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死你了,才多大,還要買新的穿,干活穿什么鞋不一樣,這塑料單鞋冬天里能穿么?”華志平聽了這是母親的聲音,在吵二妹彩平。
華志平推開堂屋門說:"娘!我串聯(lián)回來了。”進到屋里,頓覺暖烘烘的。
"這么快就回來了嗎,回來我也放心了。"志平娘轉怒為驚喜,并長喘了一口氣,認真看了看志平忙問,"這么晚吃飯了嗎?"
"有點餓,有稀飯喝碗就行。"華志平不想叫母親這么晚了再為自己辦飯。
"還沒封爐子,趁熱,晚飯還有剩的大米地瓜飯,熱熱你喝吧。"志平娘說著去熱飯,叫志平先坐下歇歇。
"行,我自己熱。"華志平要去端鍋,志平娘走到爐臺前,順手一下把鍋端上,又用一根鐵棍捅捅下邊的爐眼,關切地說:"等下就行,你幾個人一起走來的?"
這功夫,彩平見哥哥回來了,就從床上起來,披起衣服跑進西里間了,華志平看見沒問,就忙把幾個人一起坐車回來的事給母親說了遍,志平娘聽了更放心了。
爐子不太旺,志平娘就把一塊干炭泥塊砸成幾小塊填到爐子里,頓時,煤煙氣沖出擴散有些嗆人。那是老式的亂磚石塊和泥壘成的爐子,這爐臺靠堂屋南墻窗下東西砌成,爐口在中央,兩頭各有半米多長,一頭靠爐堂有壘時早放好的一個壇子,冬天隨時有熱水用,一頭放鍋或上去坐一個小板櫈烙腳烤火。買來的煤炭,小塊的和灰粉面加一小部分土當粘合劑和勻,用一長把鐵錘,也叫炭泥錘,搗粘成泥,晚上就可封爐子,或白天在爐臺上攤一片餅狀,慢慢烘干了打成小塊就可填爐子,晚上封爐子時,炭泥中央留有指頭大小不等的洞,以防爐火悶死,凡封好了的,第二天早上用時,炭泥早已干透,有火苗在孔洞上,捅開爐子,火一會就上來,做飯、燒開水都行。
"二平睡了?"華志年把挎包放在靠東山的床上問。
"二平睡下了,你就睡外間吧,又沒從學校拿回鋪的,睡南屋太冷,彩平和我通腿就行,你來之前我就和彩平說好了的。這不剛才看你一來,就死里間去了。"志平娘一臉不高興地說,"整天還掙不了大人的工分,還看人家有什么就想要什么,有做的鞋穿就很好,非要那塑料底的涼鞋,自己做的不一樣穿嗎。俺一輩子都穿自己做的鞋。"
"想!我要給我買了嗎,給我買了嗎?不給買拉倒,還沒完了嗎?"彩平在里間立刻吵向母親,顯然在生氣,聽母親一說,又燃起火來。
"你再給我反犟,看你再給我反犟。"志平娘朝西里間使勁跺兩步威協(xié)著。
"娘!算了吧,別吵了。"華志平坐不住了,母親不給妹妹買鞋,自己倒先買了一雙,還沒敢先說出口,幸虧。他轉而脫口說,“彩平整天干活,給買雙鞋就是了,又不是太貴。"
他母親科了他一眼,走到爐子前攪了攪鍋說:"咱有錢我不想買嗎。咱家名義上還是工人戶,看看咱家還跟人家打莊戶的嗎,還不如人家,吃的花的趕不上人家,這二年我連一件新褂子也沒添,你看人家穿的。志年娘說著攪攪鍋見鍋熱了,就把鍋端下來,接著要轉身拿碗去給盛飯,華志平自己早已拿著碗走上前,自己盛自己喝起來。志平娘這時看著志平吃飯又說:"您姐沒出嫁時,一年到頭還掙個整勞力工分,朝隊里少交一些,您姐這一走,您妹妹才能掙幾個工分,你上學又不在家,我一犯腰疼病就不能干了,二平又小,又都能吃,哪年咱不買些糧食添添,打油稱鹽吃穿的,哪里不用錢,人情事事來往,您爹一月就給十塊八塊,多了也只十幾塊。不夠用的。"志平娘開始封爐子。
