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秩序正在脫離霸權的軌道

張志坤

　　目前烏克蘭戰爭依然勝負未分。當此戰場上的戰斗還如火如荼之際，俄羅斯方面就大聲宣告，他們要通過這場戰爭來締造新的國際秩序與國際體系。俄羅斯總統普京對此已經多次予以公開宣告，尤其在6月份在圣彼得堡的長篇演講中，他對此闡述的十分清晰突出。

　　許多人對這一說法抱懷疑的態度，以為這是俄羅斯所力不能及者，虛張聲勢、大言炎炎而已。

　　我們認為，俄羅斯能否做到這一點，姑當別論，但可以肯定的是，以烏克蘭戰爭為分水嶺，全球秩序總體上正在脫離霸權的軌道。

　　這個命題之所以成立，源于冷戰后的世界秩序總體而言依然是霸權秩序，即美國戰略統治下的全球秩序，但以烏克蘭戰爭為標志，這一秩序發生了轉折性劇變。

　　有關全球秩序或世界秩序的判斷，在中國大致上有三種說法：

　　一是二戰后全球秩序的說法

　　曾有一個時期，一些中國人信誓旦旦地說要維護二戰后的世界秩序，在這樣的命題之下，好像現如今的全球秩序仍然是二戰秩序一般；

　　二是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體系和以國際法為基礎的國際秩序

　　這是中國官方比較正式的說法，是一種理想的認知，突出和放大了聯合國的主導作用與治理功能，但其實難堪，因為誰都知道，很多時候，聯合國也不過是一個橡皮圖章，或者干脆淪為一塊擦腳布，同一戰后二戰前的國聯沒什么區別；

　　三是美國主導下的世界秩序

　　這是冷戰后國際秩序的基本狀態，在中國在世界都得到廣泛的承認，不管愿意與否，這都是基本事實。

　　冷戰結束以來，美國全球戰略一個十分重要的指向，就是不斷強化和加固這一狀態，要把全球所有地方、所有國家和所有經常都納入美國所設定的戰略軌道，這里我們簡稱其“美國軌道”。簡單地說，就是要全世界都去背誦西方的“普世價值”之真經，行進在西方“自由”“民主”的軌道上。

　　當然，這并不是說，所有的國家或力量都被美國所臣服壓制，一些國家、一些勢力始終都在努力掙脫與反抗這個體系與這個軌道，他們因此也被美國定性為“離經叛道”的邪惡軸心。這些反抗與不從還導致現有國際秩序動輒就翻江倒海、跌宕不安，也令霸權忙于應付、疲于奔命甚至焦躁不安，出現了世界大動蕩、大改組的征兆與趨向，并被人們命名為“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盡管如此，但在烏克蘭戰爭以前，美國所主導的全球秩序并未發生顛覆性的劇變，所有一切變化，在戰略與哲學的意義上說，都屬于漸變的范疇。

　　但現如今情況卻發生了根本性變化，烏克蘭戰爭構成一場空前的戰略性地震與顛覆，導致美國主導下的全球秩序開啟崩潰的進程，世界秩序正在脫離霸權的軌道。

　　首先是俄羅斯徹底脫離霸權軌道，正在同美國進行殊死搏斗

　　蘇聯解體之后，俄羅斯曾一度渴望納入美國的戰略軌道之中，要把自己打造成美國主導下國際體系中有分量的一員，這是葉利欽時期俄羅斯全球戰略的基本導向，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四處碰壁；葉利欽之后的一個時期，俄羅斯又設想謀劃在既有的全球框架下找到自己的位置，據此把自己打造成為多極世界的一極，這樣的企圖也在西方的逼迫與壓制下以失敗而告終?，F在，烏克蘭戰爭證明，克里姆林宮已經深刻的認識到，在現有國際秩序和美國的軌道上完全沒有俄羅斯的位置，俄羅斯的生存與發展，只有靠戰爭來解決，只能打出來一片自己的天地了。

