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很少上關天，看到有"美國的本質"一文，有意思。第一反應是我也可以就這個問題探討一下。但是，過去的經驗教育我，這么做是很不明智的行為。比如我剛到美國的時候，很好奇，對什么新鮮事都大發感慨。忙不迭地和國內朋友講：我知道我知道，原來事情是這樣這樣的。但是，幾年下來，只弄懂了一件事：即使是在這個所謂言論自由的國家里，自己所能認識的，也只不過是現象的一小部分。和過去相比，僅僅是多明白一點細節，多了解一些背景而已。幾年工夫，連現象都看不完整，又能談什么本質呢?

    退一步說，中國的本質是什么？即使我對中國的了解比對美國深的多，我能回答這個問題嗎？美國的本質是什么？我也曾問過美國朋友。沒有一個人能回答上來。只能說自己所希望的美國是如何的；其他某些人希望美國如何；或者某些人希望他人認為美國是如何的。所以，當我讀到文章明確宣布美國的本質是基督教新教支配的國家和外交，不禁暗暗佩服作者的彪悍。（btw, 將國家和外交并列，語感上似乎有問題）中學時學到一條經驗，對付選擇題，不管內容只看句式，"一定一定是錯的，可能可能是對的"。今天我敢跳出來對"本質"做點批評，是因為當年在題海戰術的操練實踐下，證明這條自我矛盾的經驗居然還相當有成效。為免誤導網友，再次聲明，本人不知道美國的本質是什么。下面的文字，僅僅在事 實和邏輯上做一點比較，另外對作者的立場發表一點個人評論。事實就從開頭的美國總統宗教觀說起吧。"美國自建國以來，總統的絕大多數都是基督教徒。美國在歷史上留下重要業績的總統幾乎都同時都以虔誠的基督教信仰而著稱，其中，有些總統因基督教信仰而給世界留下了深刻的影響。"作者在本質中引用了不少總統的"語錄"來證明其觀點，不過，因為文章未列出出處，我不能說那些話都不存在。在這里引用一些其他我知道的"語錄"。

    不過，第一位沒做過總統。托馬斯潘恩：我不相信教條，無論其來自猶太，羅馬，希臘，土耳其，新教或者任何我所知的教會。他們相互指責他人的信仰非真（unbelief），對我來說，我對他們統統都不相信！（來源：The Age of Reason by Thomas Paine）

    約翰亞當斯，第二任總統。他曾經說：在最理想的世界，那里沒有宗教！（Thiswould be the best of all possible worlds, if there were no religion in it!）

    在他執政期間，議會通過這樣一項條約"Treaty of peace and friendship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and the Bey and Subjects of Tripoli,of Barbary"，其中明確說明：在任何意義上，美國政府都不是建立在基督教基礎上的。（"the governm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is not in any sense founded on the Christian Religion." ）托馬斯杰斐遜，第三任總統，獨立宣言撰稿人。我已經檢查了世界上所有所知的迷信，在我們特有的基督迷信中我沒發現贖罪這一特點。他們都是建立在神秘傳說之上。百萬計的無辜男女，因為基督教的勸導，被焚燒、折磨、處罰和禁閉。這種威權的作用何在？讓一半人成為傻瓜，另一半成為偽君子，去支持地球上的欺詐和謬誤原文：I have examined all the known superstitions of the world, and I do notfind in our particular superstition of Christianity one redeeming feature.They are all alike founded on fables and mythology. Millions of innocent men, women and children, since the introduction of Christianity, have beenburnt, tortured, fined and imprisoned. What has been the effect of thiscoercion? To make one half the world fools and the other half hypocrites; to support roguery and error all over the earth.詹姆斯麥迪遜，第四任總統，憲法之父。他說：基督教在過去十五個世紀中嘗試了立法，結果如何呢？在所有地方，或多或少都存在僧侶的傲慢和懶惰以及俗人的無知和奴性；兩者都體現了迷信，頑固和迫害。基督徒傳教士實際上文明社會中有什么影響? 他們在許多情況下維護暴政。沒有事例表明他們曾作為民眾自由的保護人。希望剝奪公眾自由的統治者發現有僧侶的輔助更 加方便。一個正義的政府, 被設立來獲取和保衛自由, 不需要僧侶。政府和教會相互干預越少，雙方也都越純粹。原文來自麥迪遜自傳"During almost fifteen centuries has the legal establishment ofChristianity been on trial. What have been its fruits? More or less in all places, pride and indolence in the Clergy, ignorance and servility in thelaity, in both, superstition, bigotry and persecution."What influence in fact have Christian ecclesiastical establishments hadon civil society? In many instances they have been upholding the thrones ofpolitical tyranny. In no instance have they been seen as the guardians ofthe liberties of the people. Rulers who wished to subvert the public liberty have found in the clergy convenient auxiliaries. A just government,instituted to secure and perpetuate liberty, does not need the clergy.Religion and government will both exist in greater purity, the less they are mixed together.

