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長一個時期,發展研究的重點一直是經濟,然而,大多數第三世界國家在獨立后卻并未能順利地走上發展自己工業的道路。相反,很多第三世界國家在獨立后反而陷入了聯綿不斷地混亂和動蕩的局面之中。在60年代后半期,在第三世界的很多地區,似乎都牢固地確立了以集體暴行、軍事政變與分裂為特征的政治模式。這使人們意識到,第三世界的工業化發展遠比西方國家要復雜,而在發展的起步階段,解決其政治發展的矛盾也就更為迫切。第三世界國家發展的起步必須有一個較為穩定的政權,但依靠什么力量來建立這一政權,在實踐和理論上并沒有完全得到解決。直到依附論出現,這種局面才有所改變,并由此給發展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因此,這里我們準備從依附論入手,對第三世界的階級、政權、政黨以及其工業化領導力量的組成和其作用進行分析,以便我們能更深刻地認識到第三世界國家工業化的復雜性和艱巨性。
◎依附論與世界體系
二戰后主要由西方國家開始的發展研究,受冷戰意識形態的影響,有意無意地回避了第三世界國家的階級,國家政權的階級屬性等為馬克思主義者關注的問題,并千方百計地將不發達的原因歸咎于第三世界國家本身。[1]這種偏頗顯然無助于正確和客觀地認識第三世界的歷史與現狀,于是,一些學者另辟蹊徑,試圖在發展研究上有所突破,所以馬克思主義重新受到了他們的重視。在學術界具有廣泛影響的依附論,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產生的。
依附論者著重從國際經濟學方面尋求突破口,他們認為,不發達狀態是第三世界國家經濟在惡劣的貿易條件下被納入世界資本主義體系所導致的結果,第三世界的落后是當代不合理的國際經濟秩序所造成的。只有從這種國際背景下,才能真正理解發展中國家面臨困境的根源。從馬克思,尤其是列寧關于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的論述看,依附論者至少得到了如下一些啟示:第一,資本具有創造世界市場的傾向,帝國主義的擴張是發展到一定階段上的本質的反映,第二,由此擴張形成的世界資本主義市場,各國在其中的地位是不平等的,西方列強處于支配的中心地位,亞非拉國家則處邊緣的被剝削的地位。西方的發達是列強暴力分配世界市場諸價值的結果,是在很大程度上掠奪不發達地區剩余價值的產物。只有“中心”國家才能在世界中獲利,而“邊緣”國家卻吃盡了苦頭。[2]此外,他們也相信馬克思關于階級斗爭及相應的生產方式的變革是歷史主要動力的觀點,并以此推論出,第三世界的不發達狀態是遭受國際資產階級剝削的結果。從這個角度講,依附論者首次將階級壓迫和剝削的概念擴大到了國際政治經濟學的領域。
依附論的理論先驅者之一巴蘭(Paul Baran)認為,任何一個國家潛在的經濟剩余都是十分巨大的,因而并不存在一個國家依靠自力更生發展經濟的障礙。然而,巴蘭指出,第三世界的剩余產品都被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侵吞了,所以才造成了第三世界的經濟停滯,技術原始和社會落后的狀態。[3]
