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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級斗爭實踐的方式有多種,進廠是主要方式之一。進廠的總體目的:通過實踐,與其他工人一起,從事反剝削斗爭直至推翻資本的統治。當然,各種制約,使得我們既難以立即找到短兵相接的勞資對抗,也未必一定能夠長期在車間甚至企業本身就業,那么只要進廠,就盡量找些工友,離開工廠之后還能繼續保持聯系。
一、進廠前的準備
建議盡量在同一個廠待上至少兩個月以上,這樣才能夠與工人建立最起碼的關系,對此廠里一些基本情況也才會有個大致的了解。即使不能在廠里待更長的時間,出廠后也盡量跟工友保持聯系,畢竟只要你離開工廠了,就很難找工廠的感覺了。所以需要有長期打算。
進廠的時候盡量多用真實背景。否則時間長了很難編得圓,會降低自己的可信度。
1. 學歷和工作背景。除非有相應的技術工種,最好把學歷混同一般工友,比如中等、專科。假如有過“白領”職務,最好隱瞞。否則工友會覺得你吹牛,基層管理者會警惕你。若有在NGO或者其它左翼機構工作過的經歷,最好不要公開,一則跟工友比較難解釋,二則管理也會警惕。可以編一些諸如在親戚的店里幫忙賣東西,復印店幫忙打印復印之類的經歷,因為不需要什么技術含量,也不容易被懷疑。
2. 穿戴行李。行李帶的太多了太少了都需要有個理由。穿戴別太破,其實工廠里的年輕人都喜歡打扮的。就算你穿個名牌,人家也一定覺得是假的,而且說不定不認識,所以放心穿。
3. 書。不必特意帶什么書。宿舍中往往沒人在乎你看什么書,但謹慎總是必要的。盡量向廠外同志借閱紙書,閱后即還。廠里大家的手機都不錯,因為要滿足一切娛樂要求。別浪費了手機的存儲功能。里面可以放txt和mp3。TXT最好以工廠斗爭題材的文藝作品為主。得存點流行音樂,別顯得太與眾不同。
二、
由于多種原因,我們或許不能長期待在一個工廠。但只要進廠,就應該有“我是工人,為了賺錢進廠”的心態。這才能體會到打工的滋味,也更容易融入到工友中去。
1, 我是來打工賺錢的,我不是來玩的。回頭看看我第一次進廠的時候,雖然誓言上是要鍛煉自己,可實際心理不過是來體驗生活,錢賺多少無所謂,所以干活沒壓力,沒壓力就沒有動力,明顯比人家干得差。這一定會引來班長一級領導的“修理”。因為你不在乎錢,他扣不扣你的錢你都不在乎,對于他的修理,可能你無所謂,可能你進行對攻戰。這時候,無論你怎樣表現,都不會引起工友的共鳴,都只能是你一個人在戰斗,因為他們覺得你跟他們不是一類人,你不是自己人。我也看網上有人寫自己的進廠經歷,一進去就開始戰斗,他的工友都會說這沒用。為了賺錢,這是很好的理由,因為這很現實,尤其對于今天已經白菜價的剛畢業大學生來說,工人的工資并不低。為了賺錢,你就會全力讓自己的工作能力符合所有變態的要求,因為看在錢的面子上。在錢的指揮下,你會很快變成熟練工,有了邊干活邊觀察、聊天等干私活的能力;工友會很快認同你是自己人,自然會有老工人指點你如何偷懶、如何斗爭;對于我們來說只有成為熟練工,才會明白重復性勞動到底是什么感覺,懶到底怎么偷;想學技術才有水到渠成的可能性。
2, 融入到工人中去,別做自己的游戲。對于我們來說,進廠都有點“動機不純”。其實進廠的時候,簡單做工人就好,做好工人,其他任務的完成會容易得多。做好工人是對你的最好掩護,不僅自己裝得像,工友也會自然配合。做好工人,自然會與工友進行越來越深入的交流,當他們打開了話匣子,你會發現他們是無所不知的,你也才有機會發揮點你的才華。做好工人,你會發現你已經有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觀和人生觀。