志平一邊喝著稀飯一邊聽母親又說下去:"這不,你不知道,您爹剛出院兩天,你就出去串聯(lián)了。我知道了我走去看他,我還沒坐熱窩,他就攆我不得安,我生氣一摔手就回來了。什么人,沒良心。聽工人說,醫(yī)院叫他多住幾天他不住,非出院不行,說沒什么感覺了,醫(yī)生說出院也得多休息,肺和胃都不好。他不聽,出院就回廠上班了,說廠里人少,他又是負責的,自己是黨員,得帶頭干,形勢越這樣越得在班上,不能學那些口頭革命派,光說不干。"
"明天我就去廠里看看俺爹去。"華志平吃著飯打斷母親的話說。
"不用你看,一去他就會把你朝回攆,又不給你說什么,還不如問其他工人。"志平娘又接過話說,又生氣,臉色不好看,瞅著志平用手朝地上點了幾下說,"你看看天底下還有象您爹這樣的人嗎,太少,少有的出奇,天底下就他是個廠長,就他是個黨員,別人都不是。才管不到一百人的小廠子,就那么真心;對公家,對共產黨沒二味,到頭來給你什么好處來,不就月月使那三四十塊錢的工資嗎。提起來我就想罵他,但凡聽我一句話,六0那會吃國庫糧的都號召轉戶口回農村,我叫只留下你一個人的名額,他都不答應。人家有這樣留的,咱就不行,還有全家就不轉的,一個也沒回來,也行了。咱莊上西頭張什么的來,就是個下井的工人,兩個大人四個小孩,一個也沒轉回家。這樣多好,就他一個人在外邊多光榮、多進步,這回病身子要垮了,要死外邊咱也不知道,沒一個家人在臉前,公家給你多少好處,多給你多少錢,一分錢也沒多拿吧,你看人那幾個書記廠長的沒轉怎也行的。這樣真心還不行,還來幾回調查他的歷史,叫人耽心死了,俺生怕他在外出什么事。他出家沒家,一月不就使他幾塊錢嗎,麥里年終,那回不朝生產隊里交口糧錢,這不,過些日子還得去您舅舅家封禮,您表姐二丫年前的日子,咱哪有幾個錢了,彩平這兩天看人家買鞋好,她也非要買一雙,攀人家,錢呢?死了頭。"志平娘又訴苦又說家務事說了這么多。
"不要了不要了還不行嗎,還說,一輩子不要了。"彩平突然在面里間又生氣接話。
華志平聽了母親這些話及彩平的爭炒,心里一陣沉重,什么話也沒有說,吃過飯就躺在了床上,一時不能安睡,心里別扭,矛盾重重,懊悔自己不該買那雙回力牌球鞋,多么貴呀,買的實在太盲目,太自私,母親妹妹還不知道呢。他睜著眼,在黑夜中望著屋頂,左思右想身子翻來翻去,不知如何是好。母親掌握著全家生計不容易,妹妹不算太大,也要體面了,從小不愛上學,在家里在生產隊里,能干的活都熱情勤快地干,力所能及地多爭工分,現(xiàn)在一雙鞋的愿望也實現(xiàn)不了,真有些心酸。六0年春,妹妹七八歲不大,還獨自隨西旁的鄰居一起去東鄉(xiāng)要過十天的飯,當過乞丐,她那么小。想想這事,心里十分同情妹妹,真虧欠她。他躺床上,又想起了母親對自己的庇護和疼愛。六0年春全家剛轉上國庫糧,年底就要回來,母親說才吃了半年多的國庫糧,非再轉回農村,希望把自己留下吃國庫,以后也好找工作。因這事,父母吵了好幾次架,父親的堅決,母親的失望,母親曾因沒能保住自己國庫糧戶籍感到愧疚而流淚。
華志平躺床上碾轉反側想,母親疼愛自己錯了嗎?沒有,做母親的哪有不傾向不為自己的子女的。父親錯了嗎?也沒有。父親是黨員是干部,帶頭執(zhí)行黨的方針政策,轉鄉(xiāng)務農,減輕國家負擔,也沒有錯。如都不執(zhí)行,國家和人民的利益誰來維護;就如自己是青年團員中學紅衛(wèi)兵,不積極參加文化大革命,進行大批判,能對嗎能正確嗎?能容忍"剝削有功論"容忍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復辟,容忍工人農民及勞動群眾再受剝削壓迫吃二道苦受二茬罪嗎?