而弗蘭克實際上是沿著這條思路進一步提出“依附”概念的。他認為這種依附現象是歷史發展的不平衡和當前的世界資本主義結構所造成的,第三世界被迫接受世界生產的專業化分工,主要為滿足帝國主義國家的需要而生產,從而使第三世界“依附”于發達國家。其最重要的政治后果是第三世界國家的上層領導者加入了這種依附體系,他們無法也不愿去創造本民族獨立的經濟活動方式,而是甘愿充當買辦。這個階級的財富和生活方式越來越有賴于中心地區的經濟上層的活動,并幫助中心的統治階級將自己國家的剩余產品轉移到國外。因而,第三世界的政府、政黨、官僚、軍隊等等,都不過是都市中心對衛星地區控制的工具而已。從世界范圍看現在只有兩個階段:都市中心的資產階級及其在各地的附庸,以及廣大受剝削受壓迫的勞動階級。在大多數第三世界國家中,統治著貧窮的大多數人口的權力精英主要由三個部分組成:外國資本家,本國寡頭和當地的國家政權。[4]換言之,第三世界國家的民族資產階級只是外國資本的助手,而國家政權則更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了。
用階級的觀點來分析發達與不發達之間的關系,無疑是一種歷史的進步。但由此將第三世界國家的政治置于無足輕重的位置,認為其國內的社會政治結構只能是世界資本主義經濟的附屬物,這種看法顯然又過于偏激了。
一些學者從依附論的角度考察了非洲諸國的情況后也得出了不同的結論。例如科林·利斯最初曾認為肯尼亞國家政權和資產階級完全是屈從于都市資產的需要和利益的,但最后他卻修正了這一觀點。因為肯尼亞資產階級除從事商業性農作物生產外,還涉足于房地產、建筑業、礦業、保險業甚至制造業。這意味著地方層次的資本積累已經達到民族資產階級的利益能夠與都市中心資產階級的利益相抗衡的程度。事實上,肯尼亞民族資產階級已經利用并將繼續利用國家機器來鞏固他們在國內外的社會政治地位,這一事實表明,應從政治經濟利益的角度考察特定的民族資產階級的歷史,以此確定邊緣地區最初的資金是怎樣積累,并積累到能夠進行工業化的程度的。從其他一些第三世界國家的個案研究中也表明,作為一個階級的民族資產階級的利益不可能與國際資本主義的利益完全一致,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甚至連充當“買辦”分肥的資格都沒有。因此,從一個長時段考察,無論多么“賣國”的民族資產階級,其作為一個“階級”的整體利益都不可能與都市中心完全一致£?更不用說心甘情愿地受都市中心控制,被排除在它認為自己理應享受的利益份額之外了。
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也注意到了上述問題的復雜性,但他卻沿著另一條思路繼續發展了依附論。他的基本觀點與弗蘭克相似,宣稱從16世紀起世界就已進入資本主義體系。但沃勒斯坦認為弗蘭克的局限在于仍將不發達現象作個案分析,認為只有把低度發展的現象與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的周期性節律和長期趨勢聯系起來才能真正理解低度發展現象。因為,資本主義經濟的本質特征就是實現利潤的最大化,只要有利可圖它就要繼續生產,直至擴張到利潤的邊際為止。所以,資本主義從一開始就是一種世界經濟而非民族國家的現象。[6]這是一種真正的“世界主義”的眼光,即是說發達與不發達都是世界資本主義發展變化的結果,而非某一地區和某一國家的現象。這是他的理論被稱為世界體系論的一個重要原因。他以“核心”和“邊緣”的概念取代了弗蘭克“都市中心”與“衛星”,核心經濟主要指制造業、銀行業及相關的先進經濟活動,而邊緣經濟則基本局限于初級產品的生。與弗蘭克一樣,沃勒斯坦的世界經濟體系是由邊緣的剩余價值流向核心構成的,但與弗蘭克的區別在于,他不僅用國際勞動分工和技術領先來解釋為什么北部核心地區能占有其余地區的剩余價值,而且考慮到了政治的因素,即認為政治力量的不對等強化了世界的不平等。核心經濟能夠發展出強大的國家機構,這種強大既表現在國內又表現在與他國的關系之中。邊緣經濟只能產生弱小的國家,意味著它們無力控制與國際經濟相聯系的條件,其從屬經濟的地位因此變得更為確定。[7]沃勒斯坦也認為邊緣地區的頭面人物即買辦,是核心地區吞占剩余價值的幫兇。 在他看來,國家無疑是國際經濟的副產品,甚至宣稱,在當今的世界經濟中,既沒有封建體系也沒有社會主義體系,只有一個世界經濟體系,在形式上被確定為資本主義。因此這個世界體系的基本政治現實不是國家政權而是階級斗爭,是邊緣地區對核心的階級斗爭,這種階級斗爭與種族意識,民族主義和國際主義糾纏在一起。結果,沃勒斯坦在注意到政治的同時,卻依然把政治看作是“依附”于經濟的,否認了政治的獨立地位,這不能不使人感到遺憾。