3, 工人分類,原則不限。進行工人研究,做工人工作,需要理論指導。只是身臨其境的時候,我們身處細枝末節之中,而且,用理論指導實踐也需要對理論的熟練掌握。在廠里的時候,有時沒條件為一個發現找同志討論,為一個疑惑去查找資料。我覺得在工廠里有一個簡單的進行思考發現的方式,就是進行工人分類總結。以任何標準進行分類,男女、婚否、年齡大小、本地外地,學歷、工齡,孩子;經驗多了還包括大廠小廠、工種區別等。有分類就有比較,就容易發現他們的相同與不同,就容易記錄。至于為何如此,可以再慢慢消化。
三、
人際關系。工廠的人際關系,不能用厚黑學作為指導,必須用階級利益作為衡量標準,“誰是工人的敵人,誰是工人的朋友,這是無產革命的首要問題”。我個人認為,對于工人革命的戰士來說,人與人的關系只有三種:敵人,群眾,同志。敵人是老板,但老板首先不是一堆會罵人打人克扣工錢的肥肉,而是有產社會的財產關系。同志是一定時期的同路人與戰友,他們或許是工人或許不是工人,但終歸主要來自無產階級。群眾:群眾即無產階級。無論他們一時如何消極愚昧甚至反動,他們在社會生產中的角色,決定了自身的領導階級地位。
1、 工友。說工友是革命群眾,就像說工人都是“自發的馬克思主義者”一樣。這是指導原則。一個工人的工人意識初步形成標志,就是在廠里工作幾年以后,開始認為“我這輩子只能這樣了,離開工廠無處可去,更不指望能升官發財,工資是唯一的收入來源”。下面說一些具體表現。1)工人是透明的,因為工人之間沒有根本利益沖突,誰也不可能(可能性太小,趨近于零)踩著誰升官發財。從小習慣了不被重視,習慣了被邊緣化。所以工人用不著掩飾自己的思想感情,表達都很直接。越是大廠,資本表現的也就越赤裸,工人與資本之間的矛盾越深,只是主要矛盾的爆發需要一定積累,需要一定的外部環境。平時,矛盾就以工人與生產工具、工人與產品、工人與工人等點點滴滴的次要矛盾釋放出來。辦公室小資總以為踩著別人能爬上去,所以到處是暗箭難防。主流教育早把他訓練成紳士、訓練得溫良恭儉讓,所以到處和諧聲一片。你看富人家的小孩子會被表揚為“小大人”,那是因為小小年紀就會打扮,嘴就很甜。工人家的孩子獲得表揚是因為到工廠里幫媽媽干活,在家幫父母做家務。所以,當你作為一個新工人來到工廠,沒有被友好對待,似乎還被老工人欺負了。那是正常的。我們都是平等的零件,你再也不是天天被老師重視的好學生。人人都被繁重、緊張、枯燥的生產搞得很煩,沒空對你“禮貌”,人家只是不加掩飾表達自己罷了。所以,第一不能以對你好不好來區別敵友;第二別以為人家對你不好是“她那個人”對 “你這個人”不好。你所感受的一切壓力是生產關系給的,是你所處的地位決定的。第三對于你來說,那是在幫你理解何為資本主義工廠生活,你要求工友對你“互敬互愛”本來就很傻,等于要求老板對你好。想明白了這些,心態就好多了,想想看,覺得身邊都是敵人和覺得身邊都是階級同類,感覺不一樣的。而且,你也不用再裝了,別再天天“對不起”“謝謝”的,自然點表達吧,你會覺得更舒服。
2)
跟工人一起成長。確實,對于新進廠的我們,跟老油條式的工人打交道有點困難,跟差不多一起進廠的工人相處比較容易。如果他有過打工經歷,算我們比較幸運,可以了解一下大致狀況。如果也是第一次進廠的,可能對我們來說從他那里找不到工人意識。其實這恰恰是觀察一個“灰色市民”蛻變為工廠工人的機會,我們可以跟他/她一起成長。跟工友建立相互信任關系,需要一定時間。所以做好長期性準備確實是必要的。