只要是黨的號召,父親就帶頭執(zhí)行。六十年代初,黨中央號召干部能上能下,能官能民干部可以脫帽,父親又帶頭報名摘去了干部帽子,又是以工代干,還是負責廠子,曾受局優(yōu)秀工作者和黨員大會表彰,領取了獎狀。華志平曾聽父親說過一句話,他活就活在共產黨手里,沒有共產黨就沒有他,就沒有這一家人。
母親說過,解放前,父親十五六歲就去煤窯底下豁水,十七八歲被國民黨自衛(wèi)隊和軍隊抓壯了兩次,都是共產黨救了他,他才參加了游擊隊,后轉入地方煤礦,并在黨組織的培養(yǎng)下進修學習,在秦皇島煤礦工人學校,中專畢業(yè)后成為國家干部,回局后帶領職工白手起家創(chuàng)建了全局井上井下唯一所用材料的建材廠。他夜以繼日地工作,報答黨的恩情,累壞了身體堅持帶頭干,病倒了治療一下繼續(xù)干。五九年六0年全國自然災害,國民經濟困難,許多工人不安心工作,在"七級工八級工,不如社員一溝蔥"的影響下,許多工人跑回農村種地了。建材廠的一些人在父親的一些工作說服教育下,絕大多數(shù)工人堅守崗位,父親還親自到少數(shù)職工家里做思想工作,回廠繼續(xù)生產。
在各礦井下需要材料量大時,廠里工人人數(shù)不夠用,常招收礦區(qū)機關家屬院的婦女去場里干臨時工,或臨近村的社員有時也去一些人進廠干,按計件多勞多得,一月能掙二 三十多元。母親想叫姐姐去干幾個月掙點錢出嫁用,說過幾次,父親始終不同意,并批評母親光想自家的事,別的工人看見怎么想怎么說,上邊領導知道了什么看法,誰的家人不想去。自己不正難正別人,我不開這個口子。母親又失望了,講不過父親,也不再爭了,恨的背后就罵幾句,母親身體也不好,常犯腰疼病,吃藥、下針,除操持家務照看二平外,能干了就參加生產隊的勞動,全年掙不多少工分,所以吃糧食多數(shù)是朝生產隊交錢買。華志平又想到今晚母
親的吵吵,彩平的要求、生氣,不都是因為錢少的緣故嗎。想著自己做主買雙又貴又好的回力球鞋沒有和母親商量,心里非常自責、懊惱、又無耐。他長長打一個哈欠,翻身過去......
第二天早晨,華志平起的晚一些。這幾天大路地里泥水雪水多,隊里活不多,彩平吃過早飯,找她幾個同齡的朋友去了。她沒參加大隊的各派組織,才十三歲,也許不要她參加,所以她很少去大隊。
吃早飯時,志平娘以為志平沒睡醒,昨晚回來時又晚又累,想叫他多睡一會,吃飯時就沒叫他。其實華志平因動靜也醒了一小半會了,故意沒起床,晚吃一飯。因鞋的事心里還有疙瘩。他見母親已吃過飯,彩平已走,才起床洗刷吃飯,然后心事重重地從床頭的挎包里拿出從青島買的那雙回力牌球鞋,心里不安地對母親說:"娘,我串聯(lián)在青島來時買了一雙球鞋,人家都買,我也就買了一雙,以后回學校好上體育課穿。"并舉著給母親看。母親沒前去接,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看,然后說:"深幫藍色的,周圍還圍一圈兩道紅杠杠,可不孬,多少錢?”
