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8事變”只是日本侵華事件中的一個結果,早前的“濟南慘案”比這更慘。“事變”本身并沒有特別大的影響。之所以不具備特別大的影響,是因為之前日本的一切行動都被中國“大事化了”。中華民國政權對日本霸權的持續性默認是“事變”成為必然結果的根本原因。
下面,我們不妨疏理一下“事變”之前幾年中日兩國政治變局的大致脈絡。
日本政府在干什么?
1927年,日本若槻內閣倒臺,田中內閣就位,被日本右翼人士批評為柔軟外交的“幣原外交”終被“田中外交”所取代,之后不久,就流傳出一種“田中奏折”的說法(有專著論,本文不議)。無論是中國還是日本,“田中奏折”都存在肯定和否定兩種說法,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日本對中國的戰略出現了轉折。
1928年初,田中內閣對滿州政策的三個新思維:1、以僑民安全為由兩次出兵山東,推行所謂的“積極政策”;2、即使因為中國內政,日本也不允許滿州秩序混亂,如有情況,日本擁有隨時出兵權;3、分割滿蒙成為政策方向,提出一整套滿蒙產業開發計劃,尤以攫取東北大豆、頁巖氣提煉和煤炭液化為主導方向。
對田中內閣外交政策產生重大影響的齋藤良衛為日本書寫了著名的《中國通商條約論》,特別是其中的“治外法權論”成為日本統治中國的重要思想基礎,也是“日德防共協定”的構想來源。江騰豐二是田中滿蒙外交的另一個重要人物,是他促成了張作霖和顧問町野竹馬正式同意修筑“吉會”和“吉大”兩條線路,
1928年6月3日,張作霖被日本關東軍設計炸死,張學良自此把“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深埋心底。不過,張的死也導致了日本的新變局——田中內閣垮臺。
日本關東軍制造皇姑屯事件,炸死了從北京返回沈陽途中的張作霖
1929年,日本關東軍的“反張空氣”打破了以往慣例,出現許多事先不知道的軍事演習,強行拒絕中國軍人進入所屬地和附屬地。后來,發展到日本官憲允許公開殺人搶劫,甚至有日本人掛出“殺人強盜許可處”的招牌。
1930年,由于張學良對日、俄等外國勢力都采取不合作態度,日華、日滿關系一直處于僵持緊張的狀態,日本“有識之士”試圖謀求整個日滿關系總清算的大時刻到來,希望盡快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總領館建議日本政府開始談判以確保日本權益,例如,撫順、安東、營口和滿鐵附屬地、安奉的警備權、對關東州內的中國刑事犯司法權等,凡條約根據不足的,日本政府以“既成事實”或“屬于多年慣例”為依據確保各種權益。
1931年,“9·18事變”終于爆發。(過程和結果不述)
日本關東軍的擔憂:一是擔憂張學良的東北軍破壞日本僑民的水源地,打井計劃被列入日程;二是擔憂東北軍下決心打仗,當時的日本關東軍連一架飛機都沒有(后來調援飛機),而東北軍卻擁有幾十架新式德國戰機,且飛行員已經培訓就位。不過,張學良的東北軍打消了日本人的顧慮,給日本增援部隊的到來保留了足夠的時間。
“9·18事變”后,日本方面連夜召開了“9·18會議”,最終確定了日本的工作部署和應對措施。
同一天夜里,東三省最高顧問趙欣伯(曾就讀于日本明治大學)打電話給我(日本外交官森島守人自己):中國方面決定采取不抵抗主義,所以希望日本方面也立即停止所有的軍事行動。
日本關東軍的態度:即使中國軍隊不抵抗,也反對把這種信息傳回到日本國內,以免幣原對滿州發生錯判,要求繼續對東北軍保持高壓,盡可能造成更多的“既成事實“,然后不管政府同不同意,都牽著政府的鼻子走,如果政府不順從,日本關東軍骨干分子不惜以“成為滿人”來威脅政府。
(以上內容大部分摘錄于戰時日本駐華外交官森島守人的回憶錄)
日本皇宮在做什么?