依附學派的學者們將階級分析的概念引入發展研究之中,其意義是十分重大的。然而它依然暴露出許多弱點,除“依附”這一概念含糊不清,核心從邊緣榨取的剩余價值難于界定和量化,以及將不發達的原因完全歸咎于外因與歷史外,關鍵在于它的階級分類概念過于籠統,從而忽略了局部地區內部社會結構變化的趨勢,尤其是邊緣地區本身政治勢力和傳統勢力的種種變化對國家政權的影響,并由此將第三世界國家政權的作用放在可以忽略不計的位置上。顯然,這種理論上的缺陷為新馬克思主義者在此領域的進一步探索留下了余地。
◎第三世界的工人與農民
二戰后興起的新馬克思主義學派,并不完全等同于60年代興起的新左派。新馬克思主義的概念反映了從經典的馬克思主義在發展研究中所發生的變化,并致力于表達第三世界的看法。正因如此,不論人們怎樣評價這種變化,對這種變化的研究都是十分有益的。這種變化導致新馬克思主義者自認為在精神上是馬克思主義的,在實際上又與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有一定差距,按福斯特·卡特的看法,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馬克思主要從核心地區,而新馬克思主義者主要從邊緣地區角度的來看待帝國主義。二、馬克思主義階級的分析主要建立在對歐洲歷史考察的基礎上,并強調工業無產階級的解放,而新馬克思主義者則更注意其他潛在的革命階級。
三、馬克思主義十分注意客觀的因素,新馬克思主義者更強調主觀因素,如意識,文化等的作用。
四、馬克思主義十分樂觀地看待發展,新馬克思主義則更希望在發展與生態之間尋找某種平衡。[8]
依附論和世界體系論都希望尋找新的社會革命力量,以砸碎帝國主義的“依附鎖鏈”。在這樣的背景下,以一種特殊的政治觀點來考察不發達國家社會階級形成的特征與范圍,激起了人們更大的興趣。
很多馬克思主義者認為,這些國家正經歷資本主義的發展,他們的資產階級在逐漸成長起來的工業無產階級的支援下,通過反對帝國主義的民族斗爭,將取得資產階級革命的成功。到那時,工業無產階級也將成為把社會主義革命推向前進的先鋒隊。依附論者則認為這些國家已經是資本主義國家,而且也不是由民族資產階級獨立的斗爭所建立起來的,因此下一階段革命代理人已不是工業無產階級,而是處于社會最低層的廣大群眾。
在這些重大問題愈上,新馬克思主義者的聯合主要是由于他們謹慎而有條理的研究方法,而不在于意見一致。他們很少確定民族資產階級的作用,但對資產階級的政治設計,對它或其他階級,階級中的各派別以及正在形成中的階級關系很感興趣。正是這種興趣使得人們對國家及如何運用國家權力倍加關注。[9]
