湊齊了。湊齊手術費之后,醫(yī)生告知香姐及家人,由于孩子太小,無法進行手術,只能等她長大一點再做;女兒的病像顆定時炸彈一樣懸在香姐夫婦兩人的腰間。老公在西安的工作無法繼續(xù),于是回來韶關和他爸爸做餐飲生意,生意需要本金,父子兩人向銀行貸款,生意剛開始時還算順利,但命運弄人,一段時間之后情況急轉(zhuǎn)直下,最終生意失敗,也因此欠下更多債務。香姐說,那時候銀行每天都打電話來催債,夫婦倆又沒有能力還錢,每天接到十幾、二十個催債的電話,那個時候她極度焦慮和抑郁,差點自殺。2018年,女兒身體不適,去醫(yī)院檢查,確診“灰結節(jié)錯構瘤”。心臟病還未醫(yī)治,又患新病。作為母親,香姐既心疼女兒,又怨恨自己無能,更痛恨老天的不公!香姐說:他們就像困在泥潭里,無論怎么掙扎好像都沒有結果。2021年,終于在粵北人民醫(yī)院完成了女兒的心臟病手術,香姐夫婦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由于種種壓力加上債務,夫妻兩人的生活過的一塌糊涂,爭吵不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無論生活如何艱難,夫妻兩人還是選擇拼命攜手共進。香姐說,生活的難關總是過了一關又來一關,當意外來臨時,猶如泰山壓頂,只感到人生暗無天日,但渡過去了就好了。香姐是位堅強且樂觀的妻子、母親,她說,苦盡一定會有甘來的。

  (三)

  村里有這樣的傳統(tǒng),每當生活不如意,村民就會去廟里向神明求解,希望得到解決困難的“指引”。

  阿龍1997年出生,初中畢業(yè)下韶關念職業(yè)中學,但因家中經(jīng)濟條件跟不上,念了一年便輟學出來打工了,工廠換了一個又一個,城市也去過不少,但是沒有存款,屬于“吃光用光身體健康”一類。2017年,阿龍結婚。阿龍的婚姻生活總體上算是順遂的,至少在2022年半年前是這樣。2022年下半年,阿龍像是“被生活吸干了陽氣”,暑假我跟他再聊起來的時候,阿龍又信心滿滿地投入到生活中了。

  2017年初,阿龍與妻子阿靈相識,2017年底奉子成婚;阿靈比阿龍大1歲,是瑤族姑娘。早年縣里有瑤山搬遷政策,她家搬到了乳源候公渡,離縣城很近。我笑他命好,娶了個好老婆。阿靈家沒有要求阿龍給太多彩禮,了解他家情況之后也沒做其他過多的要求。阿龍和阿靈在城里辦了婚禮,婚后不久兒子出生。婚后生活還算順利,2019年底,夫妻兩人商量先供一輛車。孩子斷奶之后,阿靈留在縣里廠里上班,阿龍則外出打工。夫妻兩人的分工是:阿靈負責孩子的花銷,阿龍負責供車。2019年底,疫情發(fā)生。2020年初,疫情告一段之后,阿龍到深圳送外賣,工資雖高,但很辛苦,加上受疫情影響,夫妻兩人分隔兩地,后來放棄送外賣,就這么又過了一年。2022年初,阿龍決定回到縣里工廠上班,三四月份,身體突然出現(xiàn)問題,檢查出“髖關節(jié)增生”,無法久站也無法久坐,導致無法工作。沒有工作便沒有收入,車貸接續(xù)不上,只能借錢,孩子上幼兒園也要錢,生活的壓力驟增,加上疫情的影響,阿龍陷入了一種徹底“擺爛”的狀態(tài)。2022年12月,阿靈微信上找到我,讓我勸一下阿龍,她的原話是“如果你和姑姑的話他都不聽,那真是沒救了”。阿靈直接跟我哭訴:如果阿龍持續(xù)如此,她寧愿選擇離婚。原來他們的婚姻生活已經(jīng)發(fā)展到阿靈想要離婚的地步,阿龍的狀態(tài)依舊是“擺爛”但不愿離婚。阿龍生病期間,阿靈和她母親一邊讓他去治病,一邊去廟里問神,得到的“指引”是“(阿龍)家里老人不安分”,知道這些消息后,阿龍回老家“送神”,并去廟里尋求護佑。后來,阿龍身體漸漸好轉(zhuǎn),今年春節(jié)之后,阿龍進入乳源縣里一家農(nóng)藥廠打工,兩班倒。我問他打算在里面做多久,廠里工作時間太長會不會對身體不好。他說:先做著,慢慢積點錢,馬上就要把車貸還完了,他和阿靈想慢慢計劃在縣里買套房子。我說:萬一這個工作到時候影響你的身體怎么辦,畢竟是農(nóng)藥廠,危害大。阿龍回答:不管那么多,反正他們也不打算要二胎了。

  暑假在家,我和我母親閑聊,聊到一個和阿龍情況類似但情況比較嚴重的我們村里的阿哥。這位阿哥是九零后,有三個孩子,大女兒和前妻生的,馬上要去大橋上四年級,兒子幼兒園剛結束,將上一年級,小女兒也將要上幼兒園。我母親說:六月的一個晚上,她接到村里一位伯母急切的電話,說是讓她幫忙擔東西出村外河邊“供養(yǎng)”,去送“齷齪”。原來,伯母接到兒媳的電話,說是兒子在韶關,天天待在出租屋,不去上班,而且還不讓兒媳去上班,天天對兒媳發(fā)脾氣,甚至摔東西。兒媳讓伯母去大橋廟里問問,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臟東西?伯母去問神,得到“指引”:兒子在外邊被“臟東西”跟上了,還不止一個,要趕緊送走才行。我問我母親:現(xiàn)在這個阿哥的情況怎么樣了?她說:具體不太清楚,應該比較好了;停了一會她又說:掙得到錢自然而然就好了。

  對于農(nóng)村青年來說,或許神明真的能給他們“指引”,但從現(xiàn)代科學角度來看,阿龍和村里那位阿哥應該是心理上出現(xiàn)了問題,亟需得到相應的治療。他們或多或少也了解過“心理醫(yī)生”,但比起心理醫(yī)生,神明的“指引”所起的安慰作用或許更大,而且向神明求解只需要十塊錢的“利是”,心理醫(yī)生需要的錢卻不知道是多少。話又說回來,對農(nóng)村青年來說,神明的“指引”或許確有其用,但是能給出真正有用的解答的——是明知生活困苦但咬緊牙關逆流而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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