"六塊二。"
志平娘沉下臉,不吱聲了。
華志平看看母親不說話,拉下了臉,放下鞋就走出屋門,看看水缸里水不多,就擔起水桶去北邊村中的河里挑水。
來去的路上,就聽有些人走著用不同的語氣說話,有聲音要批斗的,有不服氣的,也有小聲罵的。華志平仔細聽了聽,才知是大隊的《八一》造反團和"東方紅"造反隊人鬧不同意見,走著路相遇還辯論幾句,互不服氣,后來兩派人在渭溝邊越聚越多,先爭后吵,競至于磨拳擦掌憤憤然,但終于也沒有動手,因"八一"造反團的人太少,五六個人,“東方紅"造反隊的有十四五人,他們見勢不妙,氣哼哼不服氣溜走了。
華志平不參與村里兩派辯論爭吵,但心里傾向于"東方紅”造反隊,認為他們是真造反的,"八一"造反團是保皇的。
華進平挑滿水缸,進到屋里,見母親拿起他買的回力牌球鞋在手中翻來轉去端祥,見他進屋就朝他說:"你說你買這么貴的鞋穿干什么,給你兩個錢去串聯(lián),就非花沒不行嗎?您妹妹要一雙單鞋我都沒答應,她還干活。她知道你買鞋了不說我偏心?"志平娘說完,生氣地一把把鞋扔到床上。華志平皺皺眉頭,一時無話可說,自知理虧,等待母親繼續(xù)批評,批評夠了就過去了。他知道母親不生完氣不數(shù)羅完就不算完。
在母親生氣數(shù)羅中,華志平這才想起,身上還有去青島串聯(lián)剩的錢,就趕忙把身上的錢全掏出來,簡單數(shù)一數(shù)說:"我這里還剩的六塊四毛錢。"放到吃飯桌上又補充說,"回來總共就剩下這些,我不留。"華志平心里說,實際自己出去最節(jié)約了,別人在外吃過好些頓帶肉的菜,自己只吃過兩頓,其余不是吃素菜就是吃咸菜或加向開水。想到這些,他心里還感到委屈。
"大奶奶,您沒出去看看,真好!"用進來一位三十七八歲的中年婦女,和志平娘差不多大,一進大門就大聲說。她在村里輩紛小,因是二婚,大閨女才十三歲,兒子才十一歲,取名叫登高,莊鄰都叫她登高娘。她大聲笑著,邊進屋邊大聲說,"前街兩個組織又辯論什么了,說著說著就吵,還要打的樣子,你說有好吵吵的都爭自己的理,還不都想說了算,一個勁鬧。"登高娘說著進到屋里。
志平娘和志平趕快讓她坐,志平遞給她一個小板櫈,她接過坐下又忍不住說起來:"你看一個莊住著,都是左鄰右舍的,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現(xiàn)在走到一塊就非爭吵不行,這哪輩子興的,不種那二畝地,就叫瞎吵吵啦。"又朝坐床沿上的志平說,"大叔這回串聯(lián)回來了,看什么景,帶回什么好東西?"
"昨天晚上回來的。"志平忙回答,又接剛才登高娘的話,"剛才我挑水就見一伙人在渭溝邊那地方喳喳來,兩派不一樣的觀點。"華志平心想,母親和她還不懂什么是文化大革命。
志平娘嗯了一聲,還沒笑模樣,登高娘見狀問:"大奶奶,您又拉臉子什么的,大叔出去串聯(lián)您天天耽心受怕,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這回平安回來了,還耽什么心愁什么?"又見桌子上的錢,嘻嘻地說"喲!是錢花不了呀,愁沒地方放,放桌子上也不快收拾起來亮什么?。"
"我去青島串聯(lián)買一雙鞋,俺娘不愿意,嫌浪費,我把剩的錢拿給俺娘,還沒收拾起來。”華志平心想來了救兵,正好想叫登高娘勸說勸說母親,故意這樣如實說。
志平娘剛要發(fā)話,登高娘快嘴快舌搶先說:"喲!我信什么事來,出遠門一趟,買雙鞋還有什么,甭說去青島,就是叫咱去青島北京的白拿黃金咱也去不了拿不來呀,睜眼瞎。青年識字解文的去買點東西回來還多嗎,出去見識見識,您可別多事了。"
登高娘說完,要鞋來看了又看,又問了價格,連連直夸口說:"去這么遠,就得買貴的,咱這里沒有的,要買賤的咱這里有就不希罕了。”
華志平聽了心里很高興,登高娘真會說,這回給自己解圍了。
志平娘訴苦說:"這些日子家里花銷太多,我前些日子有病剛治了,他爹有病也剛出院,哪里不都是餞。"登高娘伸嘴咂舌譏笑說:"大奶奶您別小氣了,誰沒個病災的,該花的花了,該買的買了,凡不能再跑青島去給人家退回去,這點還值當?shù)模瑒e沒事找事了。"最后轉而說,"大奶奶你今天忙吧?"