馬克思主義者一般承認,工業無產階級在貧苦農民的支援下將成為社會革命的主要支柱,但到了60年代,部分是由于依附論的影響,無產階級的地位有所“下降”,這種情況反映在有廣泛影響的“工人貴族”理論中。列寧曾認為帝國主義大量掠奪所產生的剩余,可用來收買本國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即工人貴族,使他們成為本國制度的擁護者。這種觀點被沿用到第三世界的階級分析中,普遍形成了對本國無產階級的潛力過低估計的看法。例如,阿萊依(G.Arrighi)和索爾(J.S.Saul)就認為,從殖民時代開始,一部分非洲工人就不斷分享本國上層集團從農民那里榨取來的經濟剩余產品來滿足自己揮霍性的消費,“在殖民時代就建立起來的較高的工資制度保證了勞動隊伍中一部分高收入工人的穩定性,他們的高收入證明了割斷與傳統經濟的聯系是對的。反過來,這種穩定又推動了高收入工人的特殊化以及他們更有利的談判地位,同時進一步增加了一小部分工人的收入。而他們就代表著熱帶非洲的無產階級,他們享受著高于非技術勞工三倍的工資收入,和那些受雇于行政機關及外國人所辦企業中的精英和次精英一起,構成了我們稱之為熱帶非洲的工人貴族?!盵10]
這種經濟方面的利益一致,其政治含義就是這個“嚴格意義”上的無產階級對于在制度上謀求革命不感興趣,因為他們是現存制度的受惠者。工業無產階級既然不是革命的主要力量,剩下的唯一選擇只能是農民了。在這種意義上,農民被期望承擔無產階級的革命任務。于是,學者們開始對農民作為一支政治力量和一個持久的社會實體重新作了積極的評價。埃里克·沃爾夫就認為,農民在墨西哥,俄國和中國、越南、古巴和阿爾及利亞的革命斗爭中都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11]隨之而起的則是一股對農民作用過度拔高的學術思潮。
新馬克思主義者介入這場論戰時,首先對城鄉社會結構進行了更為嚴肅的分析。他們尋求既明確又合乎邏輯的分析范疇,并且對實際社會現象的復雜性給予公正的評價。他們強調城鄉各階級的存在及其內部相互關系的復雜性及變動性,但不愿加以概括以形成固定的模式。其次,他們堅持要對農民加以嚴格的定義。如果農民階級在概念上不是一個自主的,可以從一種生產方式向另一種轉變的單位,那么也許就應該完全拋棄使用農民這個詞。當然這種極端的看法遭到了沙寧等人的反對,認為這樣做無異于將嬰兒同洗澡水一起倒掉。盡管農民之間的差別很大,但農民階級或者說多種多樣的農民的存在確實是第三世界一個最重要的現實。[12]因而,農民是必須研究的,而且必須將農民放在各種不同的生產方式中以及它們與資本主義結合的背景下加以認真的考察,這種看法得到了不少學者的贊同。沿著這條思路研究的進展集中體現在萊昂納爾-克利夫關于東非農民動員問題的講座中,而他們關于布干達王國的分析尤為令人注目。在殖民時期的布干達王國,仍是某些與封建生產方式有密切聯系的勢力占優勢。英國殖民者的目標是勸導農民生產商品農作物以供出口,起初他們繞過國王直接向封建酋長提出要求,希望他們建立棉花種植園。這些酋長們認為按舊有方式讓農民耕種更為方便,并可以從中榨取地租。殖民者后來又轉而鼓勵農民進行商業性的耕種并供給土地,結果在這一地區引來了相當多的移民。在此過程中出現了復雜的農村階級結構:在最上面的是大地主,中間是資本主義農業經濟者及富農型的農民,下面則是貧苦的自耕農和雇農。就社會群體而言,還可分為本地布干達人和外來的移民。在這樣的社會結構中,農民之間的聯系顯然十分薄弱,要他們起來進行反抗也是十分遙遠的事。所以,農民不是一種社會變革和反叛的靠得住的力量,盡管“農民總是受害者”這種說法很有說服力,但并不能由此高估農民在政治上所起的作用。[13]
