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人說,陳思誠的新片《解密》,有點像《奧本海默》。
是的,有一點。陳思誠想致敬《奧本海默》的意圖是很明顯的,但沒有拍出奧氏的矛盾與糾結。
還有人說,《解密》有點像《美麗心靈》。
是的,也有一點。但是陳思誠沒有拍出數學家納什的痛苦與意志。
實際上,《解密》像很多電影,比如《盜夢空間》、《愛德華大夫》等,但都僅得其表,不得其魂,所以還是四不像。
不過,說是四不像,卻還有一像,即很像2014年吳宇森執導的《太平輪》。
《解密》和《太平輪》的共同之處在哪里呢?
那就是都把1949年的解放,表現為一場淪陷。
在《太平輪》中,即將在人民革命的洪流中獲得新生的中國大陸,成了一塊人人爭相逃離、馬上就要被鐵蹄蹂躪的混亂之地,而蔣介石盤踞的臺灣,反而是暴風雨停歇之后的平靜故鄉。
在《解密》中,從1937年到1949年這段時間,容金珍雖然是一個有心理疾患的孤兒,但他始終生活在非常有愛的環境中,生活上無憂無慮,心理上被人呵護,數學天分也備受重視,受到良好的教育和開發。
解放前的南京,在陳思誠暖色調的鏡頭中,像是好萊塢經典愛情片中浪漫、溫馨的美國城市,人人都健康、快樂,男人西裝革履,女生典雅美麗,生活充滿陽光和希望。當年在國統區各大城市爆發的聲勢浩大的“反饑餓、反內戰、反迫害”運動,以及因為美軍士兵強奸北大女生沈崇而引發的反美抗暴運動等等,連影子都看不見。
但這個烏托邦一樣的所在,卻隨著南京“被XX黨占領”(《解密》字幕)而毀滅了。
陳思誠用和《太平輪》一樣的手法,來表現南京的“淪陷”——似乎巨大災難就要降臨南京,所有的人都在一片混亂中四散逃命,法律和秩序解體了,酷似《亂世佳人》中,南軍撤離,北軍即將進占的亞特蘭大。
陳思誠是吝嗇的。盡管《解密》全片長達近兩個半小時,是今年暑期檔最長的影片,但陳思誠不肯用哪怕一句話、一個鏡頭,來正面詮釋一下“解放”的真實含義——壓迫者被推翻,帝國主義被趕走,人民站起來了,等等。觀眾只看到一個光明的、溫暖的時代的結束,一個冷酷無情的、充滿壓迫感的時代的到來。
陳道明飾演的“老鄭”,在《解密》中,無疑是革命者與新中國的人格化——他總是一襲黑衣,室內也帶著墨鏡,面無表情,神秘莫測,缺乏安全感。在他戒備森嚴的辦公室里,還有著密室和暗道。他決定了容金珍(劉昊然 飾)的命運,但容金珍直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是誰。
透過神秘的“老鄭”,觀眾看到,那個在1921年成立,堅持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在長期革命戰爭年代與人民群眾保持著“種子與土地”一樣的關系,以自身的熱情和奮斗喚醒了千百萬人民并領導他們獲得解放的“核心力量”,似乎是一個類似共濟會、兄弟會那樣凌駕于國民之上,擁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力量的黑暗組織。
那么,“老鄭”們建立了一個什么樣的國家呢?在《解密》中,這是一塊被高墻和鐵絲網圈禁的土地。
《解密》一多半的篇幅,是反映1949年后的生活。但觀眾沒有看到人民歡天喜地的迎接解放,也沒有看到人民意氣風發地進行社會主義建設,只看到了哨兵、高墻和鐵絲網,看到了軍警以尋找機密文件為借口,突然宣布“封站”并搜查每一個人的嚴酷與肅殺,還看到了一個超現實的場景:暴民在批斗大會上暴打善良、無辜的知識分子——這在“傷痕電影”中,通常發生在1966年之后,但在《解密》中,卻被提前到了1963年。也許陳思誠意識到這是過于明顯地偽造歷史,于是他取下了群眾的紅袖章,只是這樣一來,就更顯得欲蓋彌彰了。
一些中國電影人,在通過用一種固定的模式來表現“那十年”,并通過表現“那十年”來向外界傳遞關于新中國的刻板印象(狂暴和殘忍)方面,似乎有一種執念,以至于他們經常會毫不在乎地在銀幕上展示偽史,比如在2018年上映的《無問西東》中,就有一個幾乎一摸一樣的橋段:美麗的女大學生在批斗大會上被暴民凌辱,她的戀人從核試驗基地匆匆趕來……導演李芳芳也把時間提前到了1963年。【點擊閱讀】
這些中國電影導演的這一奇怪偏好,自然影響到了國外的電影人,他們也駕輕就熟地運用這一手法,給中國打上“暴民恐怖”的印記,比如網飛版的《三體》,就有一個和《解密》《無問西東》中的相關橋段極為相似的開頭,并成了全部故事的樞紐。你說西方導演是在妖魔化中國嗎?但西方的觀眾可以很輕易地在中國人自己拍的影視劇中得到印證。
有人說,這部電影是有家國情懷的,容金珍破譯密碼,是因為愛國。
似乎有道理。但容金珍愛的是什么國呢?
