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隱瞞毛澤東的“最高指示”
朱元璋平定張士誠之前,派人打聽敵情,聽說張士誠住在深宮里養尊處優,懶得管事,就發了一通感慨:“我諸事無不經心,法不輕恕,尚且有人瞞我。張九四(士誠)終歲不出門,不理政事,豈不著人瞞!”
立國之后,朱元璋建立特務網,監督官員,努力維持著處罰貪官污吏的概率和力度。不斷地發現,不斷地處罰,不斷地屠殺。但是這局棋似乎總也沒個了結。朱元璋說:“我想清除貪官污吏,奈何早上殺了晚上又有犯的。今后犯贓的,不分輕重都殺了!”
這是不是有點出乎我們的意料?皇帝不是掌握至高無上的權力嗎?他不是想打誰的屁股就打誰的屁股,想砍誰的頭就砍誰的頭嗎?不錯,官僚處于權力劣勢。但是,老百姓和皇帝之間隔了無數信息關卡,直接接觸老百姓的是衙役,這是第一關。衙役要向書吏匯報,這是第二關。書吏再向州縣官員匯報,這是第三關。州縣官員向府一級的官員匯報,這是第四關。府級向省級官員匯報,這是第五關。各省向中央各部匯報,這是第六關。中央各部向內閣(皇上的秘書班子)匯報,這是第七關。信息到達終點站皇上面前的時候,已經是第八站了。這還沒有算府、省、中央各部的科、處、局和秘書們。即使在最理想的狀態下,也不能指望信息經過這許多層的傳遞仍不失真。更何況,信息在經過各道關卡的時候,必定要經過加工。在無數信息之中,注意了什么,沒注意什么,選擇什么,忽略什么,說多說少,說真說假,強調哪些方面,隱瞞哪些方面,什么是主流,什么是支流,說得清楚,說不清楚,這都是各級官吏每天面對的選擇。封鎖和扭曲信息是他們在官場謀生的戰略武器。你皇上圣明,執法如山,可是我們這里一切正常,甚至形勢大好,你權力大又能怎么樣?我們報喜不報憂。我們看著上司的臉色說話。說上司愛聽的話。我們當面說好話,背后下毒手。難道有誰能天真地指望錢能向皇上匯報,說我最近成功地完成了兩次敲詐勒索么?
所以,朱元璋之后,皇帝越發無能,官僚越發大膽,上情不能下達、下情不能上達的情況,也就越發嚴重了。明弘治十七年,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奉命去山東曲阜祭孔。他看到路上滿是流民逃戶,納稅人戶減少,軍隊兵員空虛,倉庫里的糧食儲備不夠十天吃的,官員的工資拖欠了好幾年。李尚書感慨良多,回到北京后,給皇上寫了份匯報,直言不諱地寫道:“平民百姓的情況,郡縣不夠了解。郡縣的情況,朝廷不夠了解。朝廷的情況,皇帝也不夠了解。開始于一點寬容和隱瞞,結果就是完全的蒙蔽。寬容和隱瞞在開端處很小,蒙蔽的結果則禍害很深。……臣如果不是親自經過這些地方,盡管在政府部門工作已久,每天還接觸文件匯報和各種材料,仍然不能了解詳細情況,更何況陛下高居九重之上了。……盡管圣旨頻頻下發,下邊上的章疏也充分反映了情況,一旦事情涉及到內廷和貴戚的利益,干什么事都被掣肘,成年累月地拖延,最后都被阻止了,放棄了。我恐怕今天的這些話,還要變成空話。”
果然,不足百年,李自成已兵臨北京。崇禎上吊而亡,他最恨的似乎并不是李自成,而是不斷糊弄他的官僚集團。遺書寫道:“我自己有不足,德行不夠,惹來了上天的怪罪。但這一切,都是由于諸臣誤我。我死了沒臉見祖宗,自己摘掉皇冠,以頭發遮住臉,任憑你們這些賊分裂我的尸體,不要傷害一個百姓。”崇禎的怨恨不無道理。他在位17年,受到了無數慘不忍睹的蒙騙糊弄,直到他上吊前的幾個月,他的首輔(宰相)周延儒還狠狠地糊弄了他一回,把一次根本就沒打起來的戰役吹成大捷,然后大受獎賞。這場根本就不存在的大捷是周延儒親自指揮的,就發生在離北京不過幾十里地的通縣,在皇上的眼皮底下。
和朱元璋一樣,毛澤東也是布衣出身,而且又熟知史實,對于官僚們的把戲是再清楚不過了。1959年4月29日,毛澤東寫了一封《給基層干部的信》(即《黨內通信》),其中寫道:“老實人,敢講真話的人,歸根到底,于人民事業有利,與自己也不吃虧。應當說,有許多假話是上面壓出來的。上面'一吹、二壓、三許愿',使下面很難辦。因此,干勁一定要有,假話一定不可講。……同現在流行的一種高調比較起來,我在這里唱的是低調,目的在于真正調動積極性,達到增產的目的。如果事實不是我講的那樣低,而達到了較高的目的,我變為保守主義者,那就謝天謝地,不勝光榮之至。”
這封信對當時的共產風進行了相當嚴厲的批評,并且以黨主席身份,越過各級官僚機構,直接發到省級、地級、縣級、社隊、隊級、小隊級。這樣就能夠沖破官僚集團的封鎖嗎?據已知的史料,當時的四川第一把手李xx把《黨內通信》收回,繼續搞他的密植高產,解散公共食堂四川搞到最后,體制下放一拖再拖,四川組還要求主要體會《報告》的精神,“不聯系實際”。曹為平回憶:“在四川南充,我問了不少黨員,長期以來答案都是從沒聽說過。而且許多人一口咬定決不會有那樣的事。最近我才聽說,南充在很小的范圍里--只限于各單位領導,還是傳達過。并且馬上把文件收了,并說不許說出去,要'承擔責任'”。