"不忙。"志平娘問,"你要幫什么忙的?""要沒什么事去幫我糊糊榷子。年前,我再給登高和他姐一人給做一雙鞋,小孩穿鞋費我也懶,一拖再拖,不像你那么勤快,各個小孩都給做的跟上。"
志平娘欣然同意,二話沒說,和登高娘去她家了。這兩家關系很好,都是工人戶,又有人情來往,互相幫助是常有的事,登高娘是志平家里的常客。她家不遠,在東邊有二十米遠的路南場邊,來往很方便。
七八天后的一個早飯前,門外一個女青年喊幾聲華志平,華志平聞聲忙出來一看,原來是一起去青島串聯(lián)的初一女生張青菊,見她頭上用紅頭繩扎著兩個小辨,一條綠色圍巾圍著脖子,棉襖外面套的淺藍底色淡紅方格的褂子,左臂戴著"東方紅"指揮部袖章,可能剛洗過顯的鮮艷明。生動的臉上,一對黑眼珠眨動著,充滿了機靈活力。穿這么漂亮干什么呢?華志平走近前問:"是你呀!"同時一股香氣襲來,真好聞,華志平深吸了一口氣,頓感心舒氣爽。
"我認為你沒在家呢,叫你半天才出來。"張青菊笑咪咪地說。
"有什么事嗎?"華志平心里有些納悶問。在學校,不一班不一級,她在學校東邊,自己在學校西邊,距離遠,從來沒見過面,在家也不熟悉,只是前些日子和這次串聯(lián)時,才熟悉一些。這回找自己干什么呢,還穿戴的板板整整的,也夠漂亮。
"學校過兩三天要組織人去城里參加示威游行,說有保皇派,地區(qū)的蓋子還沒揭開,現(xiàn)在學校里人少,不少串聯(lián)的在外邊還沒回來,叫回來的都去學校參加,互相通知通知,你今天不去學校嗎?"張青菊祥細對華志平說完,看看華志平有點楞;上前笑著伸手拍了一巴掌華志平的臂膀,華志平猛然一笑,說:"行,我下午回學校吧。原來你已經去學校當頭頭了。”“你胡說,誰當頭頭了,我是來通知你的。”張青菊說著又是一巴掌打來,華志平向后一退,雙手護著肩說:"別鬧別鬧,叫人看見不好,以為是打仗的。"說著自己臉上不由有點熱,但沒提防住,到底腿上被踢了一腳,華志平直退后求饒。
張青菊哈哈笑著停住了手腳,華志平也認真問她:"你早去學校了,也不在家多歇兩天?"
"沒事在家歇什么,回來第二天下午我就去學校了,不然,我怎知道這事的。"張青菊說完,轉身要走又補充一句"告訴你了,快去學校吧,今兒明兒都行,到時候別說我沒告訴你;張青菊說完轉身走了,華志平故意客氣說:"還家來歇歌吧?"
"別虛情假義了,站這半天都沒敢讓。"張青菊朝前走著回頭一笑答。忽又轉身喊志平別走,華志平想,又有什么事;這個人沒完設了的不早說,就又轉回身。張青菊說:"志平你和我一起去通知閆有信那幾個同學怎么樣?人家里有狗我不敢進,我一個人也不好找不熟悉。"平志平一聽又有點楞,和她一起去叫人,一時沒想好怎么回答她,只聽張青菊又說一句:"你沒事咱一起去吧!"