3)適當的賄賂。因為我夏天在廠里的時間比較多,買冰棍(雪糕,冰淇淋,各地習慣稱謂不同)請客是個屢試不爽的方法。男孩子那邊,遞根煙估計也可以。工廠附近賣的冰棍,基本都是五毛一塊的,有時候想找貴的都找不到。剛進廠的時候,我覺得請五毛的太少了,都沒法請,至少得請一塊五的吧。吃了冰棍之后反應也太強烈,能明顯感覺到所有人對我的態度都好上了一個臺階,具體表現就是幫我干活、不說我了,等等。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別扭,這種“好”不是我的努力換來的,是用錢買來的,而且錢又這么少,工人也太容易被收買了吧。現在我明白五毛錢在工人那里就是比在資本家那里值錢,在工人那里這是辛苦勞動,真正創造價值的血汗錢,在資本家那里就是“錢生錢,不費難”。給當官的送錢,人家收錢都不一定辦事,可是工人會尊重每一分錢的價值,并用自己的勞動去等價交換。所以,你不能請2元的冰淇淋,那是不知道節約亂花錢的表現。更不能請吃頓太好的,那很浪費,那東西并不值那么多錢,實在人不需要那些。
4)盡量形成群體。本來階級就不是個體的概念,工人對集體的認同也是逐漸提升的,剛進廠的工人對群體并沒多少認同。在共同勞動中,這種認同會逐漸提升,在共同斗爭中,這種認同會升華。當他以個體存在的時候,他與敵人的力量對比過于懸殊,所以他不能以卵擊石的去斗爭。跟工友交流,了解他的經歷都沒問題,只要是他經歷過的,他都會覺得這是合理的。但如果你要說些超出他個體承受范圍的東西,一定要考慮他的接受程度,因為他的社會存在還沒有告訴他力量在哪里。而且他的力量只能來自于階級,如果把他拉到其他群體中去,他不僅會消退已有的階級屬性,而且會沾染其他群體中的個人奮斗意識。所以,我的經驗是,跟他們交往,盡量在一個群體中進行,這樣才能討論一些過分一點的話題。
2、 不脫產的基層管理者。概括說,他們有很強的動搖性和兩面性。他們是資本統治基層網絡的一部分,也有可能最先跳起來“鬧事”爭取自己與職工的日常利益。他們曾經是普工,他們離普工最近,他們能最大感受到底層的力量。一般情況下,這種力量直接作用在他們身上。他們要做的就是盡量避免這種力量的發作,一條流水線想要搞掉他們的線長班長太容易了。他們吼,因為心虛。同時,他們要承受來自上層的最大壓力,這個壓力一方面來自于資本給工人的,他們是直接作用者,另一方面他們是最底層的管理者,要受所有高層管理者的打壓。所以他們吼,也因為他們委屈——“我盡最大努力在高層那里給你們爭利益了,你們還不理解我”。這不是他們的錯,資本和工人的矛盾不可能平衡。我見過很多有機會晉升的普工,最后放棄機會。如果你問一個工人,為什么不愿意做班長,做工頭,做小生意,他會回答:咱沒那個本事,沒文化,沒錢,沒關系等等很主流的答案。因為當你是外人,工人就只能用主流那一套跟你說話,只有你也是工人的時候,才能體會到工人的感覺,才能從聽到工人的真話。
基層管理者要反抗上層,最好的辦法就是調動工人力量,這在新老工人的群體事件中屢見不鮮。他們知道更多上層“秘密”,他們個人利益的底線更容易被打破,他們為個人利益折騰一下的沖動性更強。但他們的個人利益與階級利益矛盾甚多,所以很容易動搖、被收買。工人運動初期的群體事件中,如果核心是工人,堅持的會比較長,如果核心是各級管理者或外部力量,韌性會比較短。通過這樣的起伏過程,工人會不斷成長起來。當工人意識已初步成熟,一次運動中,核心先由非工人做,當他們完成了歷史使命,工人自己的核心還會冒出來,使運動繼續堅持下去。這類短暫“斗爭先行者”登場退場的必然存在,也鍛煉著工人逐步成為團結覺醒的有組織斗爭集體。進到工廠,基層管理者很可能是對你最兇的人,如果你因此把他定義為敵人,那就錯了,他不是主要矛盾。剛進廠的時候,由于我們的笨手笨腳,也由于人家要給你個下馬威,被修理是很正常的。如果用灰色小市民的角度去看,就變成了“你一個小工頭算老幾啊敢對我這樣,那些工友也是,欺軟怕硬勢利眼,頭兇我你們也跟著”。其實這時候,從班長到工友,從機器到產品,一切生產關系都在對你施壓、改造。