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你還好嗎?我尊敬的兄長。
我從心底敬佩你,你是這個時代少有的有良心的作家之一。你來自于農民,為農民寫作,對人間的苦難沒有背過臉去。一部《平凡的世界》耗盡了你全部的精力,書成之后你也就告別了這個“平凡的世界”;每當想起這些我都禁不住扼腕嘆息:比起當今那些“用下半身寫作者”,比起那些玩世不恭的“碼字者”,甚至比起作品有些藝術含量的“言情作家”,你的寫作生涯顯得是那樣凄苦,又是那樣悲壯!為了文學你可以拋棄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你是在用生命寫作呀!你為自己取名“路遙”,可為什么你的路剛剛開頭,卻又忽地嘎然而止。你嘔心瀝血地寫出了數百萬字的作品,到最后重病加身時,卻是經濟拮據,只好靠給人寫廣告詞換取區區五千元的醫療費用。而那個年長于你,筆名中有另外一個“瑤”字的“言情作家”卻是那樣輕松,不用直面人生苦難,也不用為了藝術真實去進行社會調查,查閱大量的資料,積累生活素材,也不用像你一樣為了寫作嘔心瀝血,不惜打亂自己的作息時間,讓“早晨從中午開始”,人家只是靠著自己的熟套子,編出一個個看似凄美的故事,去賺取少男少女的眼淚,再把這些“珍珠”般的眼淚化為自己口袋中的鈔票;現代題材的人們看膩了,人家又去“戲說”古代題材的,既然是“戲說”,就不必考慮是否真實,就可以天馬行空,只要浮躁的人群愛看,那就可以按照他們的審美情調寫下去,結果人家一直寫到了熒屏上,而身體確實毫發無損,黃金大大加身。每每想起這些我都會想到在天堂的你:生活之多么的不公啊!
兄長啊,我想念你,尤其是在這個時候:我盼望你能從天堂重回人間,再來看看你夢回縈繞、臨終還在牽掛的這“平凡的世界”,看看這平凡的世界上的蕓蕓眾生,用你的心來感受他們,用你的筆來描述他們。
我親愛的兄長,假如你從天堂回來了,你會看到一個怎樣的“平凡的世界”呢?那些曾經在你傾注了全部心血的同名長篇小說中,經過了千辛萬苦都有了一個美好生活開端的心地善良、情操高尚的人們,他們當今的生活會怎樣呢?是沿著那個“美好”的開端越過越好,還是相反?你若回來了,你都要去面對:這些都是你不可回避,而你肯定也不會回避的問題。因為還是那句話——你對人間的苦難從沒有背過臉去,你是農民的兒子,生來就是為他們寫作的。我知道你是太勞累了,你已經沒有了再返回來的一絲精力,那你就在天堂好好休息吧。
讓我來代替你,代替你來探尋你的、也是我們大家的“平凡的世界”中的人物命運的走向以及他們思想精神發展的脈絡。
先說說我們最喜歡的少平吧,他應該算是幸運的。當他剛剛進煤礦的時候,煤礦的體制還是屬于計劃經濟下的“企業辦社會”的那種,礦工哪方面的才能都不會埋沒,比如他乒乓球打得好,就會參加全局的乒乓球賽,拿了名次之后全礦就會知曉。曉霞死了以后,他應該和惠英結婚了吧?以他的能力他是應該能夠考上煤礦學校的,可你知道嗎?沒有了曉霞,他即使煤校畢了業,也不會成為脫產的管理人員(過去叫“干部”,現在叫“官員”),最多還會是個采煤班長。當然我們的少平也不愿意離開一線。但你知道嗎?現在大的煤礦雖然還是“國企”,可老總們都是年薪制了,利潤和他們的收益掛鉤,他們已經成為了“先富”的一群,為了達到更富的目的,他們會想方設法克扣正式礦工的工資,再“減員增效”,像安鎖子這樣的老工人、惠英這樣的女工可能早已下崗,而少平會被留下,因為他們又招收更多的低工資“協議工”——就是現在的“農民工”,要管理這些人,少平這樣富于井下管理經驗和工作能力的作業班長正是他們所需要的。聰明的明明一定會考上正趕上教育產業化之后的大學,為了對得起自己的師傅,少平一定會寧可自己吐血也要供他完成學業,而他和惠英之間也一定會孕育出新的生命:這樣一家四口,只靠少平的一點工資供養會捉襟見肘,更別提讓遠在雙水村的孫玉厚過上“老地主的生活”了;然而就是這樣的生活還不知道他們是否能夠延續下去!我不忍心再想象了,我只是為他們祈禱:愿少平能在井下平安,雖然井下設備年久失修,當大亞灣煤礦發生礦難的時候(已經發生了!我的兄長!前幾年銅川陳家山就是你當年體驗過生活的煤礦,就是“少平”所在的“大亞灣煤礦”已經發生了事故!),少平能安然無恙,讓他們艱難而又溫馨的生活就這樣持續下去。我再次的默念、祈禱:少平和惠英一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再來看看少安,這是兄長你心中“好財主”的形象,你是把農村“和諧”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但恕我直言,你給他的使命他無法擔當!當他成為一名“財主”之后,他也就不能再保持一個農民的古道心腸。為了最大限度地榨取剩余的或是不剩余的價值,也為了對抗同類的傾軋和貪官的勒索,他會不顧一切地設計思量,一個田牛的血汗早已被他榨干喝光,他會和其他的黑窯主一道把千千萬萬個田牛投入磚場。為了資本的增值,他對待他們就像囚犯和奴隸一樣:沒有人身自由,吃著發霉干糧……兄長啊,我這不是在糟蹋少安,你看看那些被曝光的黑窯主,他們的前身有多少都是我們熟悉的純樸農民,但一旦成為人格化的資本,他們的人性就會一掃而光。