另一些新馬克思主義者則認為,隨著社會的發展,小農經濟將趨向消失,盡管這個過程較原來設想的時間更長也更為復雜。在這樣一個過程中,僅靠農民自己的生活經驗和激進知識分子的鼓動,他們是不可能進行革命的。農民階級不同于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它不是一個有潛力的歷史性階級,它沒有統治的使命,它對社會的見識不過是小農社會結構的再現。[14]農民階級必須接受其他階級的領導,而且必須和無產階級結成聯盟才不致于被瓦解。比如在非洲的一些國家,資產階級經營者為了遏制工業無產階級就從利用的角度出發去聯合農民。[15]當然,學者們也不愿忽視農民的作用,他們在這一點上的看法趨向一致,即農民階級的支持是革命成功的必要條件,盡管不是充分條件。彼得斯認為:“在大多數的社會主義革命中,最初的動力、組織、領導及革命斗爭的思想意識,確實是先從邊緣地區中經濟較為‘先進’的地區開始的?!蔁o論在什么情況下,這個開始于孤島的先進地區的革命,其成功仍得依靠處于落后區域的廣大社會力量(農民)的聯合努力?!盵16]
農民既然要依靠工人才有所作為,就不能不重新考慮工人貴族的問題,否則第三世界的革命動力和中堅力量的問題仍無法解決。一個重要的問題是,不能僅從表面的工資收入統計資料看工人的生活水準,而應當考慮到他們在贍養城鄉的親屬后,能有多少實際的收入。即使熟練工人與非熟練工人的收入有差別,也并不意味著熟練工人明確意識到了自己的優越地位和獨特的利益。在許多非洲城市,人們經常談論工資收入者和非工資收入者在生活方式上的相近,但從實際情況看,現在不是工資收入者,而是那些小個體戶過得很不錯,這就使工人貴族的看法在發展中國家很難立足,因為工人的實際生活水平與社會其他等級相比,并不優越。因此,這部分無產階級究竟在什么程度上構成或等同于政治精英的一部分,仍然是有爭議的。
于是,學者們開始把原來那種將城市無產階級的概念局限于熟練產業工人的狹隘看法轉變到一種范圍更大的工人階級的概念上。這不僅需要把傳統的著作中那些雇有10個人以上的企業中,全天工作的工資收入者看作工人,還應包括那些季節性和臨時性的工資收入者。此外,農村的工資收入者也應考慮在內。新出現的詞語“農業無產階級”(Peasantariat)就是指這部分工人。由此觀之,工人階級的隊伍正在迅速擴大,它也已表現出自己的戰斗能力,例如非洲和亞洲的工人組織經常處在反對殖民主義運動或民族運動的最前沿,盡管這些斗爭尚不能稱之為社會主義性質的斗爭,但它們的進步作用卻是無可置疑的。正如桑德布魯克所說:“工人階級在其他地方已是社會變革的關鍵,而在這里仍然勢微力薄且剛剛起步,他們只是半無產階級并主要出現在非工業領域。……可是民族工人階級的數量正在壯大,并在穩定地發展,在特殊的情況下,他們中的一部分人開始萌發了基本的階級覺悟,雖然尚難說已具有革命的性質。然而,在今后的發展戰略上這種影響是不應忽視的?!盵但另一些學者則反對將無產階級的革命性加以濫用,即無產階級是“所有革命的代理人”,即便象越南革命這樣95%的參加者均為農民,仍被稱之為“無產階級革命”。隨之而來的結論是,所有被剝削的階級,都不是天生革命的,改良主義的或是其他的什么東西。他們變成什么樣子,取決于社會組織的功能及他們可以得到的價值觀念。[18]換句話說,被剝削被壓迫的階級并不一定就是革命的動力,他們可能被保守主義俘虜,也可能擁護法西斯主義。僅從其經濟地位來判斷其革命性,顯然是不充分的。
但無論如何,人們不能否認邊緣地區依然存在著階級,只是其構成和功能與發達國家相比有很多獨特之處,其中一個最主要的區別在于,這些階級都面臨著本民族的發展,因而,其“階級意識”或“階級行為”就不可能不打上這一印記,并使得照搬發達國家的階級和階級分析方法顯得簡單粗暴。只有放棄一些先入為主的框架并作深入的研究,才可能得出合乎實情的結論。
◎階級與政權
無論新馬克思主義者們如何評價農民、工人和城市貧民,他們大致同意這樣的看法:“從整個政治制度來看,任何階級,集團或部門的行為不是來自他們階級自身固有的功能,而是在整個制度下與其他階級相互作用的產物。”[19]因而,政治制度的階級聯盟的性質,在分析中理應占據中心位置。