像我這種比較笨的人(因為從小沒干過活),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去適應。當你成為熟手,你自然知道如何偷懶,如何配合別人偷懶(剛進廠被老工人修理是正常的,因為你不知不覺成了人家消極抵抗的障礙)。當你被工友接受,人家自然會指點你如何避免被頭修理,甚至你被修理的時候,大家還會幫你反抗。至于對待基層管理,平時盡量處好關系不要過分弄僵,這不僅會給你多點活動空間,也有助于從他那里知道更多上層“秘密”。當然這種團結是在斗爭中求團結。
工廠里所謂老油條式的工人,總能讓上級讓他三分,平時看起來似乎他跟頭的關系不錯,可必要的時候,他卻可能抗爭得最激烈。這也是我剛進廠的時候看不懂的,紙上得來終覺淺。
3、 高級管理。高級管理已經脫產了,也不是天天待在車間,所以他們來了肯定沒好事。他們一般不會直接感受到來自工人的壓力,又要為老板扮演黑臉的角色,所以他們最肆無忌憚。不過領導都需要心腹,一個高管跳到新廠做高管,就會把原廠的一些工人叫過來,這些人并沒有升遷,不過高管經常會通過他們了解下面動態。在廠里,老鄉關系是很重要的。并不是老鄉關系有多特殊。原子化的狀態是適合資本統治的,但作為群居動物的人類需要社會關系的依靠,所以出門在外,最方便的老鄉關系就最容易被利用。但沒有什么抵擋得住資本的沖擊,被老鄉騙或者覺得被老鄉騙太常見了。高管與同鄉工人也如此,高管利用同鄉關系了解基層情況,同時適當偏向,這不過是分裂工人的手段。工人也可能利用同鄉高管給自己創造一個更大空間,平時的時候似乎工人與同鄉高管更近些,勞資糾紛的關鍵時候,階級利益占了第一位,領頭的工人就可能受到同鄉高管的壓力恐嚇與直接收買。不同的廠,老鄉關系氛圍可能有區別,新人進去是要先觀察了解一下的,背后說壞話或者打聽也需要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4、 小老板見《關于小廠》,略
5、 大老板。越是大老板,越難見到。好多大廠里,大老板多是唱紅臉的,壞事都由狗腿子做,所以有事直接找老板是值得考慮的,因為他可能會略微裝裝好人“為民做主”。當然越是大廠,大老板越難找到,我見過沖辦公室的,劫車的,不過要是煙臺富士康,想找郭臺銘還是可能性不大。平時在廠里,幫工人算一下老板到底賺了多少錢是有必要的。也可以跟工人多交流點老板各方面的情況。畢竟對于自己的老板,工人還是感興趣的,也可以由此引申多說點東西。
四、 進廠收獲。
進廠時間越長,感受會越多。有了工廠經歷,我最大收獲就是讀書有畫面感,經典理論不再只由抽象的階級概念組成,變成了一個個工友代表的群體,一個個畫面甚至只言片語引申的內涵。而且像釀酒,不斷發酵,因為與工友保持聯系,你會跟他們一起經歷大小變化,跟他們一起成長。對理論不斷深入的學習,大家不斷交流經驗成果,會不斷與你曾經的經歷、觀察相呼應,也就很容易判斷各類理論的立場。對于還沒有進廠的青年朋友來說,時不我待,現在廠里工人以所謂第三代農民工為主,中學畢業就進廠了,年齡都不大,對于初次進廠的我們來說,年齡越大越不好混。自己不嘗試一下,也確實不甘心。對于已經進廠的朋友來說,理論與實踐相結合,是不斷找到出路修正前進方向的關鍵,我們不僅要低頭拉車,還要學會抬頭看路。我是從網上開始左青生涯的,也就是傳說中的網絡小左。很幸運,走下網絡的第一步我選擇了從進廠開始,那里讓我消退了小資的狂熱。工友是我的燈塔,給了我走下去的力量。我感謝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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