    這樣看起來，美國建國之父們非但沒從基督教中吸取新教的價值觀來建立自由、人權和民主的制度，相反，很有點警惕，甚至深惡痛絕的味道？嗯，我可沒有下這樣的結論。我只不過摘抄了一些語句而已。細心的讀者也許注意到，上面的文字有一句沒有提供出處：亞當斯說：在最理想的世界，那里沒有宗教！亞當斯是在和朋友通信中提到這句話的，但是，他繼續說道：如果沒有宗教，這個 世界就會變成地獄。Without religion, this world would be something not fit to be mentionedin public company-I mean hell.有了后半句，意思就大為改變。亞當斯不再是一個反基督分子了.不過，也算不上虔誠信徒吧。其實，囿于資料的不足，人們并不非常清楚歷史上每個政治人物的宗教觀念。比如 華盛頓，比如林肯。而且每個人的觀點從青年中年到老年，也可能發生變化。因此即使援引其本人的片言只語，而不介紹相關背景，也很可能誤導他人。有一點是清楚的，當時人們口中所謂的上帝，并不是新教或者基督教的上帝，而是泛稱的神靈，就像中國人所說的"天"或者"道"。諸子百家，說天論道的總有幾十家吧，但他們真正所指代的，卻可能截然相反，或者風馬牛不相及。所以，如果看到言上帝就括入新教或者基督教，未免有些托大了。舉個例子，富蘭克林相信的是Deism 理神 教，a system of thought advocating natural religion based on human reasonrather than revelation， 按照字面意思，類似是絕對真理絕對精神那樣的東東，和愛因斯坦接近（我瞎說的）接下來剛好講講美國為什么新教的人那么多。波斯納在法律的經濟學解釋中說，美國人信教比歐洲普及，是因為沒有國教的緣故。因為教派林立，相互之間的競爭促使入 教的門檻越來越低，講道的儀式也從簡，追求輕松和諧，用一種新的生活熱情替代保守的禁欲主義，客觀上使得更多人愿意上教堂；同時，由于搭便車現象的出現，鐵桿教徒的比例并沒有歐洲高。

    學者Gordon S. Wood, 在1992 年出版的 "The Radicalism of the AmericanRevolution," 中提到，在1790年， 只有10%的美國人口定期參加宗教活動。 " 本質" 中提到：依據美國蓋洛普的調查，在美國，有95%的人"信仰上帝"，其中，86%為基督徒，基督教徒中，60%的人為新教徒，28%的人為天主教徒，10%為東正教。其余信仰猶太教或伊斯蘭教。成年人中，70%的人從屬某個教堂。這幾個反映國民信教程度的數據，美國在全世界主要國家居最高。其中可以看出，基督教占絕對的優勢，其主體又為新教。先從結論看，"全世界主要國家"一詞指代不清。例如波蘭90%人口信天主教，或 許作者認為他們不是"主要國家"；日本人把天皇看作神，是不是又不算宗教呢？從數據上來說，95% * 86% * 60%, 結果尚不過半；遠低于波蘭。Last but not least，甘洛普的原始數據是：當有人問他們是否"信仰上帝或是一種宇宙精神"時，95%的美國人說"是的"本質一文中，這樣片面引用數據和言論之處頗多，這里就不一一列出了。有興趣的話，大家可以自己google。 下面討論一下本質中的邏輯問題，這是重災區，邏輯錯誤 幾乎應有盡有。邏輯常見的邏輯錯誤有: 外延擴大，因果無關，自相矛盾，無效論證，輕率歸納。