依附論者的學者們曾認為,第三世界的政治精英,不論其出身如何,都是國際資產階級的代理人,而國家也只是他們的統治工具而已。但另一些依附論的支持者也曾有一些保留的看法,即認為如果在某些國家的自發資本主義發展是可能的,那么國家的性質及其政策就是一個重要的變項。
而注重生產方式的學者們則認為,第三世界國家內的社會變化不定,因此占統治經濟地位的階級構成不能預先確定,而是要根據不同的情況分別調查研究。這就包含著更深一層的含義,那就是第三世界國家中那些已經掌權的階級和那些向往掌權的階級可以共存。除去買辦外,還可發現封建的半封建的階級以及當地的資產階級,這些階級處于不同的形成階段,軟弱而又分裂,沒有哪一個階級能單獨且有權威地擔當起控制政治制度的責任。由于統治階級的構成具有復雜性,因而第三世界國家的特性就不能認為是不言自明的。新馬克思主義者正是抓住了這個突破口,在一定程度上發展了馬克思關于國家政權的理論。
這批學者的理論淵源可上溯至意大利思想家葛蘭西那里。葛蘭西強調擴大知識分子,突出領導權的概念和東西方革命戰略必然的不同性。他認為,所有的人都是知識分子,但并非所有的人在社會上都具有知識分子的職能,即他們在職業工作之外,還必須是一個具有審美意識的哲學家與藝術家,對世界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從而對維護或改變世界觀作出了貢獻,形成了新的思想方式。而每一個社會階級都有組織地親自參與創造了一個或幾個知識分子階層,其中每個階層都具有同質性,不僅在經濟領域,而且在社會和政治領域都有自己明確的職能。葛蘭西在承認經濟關系具有決定政治變革及最后的社會主義革命的基本作用之后,強調了相對自主的政治力量及意識所起的協調作用。國家具有兩種階級統治的方式,即使用軍隊也實施文化上的絕對統治,而后者則要得到被統治階級的主動同意才行。要實行這種絕對的統治,并不能單純地靠灌輸一套虛偽的思想,而要向大眾的利益做出讓步,還要訴諸國家或民族的目標和價值來激勵群眾,這樣做就必然超越階級利益的范疇。換言之,資產階級要維護自己的統治和階級利益,就必須在手法上超越這一范疇才行。在這一過程中,知識精英的領導作用是必不可少的。
受葛蘭西影響,密利本德和普朗策斯從不同的角度探討了國家問題,但兩人都相互指責對方采取了過分狹隘的決定論觀點。密利本德使用了社會學方法去分析那些控制國家重要職位的人,說明統治階級是怎樣在經濟上控制國家機器的,但他表示他不同意國家是階級統治的工具的觀點。當國家“代表統治階級采取行動時,它多半并不按照統治階級的指令行事?!斔鳛橐粋€階級的國家而行動時擁有高度的自主和獨立,而且,如果它是要作為一個階級的國家而行動的話,必須真正擁有這種高度的自主和獨立?!盵21]密利本德支持阿爾都塞的觀點,即把國家描述為一毓結構,其性質是注定要為統治階級的最終利益發揮作用的。而普朗策斯卻認為,正是為了實現這種長期利益,國家就不可能是資產階級短期利益的工具,更不可能是資產階級某一部分的工具。[22]盡管兩人的意見相左,但結果是推動了對資本主義國家作用的更加深入的分析,這種分析事實上已經表明,國家政權在某種程度上擁有很大的自主性。
這類爭論已經激起人們嘗試著限定,闡明資本主義社會中國家相對自主的含義,并從意識形態的角度對此加以論證,但迄今為止,只有普朗策斯所作的分析最為深刻。他認為國家客觀上最必要的基本功能是維持社會作為一個整體結構的凝聚力,這樣才能保證占統治地位的生產方式得以持續下去。在資本主義社會,國家具有社會凝聚的功能,是因為在這個社會中,與經濟相對立的政治領域具有相當程度的自主性。在前資本主義社會,需要以超經濟強制來占有剩余勞動價值,國家因而直接介入了經濟的階級斗爭,但在資本主義條件下,這種功能主要通過市場力量去實現。國家可以制定專門化的有凝聚力的制度,這些制度看上去是合乎大眾利益的,公正的,是超然于各種經濟利益之間的斗爭之上的。反過來,這又使得組成一個有凝聚力的權力集團成為可能,在資產階級或其一部分實行全面壟斷的同時,這個集團總包括幾個在政治上占統治地位的階級或派別。而國家由于其制度上的自主性和內聚力,便無須去充當任何一個階級或派別的工具,而是對他們全體都有相對自主性。[23]