不要說地方官僚,就連身邊親信也不可靠。1965年末,毛澤東在談話中提到了《海瑞罷官》的一些事,毛澤東說:“戚本禹的文章很好,我看了三遍,缺點是沒有點名。xxx的文章也很好,對戲劇界、歷史界、哲學界震動很大,缺點是沒有擊中要害。《海瑞罷官》的要害是'罷官'。嘉靖皇帝罷了海瑞的官,1959年我們罷了彭德懷的官,彭德懷也是'海瑞'。”整理紀要的任務,落到了毛身邊的幾個秀才身上。由于艾思奇、關鋒的記錄最詳細,田家英轉請他倆整理記錄。關鋒和艾思奇連夜整理,干了一通宵,就寫出了紀要。他倆把紀要交給了田家英。田家英看后,刪去了毛澤東對xxx、戚本禹的評論那段話。艾思奇知道了,曾好意地提醒他:“主席的談話,恐怕不便于刪。”田家英答道:“那幾句話是談文藝問題的,與整個談話關系不大,所以我把它刪去了。”以田在毛身邊的閱歷,他會認為這段話是毛的信口之言嗎?田家英當然是有自己用意的。其用意之好壞,我們也不去評價,但即使是在今天的中國社會,一個隨意刪除更改領導談話內容的秘書,恐怕也不能說是職業典范吧?據說田還做了一些別的事,例如把毛的言行私下通報劉少奇,最后自殺了事。這條人命又算在毛的頭上了,毛真是冤大頭。
到了文革時期,毛澤東的威信達到歷史最高點。據說那時經常半夜里有最新指示發表,甚至一周幾次。一旦高音喇叭聽到最新指示發表,全城的大人小孩全要爬起來,以最快速度趕往單位和學校。沒單位的家庭婦女趕往街道革委會,然后人們敲鑼打鼓上街游行慶祝。照這么說來,毛澤東的話即使不是“一句頂一萬句”,起碼也得頂一千句吧?但是當時就發生了這么一件事。1966年6月,工作組傳達了毛澤東關于一些單位出現群眾打人事件的指示:如果是壞人,那么打了你活該;如果是壞人打好人,好人光榮;如果是好人打好人,那是誤會,不打不相識嘛。--這次傳達是全國統一傳達的。這條“最高指示”一傳達,全國各學校頓時打人成風:毛主席都批準打人,誰說“黑幫”打不得?“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然而時隔很久人們才知道,毛澤東當時嚴厲批評了這個“傳達”:為什么偏偏刪掉了我最關鍵的最后一句話:“今后不準打人”?!
毛澤東的原話說得很明確:“黨的政策不主張打人。但打人也要進行階級分析,好人打壞人活該;壞人打好人,好人光榮;好人打好人誤會。今后再不許打人。要擺事實講道理。”1966 年12月27日,毛澤東專門為此給周恩來寫了親筆信:“最近,不少來京革命師生和革命群眾來信問我,給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和牛鬼蛇神戴高帽子、打花臉、游街是否算武斗?我認為:這種作法應該算是武斗的一種形式。這種作法不好。這種作法達不到教育人民的目的。這里我強調一下,在斗爭中一定要堅持文斗,不用武斗,因為武斗只能觸及人的身體,不能觸及人的靈魂。只有堅持文斗,不用武斗,擺事實,講道理,以理服人,才能斗出水平來,才能真正達到教育人民的目的。應該分析,武斗絕大多數是少數別有用心的資產階級反動分子挑動起來的,他們有意破壞黨的政策,破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降低黨的威信。凡是動手打人的,應該依法處之。請轉告來京革命師生和革命群眾。”一九六七年二月十二日接見xxx xxx同志對上海文化大革命的指示時說:“懷疑一切、打倒一切”的口號是反動的。懷疑一切、打倒一切的人一定走向反面。一定被人家打倒,干不了幾天。
之后公布的“十六條”規定“要用文斗、不用武斗”,但“二次反右”已經造成了群眾的嚴重對立,歪曲傳達的“打人指示”已經先入為主,暴力之風已形成。“要用文斗,不用武斗”等規定在文革中幾乎無人理睬。這正是“不準動黨內當權派,否則就要天下大亂”這一理論的需要。各學校打人成風,豈不證明了“沒有工作組就要大亂”、廣播北大大字報就是“敢動黨內'當權派',就必然天下大亂”? 在受害者及家屬心里種下對文革、對毛澤東的仇恨種子。把群眾的注意力吸引到打人,不再關注“黨內走資派”。
從古到今,官吏們最擅長的就是陽奉陰違,或者“打著紅旗反紅旗”,還說這叫“最忠”。
201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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