    外延擴大：指建立在未經限制的概括上的論點。例如在本質中這樣的論斷：因此，基督教信徒很容易對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產生抵制。事實上，對社會主義特別抵觸的，是基督教中的保守分子，例如提倡在宣誓詞中加入＂在上帝之下＂的哥倫布騎士團。而宣誓詞的原作者基督教浸禮派牧師Francis Bellamy，卻是一位基督教社會主義者（Christian socialist），他甚至在布道中宣傳空想社會主義。1892年的原版宣誓詞是這樣的：我對著我的旗幟，以及它所代表的給所有人自由與公正的、不可分割的這個國家，宣誓效忠（I pledge allegiance to myFlag and the Republic for which it stands, one nation,indivisible, with liberty and justice for all.） 他當時還打算加入平等這個詞匯，但是因為涉及黑人婦女權益之爭，遭到保守派的阻撓而作罷。 Francis 本人后來被保守派逐出教會。馬丁路德金也有親社會主義傾向，和他一起搞公車反隔離運動的羅莎，就是一名共產黨員。并非因果

    "朝鮮戰爭期間，由于中國與美國軍隊的交戰，在美國國民當中，產生了要求政府向北京扔原子彈的聲音，那時的報紙經常登一些百姓要求向中國人扔原子彈的呼吁， 美國政府也認真地考慮了這個做法。這時的美國已經把中國當作二戰時日本一樣的邪惡國家了。在美國基督新教的美國國民心里，一旦你被認為是撒旦、邪惡，那么 對你的同情和憐憫或者妥協就都不存在了，你就注定是被滅亡的了，扔一顆瞬間殺死數十萬人的原子彈也在所不惜。日本就是因為強烈的反基督教的政治體系和文明，而遭受了美國的原子彈。日本人說，假如當時美國的對手是歐洲國家，美國不會扔原子彈。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反映了美日之間除了現實的矛盾之外還存在 的深刻的宗教文化對立。 "作者認為日本挨原子彈的原因是強烈的反基督教，是因為日本被視為邪惡國家。但是公認的解釋是，美國為了減少傷亡才投的原子彈。蘇聯后來也被視為邪惡國家，可是美國卻不敢對它投原子彈，原因很簡單，蘇聯也有原子彈。在同一段中，作者還提到二戰前后的中美關系，因為蔣介石信基督支持國民黨；因為共產黨反基督則拒絕新中國。把領導人的宗教信仰和國際政治關系直接掛鉤。然而我們知道，蔣介石并沒有改變信仰，國民黨得到的美國支持卻越來越少；而新 中國一邊倒的政策，事實上也是中共主動做出的。自相矛盾在第二章中，作者為了將民主傳統歸功于新教，提出下面的說法：美國的政教分離的原則和信仰自由的原則，來源于新教教徒的這種宗教信念。．．．　這就是美國人對政教分離和信仰自由的感覺，也其實是政教分離和信仰自由的原則的本質。這種感覺在美國人身上已經內化為一種常識，內化為一種天經地義的道理．　