普朗策斯在相當程度影響了馬克思主義者對第三世界的分析,即假定國家所做的都是為了在經濟上占統治地位階級的最終利益,它也不可能成為任意一個階級的工具。這樣也才能解釋邊緣地區往往是國家強大而資產階級十分軟弱這一“不合邏輯”的現象。
事實上,在對第三世界政權的分析中,密利本德也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他的對手的觀點。他認為,權力膨脹這一現象在第三世界十分普遍,其原因是,那些對限制和控制國家權力感興趣的社會集團并沒有權力或意志來這樣做,然而統治階級和統治集團卻發現,一個強有力的采取高壓手段的國家來代表他們行動是對他們有利的。[24]換言之,“虛弱的階級”和“強大的政權”可以并存,甚至可以這樣說,正是由于統治階級的虛弱才需要強大的權力膨脹的國家機器。
當然,這種第三世界的統治階級和其他地方的統治階級也一樣不純正不統一,它容易變得四分五裂,加上權力高度集中在個別人身上,極易發生頻繁和激烈的變動。這些社會在政治、經濟和社會方面的表達能力都很差,這些社會連同國家本身實際上都是“非政治化的”,并經常處于軍事統治之下,通過政黨和其他集團壟斷著政治活動,這些政黨和集團只不過是官僚的外殼,很少有生動的實質內容,在此情況下,國家確實表現出有很高程度的自主權,而且幾乎變成“為國家的國家”,或至少是為著那些統治著國家的人的國家。[25]
在對第三世界國家政權的分析中,德·詹維爾的工作最為引人注目。他以拉美為例,分析了資產階級各派,尤其是以生產日用品為主的“民族資產階級”和以生產對外出口的奢侈品為主的“依附資產階級”之間的激烈沖突。前者的邏輯是促進積累,后者卻是降低積累,兩個集團都組成了聯盟,并想通過聯盟來控制對方,掌握政權。在1850-1930年間,依附資產階級(包括出口導向的土地寡頭和商業買辦)與外國資本聯盟控制了政權。但日益擴大的國內市場在很大程度上與統治聯盟的利益卻不不相干的。1929年后,進口替代工業化以一種保持土地寡頭和買辦資產階級的統治的方式發展起來,而人民則希望工業化能改變現存的社會秩序,使民族資產階級的地位能夠上升。政府對此的對策是在生產的發展和消費能力之間尋求一種平衡,以及通過大眾主義者或社會民主的政治安排來與工人階級的重要部分合作。這種主動的工業化特征在50年代日閃明顯,并且創造了一個主要以普通日用品為主蝗國內市場。50年代后期,進口替代工業化的政策日益被支付赤字,有限的金融能力,以及食品危機所困撓,與此同時,發達國家的資本再度擴張并滲透到拉美,其最明顯的方式是通過對跨國公司的投資。這兩種趨勢的后果是推動該地區的生產向出口和奢侈品方向發展,而偏離了日用品生產。農村則面臨著反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壓力,農業的發展由此而步上了“容克道路”。土地改革加速了封建財產的轉變,并使仍在統治地位的土地精英們制定的農業發展政策有利于節省勞力而不是節省土地,并使得糧食生產停滯不前。這種形勢使得依附資本要想進一步控制民族資本更為困難,并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引發了一系列危機。[26]