"你自己去行,問問好找,我也不熟悉。領導同志,我還得回家準備準備。"華志平朝張青菊笑著雙手一攤說。張青菊聽了朝華志平猛跑兩步然后使勁跺腳呱呱響,并大聲喊:"懶貨懶貨,看我不追您家去。"華志平扭頭撒開腳跑回家,張青菊在大街上哈哈笑著也走了。
華志平跑回家想,這張青菊和自己玩鬧太重,就是一起去青島串聯(lián)也沒說幾句話,只是熟悉一點,今天倒好,見面就大開玩笑,還動手動腳的,也不怕別人看見笑話,還打扮的又漂亮,言行舉止也大方,真是有點太開化太過分了,倒弄的自己不好意思,有點尷尬,真是村里人說的,有些浪。
早飯后,志平說了去學校的事,他母親說:"你這要去學校,今上午就不用烙煎餅了,昨天烙的夠你拿吃幾天的,吃沒了再家來烙,家里現(xiàn)吃現(xiàn)辦,和您妹妹明兒后兒再烙也不晚。"志平說不忙,過午還早來。他拾掇一下隨身帶的書包本子筆等物品,準備好一床被子,然后看見墻上網兜里掛著讀過的初中一二年級的各種課本書籍,亂想了一陣子,就從床頭鋪下拿出去青島串聯(lián)買的那雙回力牌球鞋,準備到學校再穿,那時,大家看見是多氣派,多亮眼,穿著來回走多舒心豪邁,在同學中一定會引起許多眼光注視著。
華志平愛不失手拿著鞋不住欣賞,第二次愉快地把回力鞋套在腳上試試,輕輕一著地,太好了,又暖和又舒服,腳底軟軟彈彈地好享受,他忙又脫下,怕弄臟了鞋底,剛脫下要裝進挎包,他母親這時端著盛了兩把豆子的干瓢從里間走出來要出去用水泡上,看見華志平擺弄新鞋,就氣不打一處來,站住說:"你說你穿這么貴的鞋好干什么,您爹一輩子也沒舍得花那么些錢買過好鞋,就你能行,這回全家數(shù)你了,穿著出去擺吧。"華志平聽了也一下子煩了,這些日子,母親已好幾次責備自己了,于是馬上反駁說:"不就買這一回嗎,學校里穿的多來,光說光嫌,還有完沒完。”
志平娘聽了也更來氣:"噢!說你兩句你還有理了,你看看咱莊上,上學的多來,有誰穿你買這樣鞋的,有誰花錢不管不顧的,還不興說兩句,看著我就想說."
"不穿了,行行,甭說了,我找人出去賣的,省的......"華志平生氣地沒說完,把鞋扔在了床上.
"你賣你賣,你賣了你不穿,你想賣的."志平娘嘴里雖這樣強硬說,看著志平也生了氣又后悔自己剛才的話不該說,心里早軟下來.
"大奶奶又和誰呵嘴的?"這是登高娘的聲音.華志平坐床沿上起身要出來,見登高娘迎門進來接著對志平娘笑啊呵說,"我離老遠就聽見嗷嗷聲了,您是閑的是吧?"說完自己拉過一個小板櫈坐下,手里還拿著未納完的一只鞋底。志平娘手撿著干瓢里豆子里的臟東西,說了剛才吵吵的原因,最后又補充說:"他妹妹到這還不知道他買鞋的事,她要知道她哥買了這樣的好鞋,還不更生氣,說我偏心。
他還非得在家穿穿擺擺,你就不會到學校穿嗎,愛急擺就怎擺。"志平娘說的溫和多了。登高娘聽了不以為然批評志平娘說:"大奶奶,你就偏心多事,不就一雙鞋嗎,給俺小二姑買一雙不就行了,也公道了,一人一雙。再說,俺大叔出去串聯(lián)要是把錢都花光了,你也沒治,不是還剩錢給你了嗎,你別不知足,俺大叔就是不錯,在外頭剩了錢還都交給你,他還是會過的。再說了,現(xiàn)在小識班女孩都興穿塑料底單鞋,花不幾個錢,好的也到不了三塊。小識班丫頭在外頭誰不看誰,比比穿的身上的腳上的,人家要都有她沒有就怪難。"說到這里一抹嘴又補上句,"行了大奶奶,對小孩可別太不舍得,給俺小二姑買一雙鞋就什么事也沒有了,別拿錢當月亮。"