1925年,征得攝政裕仁同意,日本政府從殖民地朝鮮調3500名軍隊進駐中國東北。(《日本外交年表與主要文件》第27頁)
1926年12月,裕仁正式當上天皇。先后四次同意派兵中國山東,最多時,日本在山東的兵力達到15000多人。
1928年,張作霖被關東軍炸死,天皇發出“只要政府行為不構成他本身對臣民說謊,政府欺騙外國和臣民,都可不加追究”的態度,也即默認“皇姑屯事件”的合理性。
1931年,“9·18事變”發生后,司令官和參謀長都不過是關東軍的傀儡,板原、石垣、花谷、片倉、土肥原等人實際控制日本關東軍,土肥原當時有“土匪原”的美名,東北的小孩只要哭鬧,一喊“土肥原來了”,馬上止哭。朝鮮駐軍司令官林銑十郎在“9·18事變”后擅自增援關東軍并跨過鴨綠江,天皇先是大吃一驚,事后也就承認了,并未追究林司令官的責任。(《本莊日記》第160-161頁)
“9·18事變”后,日本關東軍占領了東北的嫩江和齊齊哈爾,第二次錦州之戰獲得錦州。天皇對一系列戰爭事件,從未發出制止戰爭的詔赦命令,反而在事件之后追認戰爭擴大化,鑒于戰局對日本有利的事實。(《滿州事變機密策略日志現代史資料》第189-202頁)
歸納起來講,日本天皇對于侵華的基本態度是:實質上支持,但政府的決策盡量不要留下“天皇有責”的痕跡。
東北軍閥在干什么?
1927年初,張作霖在經歷挫折之后,將自己的主要隊伍撤回東北,兩次發表“保境安民”聲明,宣布滿州獨立。后與日本人鬧翻,出現反日情緒。
1928年,張作霖的死去,加之張景惠、張作相、楊宇霆等勢力的關系,張學良最終作出了“投靠南京政府”的決定。張的決定讓蔣介石非常高興,蔣派出了最高級別的代表團赴東北與張學良達成交易,張群、顧維鈞、羅文干、吳鐵鋮、陳儀及湯爾和等國民黨高官謀臣齊聚東北。
1929年,張學良,此時正在奉天北陵附近建造一處漂亮的西式別墅,為了鋪設通往別墅的高爾夫球場道路,特意改建了馬路,除汽車以外,禁止其它車輛通行,再又修建一條去北陵游玩的輕便鐵路,因這些行動損害了日本人在神原農場的利益,雙方發生了多次沖突,但學良并未對日方權益采取行動。(《森島守人回憶錄》第40-41頁)
1930年,張學良對日俄均采取敵視態度,其間爆發了兩次與俄方較小規模的直接戰爭,均以失敗告終。非??上У氖牵瑥垖W良雖投靠蔣介石,但蔣實際上對其并不放心,“中東路事件”的始作甬者正是蔣介石。為了抽空張在東北的軍力,蔣誘使東北軍入關對付閻、馮,客觀上給了日閥乘虛而入的良機。
1931年,“9·18事變”剛一發生,張學良和東北最高顧問趙欣伯均宣示“不抵抗主義”。實際上,這就是蔣張共同堅持的“雙不抵抗主義”。
中國國民黨在干什么?