　　從美國的角度說，在解決蘇聯問題取得冷戰勝利后，美國還需要進一步解決俄羅斯，進一步按照自己意圖安排俄羅斯。也許，美國究竟需要一個什么樣的俄羅斯，白宮當局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但普京的俄羅斯絕不能為美國所容忍，美國需要對強大和具有威脅、具有挑戰能力的俄羅斯進行徹底的改造，這就是美國的戰略企圖。但這樣的企圖現在已經徹底失敗了，美國針對俄羅斯的戰略捕獵已經失敗，對美國而言，今后的前景是，要么把獵物殺死，要么被獵物撞翻，二者必居其一。

　　其二，中國漸行漸遠，要為中美關系全面破裂做相應的準備

　　曾幾何時，一些中國人哭著喊著夢寐以求要融入與融合到“國際社會”，這些人心目中的“國際社會”其實就是西方社會，同國際接軌、融入西方世界是西化的路徑與夢想，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是這樣，中國也是這樣。這些人的這等夢想一度在中國相當流行泛濫，以至于有那么一個時期到了觸手可及的程度，甚至“中美夫妻論”都大行其道了。當此之時，大有中國的歷史進程即將同西方道路耦合重疊、同頻共振的架勢。

　　一些西方政客與戰略家也對和平演變中國并使之皈依抱有殷切的期待，并為此做出了不懈的努力。針對中國，他們先后搞出了“負責任的大國”論、“接觸戰略”，以及“中美國”等名目，也想要通過這些戰略框架來馴服中國使之能夠遵守所謂的“規則”，不要越過“護欄”，這樣就可以把中國總體上納入到美國的全球秩序中，大致上按照美國所設定的軌道前行了。

　　應該說，西方世界這方面工作的成效與成績相當明顯，收獲不容低估，但最終目的卻沒有達到，而且還越來越希望渺茫。

　　在這種情況下，美國開始拿戰略“脫鉤”來要挾中國，對華戰略出現根本性的轉折，由過去以“綏服”為主轉向以“打服”為主，要強行壓制中國在任何重大問題上都不得違背美國的意愿與計劃，這是新時期美國對華戰略的基本方針。

　　正是在這一方針的指導下，所以此次烏克蘭戰爭期間，美國以空前強硬的姿態威脅中國不得同俄羅斯走近，不得破壞美國所發起的對俄羅斯的圍剿制裁。如果從合理的邏輯原則出發，要中國這樣的大國配合美國幫忙不添亂，他們理應要以拉攏誘惑為手段，但正如人們所看到的那樣，事實上并非如此，在烏克蘭問題上，霸權集團對中國仍然還是以打擊壓制為主。理解美國這等違反常規的舉措，只能從美國對華的大戰略出發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釋。

　　就目前的狀態而言，中國并不想同美國“脫鉤”，因為中國社會各個層面對美國的依賴還相當嚴重，因而基本的戰略判斷仍然是中美兩國“利益深度融合”。但顯而易見的是，大多數中國人都不想繼續向美國靠攏了，中國人們的反霸抗美情緒日益高漲。這就意味著，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將越來越擺脫對美國的依賴，越來越同美國拉開距離，越來越脫離美國的軌道。為此，中國將不得不為有朝一日中美關系徹底脫鉤、完全攤牌做好必要的準備。

　　這樣的戰略準備是一個空前龐大系統的工程，涉及方方面面，表現在中美關系上，則必然使中國同美國漸行漸遠，越來越話不投機。曾經喧囂一時的中美高度戰略共識也就煙消云散了。

　　其三，印度若即若離，美國的戰略支配能力綻現明顯的短板

　　無論從針對中國的“印太戰略”還是從全球大戰略出發，在戰略上支配印度都是霸權強化全球秩序的重要環節。在這個問題上，此前美國一直都可謂是順風順水，除了在印度繼續進口與使用俄制武器裝備問題稍有齟齬外，其它都并未遭遇明顯的阻力。在印度的大力支持與配合下，美國的“亞太戰略”得以順利地跨越升級為“印太戰略”。