是一種先驗的、抽象的“國”,是他的養父(吳彥祖 飾)從甲骨文中拆字而來的“國”,這種“國”,完全排除了“新中國”的政治含義,排除了對“社會主義祖國”的任何情感。這種抽象的“家國情懷”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存在的,它出現在《解密》中,不過是為了對抗容金珍生活于其中的新中國罷了。
02
二十世紀,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背叛的世紀”。
因為在人類歷史上,還從來沒有如此之多的出身富裕家庭(剝削階級家庭)的青年,背叛自己出身的階級,投身到為勞苦大眾翻身求解放的時代洪流中來。
有一次,我去南京雨花臺烈士紀念館,驚訝地發現,在這里犧牲的十幾萬烈士中,許多人(不是全部)都具有這樣幾個特征:第一,非常年輕;第二,受過良好教育;第三,出身富裕家庭,有些人還是世家子弟。
這些令人潸然淚下又無比敬仰的烈士,他們投身革命,是自覺自愿的,是接受了馬克思主義,認清了歷史發展規律的結果,許多人是唱著《國際歌》,在國民黨軍警的槍口下走向刑場的。
但是,在《解密》中,這一發人深思的歷史現象,被完全顛覆了。
按照《解密》的敘述,出身世家,在知識精英家庭長大的容金珍破譯了美將特務企圖炸毀“中央首長”專機的密碼,破譯了美蔣企圖空襲我核武器研制基地的密碼,建立了巨大功勛。
但是,他所做的一切,不是出自任何政治認同,而是被綁架、被圈禁后,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不得不這樣做的結果。
陳思誠深怕觀眾會把容金珍誤讀為一個熱烈的愛國者,所以借容金珍遺孀之口,對采訪者(由陳思誠本人扮演)——實際上是對銀幕下的觀眾——強調說:“這不是我們的選擇,我們是被選擇的!”
被選擇,就是一種無奈、一種被迫。
“老鄭”是金珍的引路人,也是他的綁架者與監護人。在“老鄭”與金珍的互動中,“老鄭”從來不做任何政治啟蒙,他只是憑借一種神秘的恐怖力量,令金珍不得不屈從。
“老鄭”發現了金珍在破譯密碼方面的天才后,就約金珍談話。金珍回家后告訴養父,“那個人讓我跟他走!”
金珍是超越于政治之上的,至于他在破譯密碼時所展現出的狂熱,不過是一個數學天才在挑戰自我,探索自身能力極限時出現的偏執罷了。而做為黨的化身的“老鄭”,則冷酷地、精明地、不人道地引導、利用了這種偏執,不僅榨取了金珍無比珍貴的智慧,也榨取了他的生命。
并且,容金珍完全不是中國所能培養、鍛造的“天才”。他的容貌是中國人,但他的大腦,是浸泡在西方文明的營養液中發育起來的——來自奧地利的“洋先生”教會了他釋夢,使他獲得了可以在夢中破譯密碼的能力;而來自波蘭(也是歐洲)的猶太人希伊斯,發現并開發了他的數學天才,并成為他精神上的“父親”。按照《解密》的敘述,容金珍簡直就是新中國的拯救者了,國家的命運完全取決于他能否破譯密碼,但他卻是被新中國強行截留的“西方文明的產兒”。
其實,對容金珍來說,他真正的夢想之地是美國,絕不是如同集中營一般的701。當他的導師,猶太人希伊斯表示要帶他去美國深造,并表示已經為辦好了一切手續時,他是多么快樂?。≈皇欠浅2恍遥暇┑慕夥?,使他夢想破碎,他不得不留在高墻和鐵絲網后面,但仍然和身在美國的精神之父希伊斯惺惺相惜,金珍甚至在千鈞一發的關鍵時刻,還不忘用自己的方式,幫助希伊斯擺脫困境。希伊斯為美國情報局編織密碼,金珍為中國破譯密碼,他們都是被脅迫的,擺脫這一切,師生(父子)在海邊對弈,才是他們最渴望、最美好的生活。
就這樣,《解密》改寫了新中國的歷史,也羞辱了新中國的歷史。富裕家庭出身的青年滿懷激情地投身中國革命與建設的歷史,變成了變成了“被選擇”、被脅迫、被利用的歷史,新中國的勝利,也因此不再是任何意義上的政治的勝利,而是被囚禁的“人質的勝利”,甚至是一種“集中營式的勝利”【點擊閱讀】,因此不僅不值得懷念與歌頌,更是未來要極力回避,并避免重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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