"不是的,"志平娘帶著愁相說,"前個月拿您十塊錢還沒給您,我哪敢大手大腳地花,欠人家的錢還不上,我心里總覺著是個事。"
華志平聽了母親說的話,心里頓時有些難過起來,家里原來還欠人家的錢,不免又為自已買鞋的事而漸愧。
"可別說了大奶奶。"登高娘坐著撇撇嘴,拍了一下自己的膝蓋說"誰不用誰,就那幾塊錢,莊鄰誰不找借來往,我以前沒使過您的錢嗎,別光瞎心思了,俺又不急使。有點事您就心里放不下,您太心重了。放寬心,什么事也沒有。"
志平娘想了想說:"不行這樣的話,就給彩平買一雙鞋,花三塊錢。這幾天心里總不透思,也沒這樣想過。"
"噯!這就行了大奶奶。"登高娘一拍大腿笑嘻嘻象完成了任務似的,一挺身子這才說她的事,"大奶奶你看看我這手拙勁,鞋底納了還剩四五行,兩根針錐都使斷了,沒的使了,貨郎來了再買幾根,我拿來想叫您抽空幫幫忙給納上,您抽空納就行,又不急著上幫,榷子還沒干透,犯潮。"
"這點事,我抽空一會就給納納了,費不事。"志平娘輕松地說,接過登高娘手里的鞋底看看,就放到里間的鞋筐里。
"你要做粒豆腐吃的大奶奶?"登高娘見志平娘手里半干瓢的豆子問。
"我想過晌就做渣豆腐,叫志平晚走一會,他愛吃渣豆腐,吃了再帶些去學校吃。"志平娘這樣安排說。
華志平聽了母親說的,心里甜滋滋地:還是母親好,最了解自己。
"行行,你趕緊泡豆子吧大奶奶,晚了泡不開。我走了,俺也回家去扒窖子,扒幾個胡蘿卜調菜,登高爹下班回家來喝酒就想吃調的胡蘿卜菜。"說完,小腳邁著小步輕輕地走了。志平和他母親一直送到大門外。
華志平來學校一天,見到了閆有信也來到學校,全校人太少,稀稀拉拉地,第二天上邊又傳來消息,說在臨沂城里取消了游行示威活動,各單位預報的人數(shù)太少,自行安排吧。
在學校里無聊,班里也只有幾個人來往看看。華志年找閆有信問問學校里有什么情況,閆有信說沒有,大都串聯(lián)沒來校。然后又悄悄告訴他說,閑著沒事,可晚上九點鐘后都休息睡覺了,到圖書室偷書看,門不鎖了,借書的小窗戶叫誰撬開了,可關可開,偷完書后要好好關上。華志平大喜。果然,晚上九點多以后在夜色籠罩下,就有人輕手輕腳地去了圖書室,華志平約閆有信一起去參加了,他們大都是初三的。于是華志平學他們那樣,爬進小窗戶,在幾排書架上,翻找了找,在微弱的光線下,找出一本《源泉》,是抗舊戰(zhàn)爭歷史題材小說,便惶惶張張拿著書爬出來,外邊還有放哨的,輪換著進。華志平第一次學著偷書,心里怦怦亂跳,出來東張西望,幾個人告訴他偷回去看完再拿回來換,別叫發(fā)現(xiàn)書少了。自此,華志平在學校學著偷書看,每次看完,都老老實實把書拿回去另換,或在學校看,或拿回家去看,這樣年前年后堅持了有兩個多月。后來學校來人多了,學校也發(fā)現(xiàn)了偷書的事,沒聲張也沒追究,只說少了有限,就把圖書室的小窗戶釘?shù)乃浪赖模蓍T也修好上了鎖,以后誰也撈不偷書看了。華志平知道后并不遺憾,因為他看了不少革命題材小說;再說,這樣偷書看也不光彩,畢竟這樣看書站了一個"偷"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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