　　但是，這一進程卻在烏克蘭問題上遭遇到了難以跨越的障礙。按照美國的意愿與要求，印度理應配合與支持美國對俄羅斯的制裁與封鎖，這是印度作為美國全球戰略體系的重要一員所應盡的義務。

　　但印度拒絕了美國的這一安排，因為印度完全知道，如果這樣做的話，就意味印度同俄羅斯決裂，如此一來，印度也必將如有些歐洲國家所遭遇的那樣，在國家利益上飽受打擊與破壞，這顯然不符合印度的利益。因此，在烏克蘭戰爭問題上，印度不想聽從美國的指揮，不愿按照美國的指令行事。印度只想同美國搞戰略交易、互相利用，美國如此明目張膽、操之過急地支配印度，也足以令印度警覺起來。

　　這說明，美國的印度政策遭遇到一次明顯的失敗。白宮當局應該知道，這恐怕并非是下不為例，類似的案例今后還有可能再次發生，在未來全球大動蕩、大改組的過程中，印度還將屢屢不聽美國的招呼。

　　這樣的事實證明，美國的戰略支配能力并非總是稱心如意，并非時時處處都見成效，而是存在明顯的短板。美印關系在烏克蘭問題上遭遇阻力，沒有跨過這道坎，足以證明，美國釋放印度使之成為戰略大國這件事并不好玩，而是一把雙刃劍。

　　這將給白宮今后的對印政策帶來新的難題，對印度究竟扶不扶、幫不幫，戰略上扶持印度到什么水平，發展上幫助印度幫到怎樣的程度，這些問題都將令霸權集團費思量、自難忘以及斬不斷、理還亂了

　　在印度方面來說，戰略上遭美國“另眼看待”的印度也不會甘為美國所利用，有可能長期對美國保持若即若離、可望而不可即的狀態。

　　上述俄羅斯、中國、印度三大國對美國關系這樣的一種狀態，只不過全球秩序裂變的集中體現。至于在這些變化之外，世界各地區安全關系、各領域結構關系的變化與改組，同樣也將劇烈而深刻。

　　上述這些變化說明，世界秩序正在脫離既定軌道，展現出諸多新的發展趨向。

　　一是陣營化的發展趨向

　　此次烏克蘭戰爭過程中，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刻意營造全球圍剿俄羅斯的宏大場面，儼然乎美國乃當之無愧全球領袖、全世界都在美國的麾下一般。但事實上，制裁封鎖俄羅斯的全球大喧囂，不過是世界上少數幾個國家的事情，不過是西方世界的集體自嗨。事實上，真正追隨美國加入制裁俄羅斯行列的國家，總計也不過48個，其中多數是歐洲國家，還有北美及亞太幾個美國的走狗跟班，針對俄羅斯的全球大討伐不過僅此而已。盡管美國到處強迫別人一概都要劃線站隊，但南非、印度、中國、巴西、土耳其等國都沒有參與其中。也就是說，西方并未能成功地孤立俄羅斯。

　　不管以霸權為核心的戰略陣營是否因為烏克蘭戰爭而得到加強，但西方世界以實際行動向世人證明，從事戰略斗爭必須進行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依然還在中國流行的所謂軍事同盟過時論，完全是無稽之談。今后，美國將在全球范圍內進一步鞏固與強化其戰略同盟集團，北約注定要向全球擴張，注定要無孔不入地滲透和插手世界各地，這將極大地刺激俄羅斯、伊朗等國，使他們加快提升打造自己戰略陣營的力度與步伐。也就是說，一方面是霸權的戰略驅動，一方面是反抗霸權的積極應對，二者互相促進、交替升級，將推動今后全球戰略格局更加朝著陣營化方向發展，陣營化趨勢將成為全球新秩序的突出特征（有關這個問題，請參閱筆者文章《全球新的“陣營化”前景與中國的戰略抉擇》），其中包括國家軍事戰略同盟、非國家的跨國勢力聯盟，以及特定項目下的利益聯合等。筆者曾經說過，所謂戰略，就是要把同自己站在一起的人搞得越多越好、越大越好，這才是真諦。

