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軍事歷史》2009年第6期刊登的毛澤東與錢學森就反導問題的談話,我想在此補充一點情況,供后人研究參考。
一、此次談話,是毛澤東約李四光、竺可楨、錢學森3位科學家到中南海他的臥室談的,時間是1964年2月6日下午1點至3點,約兩個小時。據錢學森后來告訴我:當時,毛澤東身穿寬大睡衣,半靠在床上,見他們3人進去后,就側身和他們一一握手。然后,他們便圍坐在毛澤東的床邊。毛澤東的床很大、很寬。床頭、桌椅和靠墻的一側床上都擺滿了書,有許多線裝古書。有些書上還插了書箋、便條之類。
二、談話很隨意,并無固定主題。3人之中只有錢學森是晚輩,所以他說話不多,主要是李四光、竺可楨在講。李四光向毛澤東匯報地質和探礦問題。竺可楨說到毛澤東提出的農業“八字憲法”(即水、土、肥、密、種、保、工、管)。因毛澤東對太陽能把二氧化碳通過光合作用合成為碳水化合物感興趣,竺可楨便提出“八字憲法”中還應加上“光”和“氣”二字。毛澤東點頭認可,并問他有什么著作。第2天,竺可楨將他的《物候學》等著作通過中國科學院呈送毛澤東。談話臨近結束時,毛澤東注意到錢學森尚未說話,便主動與他談話。以下是錢學森事后根據記憶整理的談話內容:
主席:我們搞原子彈也有成績呀!
錢:我有所聞。
主席:怕是不止有所聞吧。
錢:對原子彈確實只是有所聞,我是搞運載工具的。
主席:是的。你們搞了個一千公里的,將來再搞個兩千公里的,也就差不多了。
錢:美帝在東南亞新月形包圍圈上的有些基地有二千八百公里的距離。
主席:可以打到夏威夷?
錢:夏威夷更遠了,不只四千公里。
主席:總要搞防御。搞山洞,鉆進地下去就不怕它了。
錢:我們正在遵照主席的指示,先組織一個小型的科學技術人員小組,準備研究一下防彈道式導彈的方法、技術途徑。看來第三個五年(計劃)中由于技術條件不夠,還不能開展設計工作。
主席:有矛必有盾。搞少數人,專門研究這個問題。五年不行,十年;十年不行,十五年。總要搞出來。
以上談話內容與《軍事歷史》雜志所登完全一致。只是錢學森在整理稿上用的是“主席”,而不是“毛”。另一個細節是,錢學森原稿上說“第三個五年”時并無“計劃”二字,但意思就是《軍事歷史》雜志說的“第三個五年計劃”。我為謹慎起見,將“計劃”二字用括號括起來,以示原稿上沒有這兩個字,是編者加上的。
三、毛澤東和3位科學家之間的談話,當時并無專人記錄,更沒有錄音之類的設備。今天我們所知道的,一是《竺可楨日記》上的點滴記載。《竺可楨日記》已由科學出版社于1989年11月出版。二是錢學森事后根據他的記憶所作的追記。可惜的是,錢學森在他的追記中只詳細記載了毛澤東和他的那段談話,而對毛澤東與李四光、竺可楨的談話并沒有記錄。錢學森在他追記的最后一段說:“參加此次談話的還有李四光、竺可楨。共歷時約兩小時,所涉及頗廣,有農業問題,有地質問題。我不在行,不記錄了。”
四、我們今天注意到的一個情況:毛澤東和他們談話的時間是1964年2月6日,而錢學森寫追記稿的時間是2月29日,中間隔了23天。也就是說,錢學森和毛澤東談完話回到單位以后,有20多天沒提此事。到2月29日,聶榮臻辦公室來電話問:“聶帥聽說毛主席和你談了導彈和反導的事,具體內容是什么呀?”錢學森這才根據自己的記憶,整理了以上那個談話稿,并呈上去。
五、我給錢學森當了20多年秘書,據我對他的了解認為,錢學森記憶力極好,那時他才53歲,正值盛年,當時整理的追記稿應該是準確的。
六、1964年毛澤東在全黨和全國人民心目中的威望已經很高,毛澤東的話就是“最高指示”,這一點錢學森心里肯定是明白的。但他為什么20多天都不傳達?據我個人對錢學森為人處事的了解來分析,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在單位總是盡力保持低調,注意與同級和上下級搞好關系。他不愿借毛澤東接見這件事來顯示自己有什么特殊之處。別人不問,他絕不會主動提及。二是他拿不準究竟怎么理解毛澤東談話的含義。這可能是更主要的原因。
毛澤東說:“有矛必有盾,搞少數人,專門研究這個問題。”從這句話理解,在反導問題上,毛澤東并不主張大搞。按導彈領域的行話來說,就是開展“預先研究”,而不是馬上“研制型號”。一旦型號上馬,那可不是少數人的問題。這與國防部五院那時的計劃安排是一致的。在1963年毛澤東提出“我們是戰略防御方針,妻搞些防御武器”以后,聶榮臻就提出組建一個反導防御小組,由錢學森負責。錢學森此后一直在抓反導武器的預先研究。所以,他對反導武器系統在技術上的難度和復雜性是十分清楚的。在國外,美國人那時搞的“哨兵”系統和“衛兵”系統等也多次失敗,技術上也未過關。所以,他在和毛澤東的對話中說:“我們正在遵照主席的指示,先組織一個小型的科學技術人員小組,準備研究一下防彈道式導彈的方法、技術途徑。看來第三個五年(計劃)中由于技術條件不夠,還不能開展設計工作。”然而,毛澤東在最后說:“五年不行,十年;十年不行,十五年,總要搞出來的。”從這句話看,毛澤東決心很大,要求搞出來。那就不是預研問題,而是要型號上馬,開始設計和研制工程,真正搞出來的問題。
錢學森的猶豫和沉默被聶辦的電話打斷了,于是他把和毛澤東的談話原原本本整理出來,上報聶榮臻和周恩來總理。周總理和聶榮臻根據毛澤東的指示,確定開展反導研制工程,代號為640工程,即以毛澤東的談話時間確定。640工程匆忙上馬以后,由于技術問題始終難以突破,到20世紀70年代末下馬。錢學森在80年代初談到這一問題時曾說,對于反導彈問題的決策,他也負有責任。
七、今天,當我們重讀毛澤東同錢學森的這一段談話,還可以看到一個有趣的細節,即竺可楨和錢學森這些科學家敢于實事求是地在毛澤東面前說真話。竺可楨敢于當面說毛澤東的農業“八字憲法”還不夠全面,并在“八字憲法”后面補充“光”和“氣”二字。錢學森則敢于當面糾正毛澤東在地理知識上的錯誤。當然,在科學家面前,我們也看到了毛澤東的寬容,他并不怪罪這些科學家們的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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