1927年,日本政府對中國推行積極的“大陸政策”,此時的中國,正在干另一件驚天動地的罪惡事件——“4·12反革命政變”。兩個國家,兩種變局,著眼點完全不一樣。其后,蔣介石對共產黨的紅色軍隊進行了五次大圍剿(前三次發生在9.18之前)。
1929年5月,《中國國民黨護黨革命大同盟宣言》出臺,宣言中總結十五條口號。第5條:打倒盜竊黨權政權的蔣介石;第6條:打倒勾結帝國主義的蔣介石;第7條:打倒新軍閥領袖的蔣介石;第9條:要救黨,必須先打倒蔣介石;第10條:蔣介石是屠殺人民的劊子手;第11條:要解放民眾,必須先打倒蔣介石……(《國民黨國民政府檔案》(一),《中國現代政治史料匯編》第二輯第六冊第4288卷第1-3頁)
1929年12月2日,張發奎反蔣布告:近年來,黨失重心,政越常軌,惡腐勢力互為乘除,三次北伐勝利的結果造成了蔣介石的反動地位,迨違法治亂紀大會出現,本黨多年奮斗利益剝奪無余,本師為黨生存,誓以死爭……(張發奎《第四軍紀實》第315-316頁)
1929年12月2日,石三友通電救國軍第五路總司令起兵討蔣:蔣傾全國之師,以求一逞,國力凋殘,生靈涂炭,將伊胡底?且西北災區,赤地千里,易子而食,折骸而炊。況復外交失策,強鄰入寇,數月于茲,中外古今,無此怪象。蔣對外條約之屈辱不顧國體,國事愈不堪言,長此以往,民生何托?……(《國聞周報》第六卷第四十九期)
1930年3月16日,汪精衛致電馮玉祥:一息尚存,必追隨同志之后誓除蔣賊,必須打倒叛黨殃民的蔣介石…….7月13日,國民黨改組派在擴大會議上達成《黨務聯名宣言》,宣言稱:蔣介石罪惡實不容誅,同人等痛心疾首,誓為本黨除此敗類……
1930年3月,鹿鐘麟通電反蔣:蔣氏陰行篡黨,召開偽三全大會,指派圈定代表,違背民主精神,挾黨營私,帝制自為,排除革命軍隊,私購軍械,樹立個人黨羽,凡非嫡系軍隊,急則旨為腹心,緩則視為仇敵……蔣氏利用取消不等條約之機,重新訂立新不平等條約,喪權辱國,在所不恤;蔣氏巧立名目,濫發公債,殘害同胞,禍國殃民。蔣中正已自絕于黨,結怨于人民,罪無可逃,人人可得而誅之。(《革命日報》1930年3月19日)
1930年4月1日,馮玉祥、李宗仁通電全國:…..諸位同志(略)臺鑒:蔣中正篡黨禍國,弄權逞兵,各方袍澤,同伸聲討,公推閻百川先生為中華民國陸??哲娍偹玖?,責以領導之任,竟以群策群力之功……(《革命日報》1930年4月第一版)
1930年6月8日,黃埔軍校革命同志通電:蔣逆篡竊,黨國板蕩,二屆中央,奮起討賊,領導全國民眾,繼續二中法統,以推翻蔣逆個人英雄事業,實現民主統治…..(《革命日報》1930年6月第三版)
1931年6月,中國國民黨執監委員會非常會議宣言:蔣中正假訓政之名,行獨裁之實,施之于黨,則民主集權,為之破壞,施之于民,則民主勢力,為之摧殘,施之于軍,有起而反對者,咸施以詐術與暴力。數年以來,全黨同志,全國民眾,無不奮然而起,以與此個人獨裁之蔣中正為敵矣!(《反蔣運動史》第343-345頁,《大公報》1931年6月第三版)
正當蔣介石在黨、政、軍地位岌岌可危的時候,“9.18事變”發生了?。?!
“9.18事變”的爆發,對中國國家而言是一次屈辱的災難,但對蔣介石而言則是一次救命的機會,國破家亡之際,民心思定,民心反日,迫切要求國民黨團結抗戰,蔣介石抓住這一絕佳“良機”,高舉“共赴國難”的大旗,對不服軟就范的“強硬反蔣派”痛加打壓,對中間派極盡拉籠,對態度有轉變的反蔣派“用而不信”,逐步扭轉了“黨內反蔣”的被動局面,自此以后,中國國民黨就變成了“蔣家黨”,東北淪陷,蔣沒有堅持抗戰,卻成就了“蔣家王朝”。
蔣介石對滿州獨立的“默認”(不抵抗主義)與汪精衛對滿州獨立的“承認”(投降賣國主義)本質上是一回事,只不過,蔣介石站在所謂合法政府的領導位置上有所顧忌,越不抵抗,他的地位越穩。
“國恥”有感:如果說“9·18事變”是一次大國恥,那么,在這個大國恥之前早就積累了無數個小國恥。正是因為中國的一盤散沙和民族自殘成就了自己無數的小國恥,所以就有了后面層出不窮的大國恥。忍讓陪罪,委曲求全,投降賣國,除能收獲“國恥”以外,不會有什么其它的期待。蔣介石與張學良達成的“雙不抵抗主義”固化并成就了日本對全中國的血腥侵略。
寫于2017年9月16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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