    接下來，作者提到小布什政府有神權統治的傾向，但是"無論這些團體怎么有影響 ，都無法改變美國憲法對政教分離的規定，無法改變美國人對政教分離原則的確信。"；

    但是到了第六章，作者在介紹小布什的內政外交時，卻忘了政教分離的民主原則，而談起神權政治的大得人心了：布什說："我的政治學老師是耶穌"。　"如果我不相信應該用上帝的計劃來取代人的計劃，我就沒法治理國家"。．．．　都是反映了這個時代美國人多數人心聲的話語，也反映了美國社會的進一步基督教化。．．．．如果布什進一步說："我 日常都 是依照信仰來處理國家大事"，那么，會有無數人高舉雙手，唱和"阿門"；如果布什對大眾說，"你們才是將自己獻給耶穌福音的弟兄"，那么，布什的當 選，就會被原教旨主義者們歡呼為"神的大能"。這種說法有夸張色彩，但確實也反映了布什的社會基礎和神權政治的實質，反映了美國的社會實質．作者和布什之間，至少有一個人犯了自相矛盾的錯誤，或者兩者都是。作者在第二章還順便批評了一下日本領導人參拜靖國神社政教不分，可是在第一章 卻批評道"其實，真正的肉池酒林和性混亂的，是在日本或在現在的中國以及歐洲的一些國家。日本經濟高度發達，社會也徹底世俗化　．．．"．

    日本是如何同時做到徹底世俗化和政教不分的呢？無效論證本質在回答歐洲和美國何以不同時說：歐洲曾經是基督教國家，但已經世俗化了，僅僅是基督教留下了很大影響的基督教文明國家；而美國是表面世俗，其實是基督教國家。為什么呢？作者的解釋是歐洲的外交政策注重實利，不注重意識形態，利益至上，靈活務實；而美國的外交政策注重意識形態，不計較利益。對這個回答我們馬上可以提出一堆問題，為什么美國會扶植伊拉克打伊朗，培養本拉登打蘇聯，和不民主的伊斯蘭大國沙特保持親密關系 …所以，作者不得不到提到：美國人的外交也會呈現出一定的靈活性 … 這種靈活性也符合基督徒性格… 用智慧解決問題是基督徒處世的一個原則，美國人在外交上也秉 承了這一原則但是讀者難免會迷惑，為什么歐洲搞靈活外交就是世俗化的表現，而美國的靈活性則是基督徒處世的原則？作者說：美國人善于聯合次要的敵人打擊主要的敵人，然后再打擊次要的敵人。與蘇聯聯手消滅納粹和法西斯日本之后，美國人就開始了對蘇聯封鎖和對抗。誰是主要敵人，主要看誰是威脅基督教文明世界的當前的主要勢力。不過我們知道，邱吉爾的反蘇防蘇意識比羅斯福更強。也許，邱吉爾是一個更靈活 的基督徒？"對待伊斯蘭世界，英法德的政策與美國也有所區別，小布什在發動對伊拉克的戰爭時，遭到了來自法國和德國的堅決反對。德國和法國為此付出了戰后不許進入伊拉克中間市場的代價，全世界也看到了歐洲與美國的差別。"德國法國不能進入市場，那就是英法的市場了。類似這樣的例子，如何能夠說明美國的外交政策是出于意識形態，而不是出于利益的考慮？事實上，意識形態和利益，包括國內政治形勢和外交歷史淵源都是影響外交政策的 因素。就像圍棋中的地與勢，地多了取勢，勢多了求地，地和勢互相轉換，比如臺灣的金元外交，伊朗的輸出革命。大國更有實力求勢，而小國則更多追求實利，如此而已。