　　二是“全球化”崩潰

　　美國所主導的“全球化”正在崩潰之中，這一進程早已經開始（參閱筆者文章《兩種全球化和中國的戰略選擇》），烏克蘭戰爭則幾乎是一步到位地將這個東西推進了墳墓之中。

　　同全球秩序走向陣營化相對應，在過去所謂的“全球化”的廢墟上將落下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鐵幕與藩籬，無論政治、經濟各個層面還是能源、糧食、原材料、金融、海運等各個領域，都將進行一番新的戰略性重組再造，從而將世界的各個部分分割起來，彼此對峙對抗，進行激烈的爭奪?？萍肌⑽幕?、能源、金融、甚至連氣候等，都將成為戰略上生死搏殺的杠桿與手段，都將一概被利用為戰略工具。

　　與全球化走向崩潰的同時，全球軍備競賽危機將迎來一個新的高潮，大炮與黃油的關系再次翻轉，大炮的急迫性高于黃油的需求。各國從烏克蘭戰爭所看到的不是和平的陽光，而是更加嚴重的安全危機，這將造成廣泛而深刻的戰略刺激，將產生一系列新的危機，包括核擴散危機。尤其是歐洲各國，他們或野心勃勃，或戰戰兢兢，但一概都將在安全問題上做新文章、采取新行動。

　　中國的國策當然是繼續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經濟發展依賴全球貿易，這毋庸置疑，但具體聚焦在哪個方向、面向哪個陣營尋求發展的保障與供給，如何打造立足中國自身需要和需求的全球化，則是重大的戰略抉擇。

　　三是霸權加速衰落

　　有關烏克蘭戰爭輸贏得失的評價與評估，很多人都在喧囂和渲染霸權的勝利與得益，什么這場戰爭又讓美國發大財賺大發了，什么美國成了最大贏家；歐洲更加團結一致，腦死亡的北約起死回生、滿血復活，美國對歐洲的支配能力也更強更大了，等等?？傊己孟癜詸嘤众A得一次了不起的戰略勝利一般。

　　但事實完全不是這樣。真實的情況是，霸權的世界體系以及其所主導的全球秩序遭遇空前沉重的打擊，美國的威信與能力遭受嚴重的損失，已經處于岌岌可危的關頭。在此次烏克蘭戰爭中，美國實際上是左支右絀、疲于奔命，戰略上兩線作戰令美國處于十分難堪的境地。并且可以預計的是，即便烏克蘭戰場上的戰爭平息，但俄美之間廣義上的戰爭也依然還將進行下去，美國所面臨的考驗不但沒有減少，而且愈發重大。

　　所以，總體而言，在今后一個時期內，美國仍然是世界第一霸權大國，還將繼續肆虐橫行，對此不能樂觀。但是，美國的全球霸權地位日益削弱，越來越難以掌控和駕馭全球秩序，霸權的整個世界體系無可奈何花落去，正在歷史的下坡路上加速墮落，對此必須給予足夠的樂觀。

　　打破舊秩序，造就新世界，這是人類社會的基本規律，也是全球戰略發展的必由路徑。從根本上說，霸權是人類社會的大不幸，任何反抗和破壞霸權統治的活動一概都有益于人類的發展與進步，因為只有在這方面做出不懈與艱苦的努力，才能迎來嶄新的人類世界?；蛘邠Q句話說，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只有在這樣的背景下才能得以實現，而舊的霸權秩序下的卻沒有這樣的可能與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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