讓我們再來看看潤葉和向前這一對苦命的鴛鴦。他們的命運應該不會有什么起伏跌宕:雖然向前的單位最后要么是解體,要么是賣給私人,但向前會因為他的父母是黃源市衛生部門的領導,而能夠取得病退的資格,而不必像那些沒權沒勢、已經把自己的美好年華貢獻給了國營、集體企業的老職工那樣,到時候要拖著病體去到處打工,還要自己交養老保險。向前是幸運的,他不會有這些后顧之憂。他的靈巧的雙手也會給他帶來財富。而且他還有潤葉,而潤葉又在無所不能的官場。但我卻真的在擔心潤葉,潤葉姐啊,真不敢想象你在這已經變成大染缸的官場里,如何能保持你一顆純潔的心靈:如果你還保持著農村女娃的本性,你該怎樣抵御周圍的惡風濁浪!你既然已經是成熟干練,你就應該做到潔身自好,不能把自己變成貪婪的虎狼。真的,官場風浪險惡,你要把好命運的雙槳。因為你不是一個人,向前、樂樂、還有白發的爹娘,你身上寄予著多少的希望。潤葉姐啊,我的擔心并不多余,前些時查出的那個南京的女貪官,她的丈夫就是長期生病臥床。潤葉姐,我再囑咐您一句吧:手莫伸,伸手不得好收場。
我祝福我們的田四、田五大叔能被良心發現的海民和銀花供養,不至于老了老了還去賣唱逃荒,或替人家看管牛羊。我愿潤生的長途貨車不遭車匪路霸的哄搶,即使遭到哄搶,也不要與之拼命而要善于躲藏,因為紅梅在盼著你能平安返回故鄉,當年叱詫風云的父母已經衰老,你的任何閃失都會摘去他們的肝腸!把車賣了吧,踏踏實實在家種糧,外面的世道實在混亂,不僅有非法的盜搶,更有那“合法”的一個個收費的路障,都在張開血盆大口,盯著你那可憐的車廂。
不知已經離退休的喬伯年和田福軍看到當今的社會會有什么感想,當然你們可以變成李銳之流誣陷人民領袖,要把歷史的航船向右轉相。但我相信他們的個人品質,相信你們會變成鄧力群、李成瑞、鄭天翔,他們會切切實實反思三十年走過的道路,即使無能為力,也要為人民把赤心奉上。你們一定會舍命吶喊,為了毛澤東的旗幟重新飄揚!
還有你,我最喜歡的曉霞,我心中的偶像。雖然我們性別不同,但我們是何等的相像:我們都是幼年愛思考,都是伴著《參考消息》度過了少年的時光。雖然我因家庭干涉選擇失當而命運坎坷,你卻因為父親的地位而青云直上(有讀友分析,你若沒有父親的關系絕不會由黃源師專進入省報),但我卻一直把你當作自身一樣看待,你的成長就是我未能實現的理想命運的鏡像。路遙兄長啊,因為曉霞我可要對你有一些微詞:第一,我不能同意,你讓她在中學時就對報紙文章產生質疑,因為那時我對理想正心馳神往,我覺得曉霞應該和我一樣。但即使是這樣,我也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因為你即使是要迎合出書時的政治形勢,畢竟你也寫出了曉霞身上聰明和睿智的光芒。第二,也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你可以讓曉霞因為壓力而與少平分手,但你不該讓曉霞早早離開這個“平凡的世界”。少平已經大水中救了一次侯玉英了,曉霞干嘛還要去重復一個相同的情節,難道就是為了讓她離去?當然你寫她“沒有找到尸首”,也就給她的復活留下了伏筆,那就假定她“復活”了吧。我想聽聽他對當前的社會有什么看法和主張。曉霞,以你的脾氣,如果你還在記者的位置上,你絕不會對當前的社會無動于衷。你雖然是主流媒體的精英,但絕不會一味歌功頌德,你可能會冒著撤職,被同地或異地抓捕,甚至人身傷害的風險寫下針砭時弊的文章。但是曉霞你知道嗎?寫這類文章也是有左右兩個角度的,以當今的話說有人要走邪路,而有人要走“回頭路”我不希望你做走邪路的右*派,而要做走“回頭路”的左*派,因為我們已經到了懸崖邊上不回頭已經來不及了。曉霞,你說是嗎?兄長,你說對嗎?如果你們都在天堂,我還是相信你們不會對人間的苦難背過臉去,還會關注下方的“平凡的世界”,而沒有了現實諸多因素的羈絆,你們一定會對當前的大是大非問題進行透徹的探討,得出具有深遠意義的結論的。
啊,路遙,我可敬、可愛、可愛的兄長,如果我打亂了你在天堂的安寧,請你多多的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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