    輕率歸納： 結論下得過早，證據又不足這個邏輯錯誤在本質中出現得太多，作者幾乎是隨心所欲地總結其觀點，例如：

    ＂美國的《獨立宣言》深受基督新教思想的影響，美國的建國之父們把他們建國的合法性依據全部訴諸于上帝，訴諸于基督新教中的"天賦人權"和"主權在民""政府 為民"的思想。＂我在事實部分已經指出，美國建國之父們并非像作者描述的那樣都是虔誠的新教徒。而作者在為了說明杰弗遜不是受洛克自然法的影響，居然采用這樣的證據：中國以及外國一些世俗化學者因為執著于世俗化角度，所以，否認基督新教對《獨立宣言》的影響，將美國的獨立精神追溯于歐洲的自然法思想，認為可以從洛克盧 梭等自然法學者找到《獨立宣言》的思想根源。《獨立宣言》的起草者杰佛遜在回答這個 當時就被人詢問的問題時候說："我在起草時沒有翻閱任何資料或借助別人 的思想"。難道作者認為，杰弗遜句話的意思是：獨立宣言是上帝的旨意？關于廢奴運動，作者說：廢奴主義一直是基督教信徒的傳統，是基督徒持續千年的基督精神的實踐．．．眾多的基督教徒投入到廢奴主義運動當中．．．正是這個基督教的愛人的說教，驅使美國人廢除了奴隸制。這樣的論斷是不是太輕巧了？當時南方莊園主中，有多少基督教徒？如果真有廢奴 主義的傳統，那也許根本就不會有戰爭，甚至都不應該有奴隸制的出現。btw，廢奴一節中作者舉了約翰布朗的例子：　約翰布朗是一位在現代中國也為許多人所知的南北戰爭時的美國的英雄，他在戰爭期間作為北方軍隊的間諜而被處死，被處決前，他說，"恨不能為祖國死兩次"　（　ｍｙ　ｏｎｌｙ　ｒｅｇｒｅｔ　ｉｓ　ｔｈａｔ　Ｉ　ｈａｖｅ　ｂｕｔ　ｏｎｅ　ｌｉｆｅ　ｔｏ　ｃｏｎｔｒｉｂｕｔｅ　ｔｏ　ｍｙ　ｃｏｕｎｔｒｙ 說這句話的 ，難道不是內森黑爾？）

    事實上，本質幾乎整篇文章都是輕率歸納，單調因果的綜合。把民主自由統統歸結到基督教傳統，把美國的強大完全歸結于基督教的作用；把美國的外交政策完全意識形態化；而在此基礎上推導出中美關系的演變趨勢及其建議，自然也難以令人信服。帖子的開頭, 我提過這個問題:　中國的本質是什么？　能不能說儒家思想或者共產主義就是中國的本質？誰又能夠代表中國，是河南的農民，　上海的白領，　沈陽的 工人，　北京的學生，　深圳的打工妹？美國也一樣，不能簡單的把多數派或者當權派的思想定性為整個國家的本質。美國是個移民國家，　從建國初就確立了信仰自由／言論自由的原則，　推動美國前進的，是包括新教文化在內的各種思潮．如果一定要說本質，我覺得是其包容性開放性，對言論自由經濟自由的肯定。換一個角度看，為什么很多人愿意移民美國，最流行的回答是：美國是一個充滿機會的地方，是有法治有安全感的地方。很少有人會去美國朝圣吧。 基督教精神無疑有其積極的一面，對美國社會的影響也非常大．　我們可以說美國是一個宗教自由的國家，有宗教傳統的國家，基督徒占多數的國家； 但是否就一定能定性為宗教國家呢？美國也有很多信奉非新教的人口, 甚至不信教的,特別在經濟發達的東西海岸以及高校媒體等領域. 換句話說, 經濟越不發達, 教育程度越低, 社會風氣越保守的地方, 宗教的影響越大,越容易發揮作用. 這其實是個普遍現象, 不僅僅發生在今天的美國.基督教講善正義勤勞, 但并不意味著, 這些就只能來源于基督教. 事實上, 幾乎所有的宗教都提倡友善和平正義,無神論者也提倡友愛. 本質中提到美國企業家身上有清教徒精神. 然后舉了比爾蓋茨的例子. 比爾蓋茨的確勤勞又慷慨, 可他是虔誠教徒嗎? 他甚至都不做禮拜. 杰斐遜編著圣經的例子也說明, 基督教可以作為倫理道德人道主義的教育工具; 但不是倒過來, 說倫理道德就是基督教. 難道宗教最能讓人信服的, 不就是神跡嗎？杰弗遜刪除神跡的行為, 正是他理性化的表現，將傳統習俗去魅后普及，而不是把理論神秘化．同樣, 把人權自由民主等思想都歸結于新教徒對圣經的理解, 也是不值得推敲的.這就好比說計算機起源于算盤, 直升機來自竹蜻蜓. 可以找到相似性, 但沒直接的因果關系. 美國的建國之父們,有的是新教徒,有的不是, 有的對宗教很虔誠, 有的很反感,但是他們都一致同意走民主/自由的道路. 民權運動的發展，和教會有共同合作的一面 ，也有沖突抵制的一面．

    本質一文認為美國的本質就是基督教國家，為了得出這樣一個簡單化的結論, 既要強化新教對美國的影響，把民主自由等積極因素都歸功于新教文化, 又要美化美國的行為，使其符合宗教精神。但這樣往往陷入兩難困境，不能自圓其說。比如說，真正愛好和平的人應該能和其他人和平相處,而不是壟斷和平的名義, 四處開火. 假如美國是個徹底的新教國家, 而新教又是那么的純潔偉大, 就很難解釋例如 美西戰爭, 為什么發生在兩個基督教國家之間; 為什么會有消滅印第安人,入侵墨西哥的事件發生; 為什么會有那么慘烈的美國內戰.在這里我并不是要指責美國為戰爭販子帝國主義, 從國家利益的角度出發, 這些戰爭都可以理解. 但是, 我們不能用選擇性的材料來支持自己的觀點,而視反面事實不顧.本質一文不得不經常采用伸縮性很強的標準，甚至雙重標準來衡量美國和其他國家的類似行為。歐洲國家世俗化了，所以他們的擴張是出于利益考慮；而美國是非世俗化 的，他的擴張就是出于上帝的意志。"繼而，奧薩利班又撰文主張從墨西哥手里奪取加利福尼亞，并進行了一番頗能引起美國人共鳴的鼓動，也滲透著美國式的意識形態。他說："像墨西哥這樣愚蠢和混亂的國家，根本無法進行像樣的統治。所向披靡的盎格魯薩克遜移民的先遣團手拿桑樹和槍桿已經進入了加利福尼亞，隨著他們的腳步，到處都自然而然地建立起了學校、大學、法院、議會政體、工廠、以及市民的聚會所，這一切 都是作為自然的結果產生的，是各個原則的自然發生作用的結果，加利福尼亞獲得自由的日子不遠了，大西洋帝國成為連接兩大洋的帝國的日子，也不遠了。"也就是說，作為上帝的選民，盎格魯薩克遜人注定要驅逐愚蠢的墨西哥人，要廢除他們的統治，然后在那里建立起民主的政治，建立起先進的教育體制，以及公正的司法制度，給那里帶來自由和進步。在這里，美國意識形態的關鍵詞都可以找到，也就是民主體制以及盎格魯薩克遜人的天命。" 奧薩利班這段話，把墨西哥替換成朝鮮/東北，把盎格魯薩克遜換成天皇子民，就和東亞共榮圈的動員令沒什么區別了。

    今天,美國的宗教化思潮,特別是右翼保守的思想的確泛濫, 和左翼自由派的沖突也越來越激烈。 其實保守宗教情緒的高漲，往往和恐懼感相關。 上次保守思想高潮期，是冷戰期間，麥卡錫主義盛行一時。也正是在這個時段."在上帝之下"被加入宣誓詞，目的是利用宗教，和蘇聯/共產主義的無神論對抗/區別。非美委員會在此期間捕風捉影 ，把無神論者和共產黨員/叛國者劃等號。新教教會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表現出民主自由的風骨來。著名劇作家阿瑟米勒針對這種情形，創作了"塞勒姆女巫"一劇。

    在911后美國人第一次感受到本土遭襲的滋味，另外經濟上遭遇蕭條；再受全球化影響，工作外包，移民進入勞動力市場，普通人經濟上也有不安全感。就像病人更容易迷信，一個社會如果走下坡路，不安全感增加，往往更容易流行保守主義。但就像捉女巫不能根除疾病，小布什的新保守路線只是勞民傷財，加劇國際的緊張關系，惡化國內 的群體對立。

    美國保守主義流行不奇怪，奇怪的是這種保守主義飄洋過海，被作為先進思想，當作本質介紹到中國。美中作為兩個大國，有合作有對抗，完全是正常的；為了迎合他國而宣傳某種宗教，不僅是對國際政治開玩笑，也是對宗教本身的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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