德·詹維爾由此認為,在國家政權的層次上,資本內部存在著矛盾:依附資本要求便宜的勞力,累進的收入分配以促進奢侈品的需求,而民族資本則要求工資隨著勞動生產率的上漲而增加以便創造一個消費日用品的國內市場?!盀榭朔朔N矛盾的政府支出,又創造了新的矛盾,即金融危機,其最顯著的特征是高通貨膨脹率與巨大的不斷增長的外債?!盵27]因而,當資產階級的兩部分的斗爭陷入僵局時,國家的相對自主性會易于擴大,而工人階級斗爭的威脅則會使政府獲得更大的再組織和制定政策的權力。
以此思路,哈姆扎·阿拉維分析了巴基斯坦的政治,以實例證明該國的政權不僅在經濟上不受占統治地位的各種社會成分的束縛,而且在政治上很大的自主性。這是由兩個因素決定的,首先,在經濟方面占統治地位的利益集團不是一個,而是三個階級:地主、民族資產階級和買辦,他們同處于都市中心資產階級的霸權庇護下。這三個階級雖有短期利益沖突,但并無根本性矛盾。國家政權在維護他們共同長期利益的同時,不可能成為其中任何一個階級的絕對統治工具。其次,后殖民時代的社會,繼承了殖民時期“遺留”下來的國家機器,它使軍隊和官僚機構合為了一體,就其與本國社會結構的關系上來講,它是過度發達的。
阿拉維認為,地主已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地主,因為他們已采用了一些資本主義的經營方式;民族資產階級在早先的反帝斗爭中確實是一個重要角色,但在獨立后發生了重要的重新組合。民族資產階級已無須與親帝國主義“封建”因素進行斗爭,因為他們在政治上已獲得獨立,發展資本主義所需的國家政權機構、制度和法律的結構已經存在,這是由都市中心的建立起來的。[28]另一方面,民族資產階級為了謀求擴展其經濟活動的能力,日益感到自己在取得先進工業技術方面依賴于都市中心資產階級。而日遭冷落的買辦資產階級則起而反對它無法與之競爭的都市中心的擴張活動,但已無太大的政治意義。至于都市中心資產階級,雖不再占絕對統治地位卻是官僚軍事政權相對自主性的最大受益者。[29]他們通過私下腐化及本國政府施加的壓力對發展中國家的官僚政治產生很大影響并從中撈取了巨大的好處。
此外,阿拉維還認為不能認為這三個階級是同一階級的不同部分。因為在資本主義國家,的不同部分基本上是互為補充的,它們只有結合在一起,才能發揮作用,但在邊緣地區,這三個階級的經濟作用是相互排斥的,雖然它們并沒有長期的根本利害沖突。例如,在巴基斯坦,地主通過對官僚機構的影響,保證了能農業收入免征所得稅的好處,雖然民族資產階級與都市中心的資產階級都要求征收農業稅以便為更大的發展計劃提供資金。另一方面,地主利益的要求有時也受到排斥,如有關原棉價格的政策就有損于種植者的利益而對大紡織廠主有利。雖然如此,邊緣地區的資本主義不幸尚能確保他們不會發生長期的根本對抗。因為在獨立之后,民族資產階級已無須去反對封建主義,它已獲得一套殖民政權準備好的,符合資本主義發展計劃的國家制度。這與西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西方,經過一場暴力革命后,本國的資產階級必須創立自己的國家政權以及相應的法律和機構組織。此外,在獲得獨立之后,民族資產階級變得越來越依靠都市中心資產階級,而后者也在謀劃著與民族資產階級進行合作,因為這為他們提供了一條獲取經濟利益的渠道,從而避免了伴隨他們自己投資可能出現的政治風險。[30]當然,這種合作使原來的買辦階級的作用逐漸為都市中心資產階級所取代??傊?,這就是三個統治階級既有短期的利害沖突,又有要維護現存社會秩序,私有財產制度和以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根源。這種既有短期沖突,又有長期利害關系的錯綜復雜的情況,就是后殖民地國家擁有相對自主性的首要因素。此外,殖民者在殖民時期,這了確保自己建立的國家機器有足夠的力量使殖民地內部其他各社會階級處于從屬地位,往往使這部國家機器過分強大。而這個以官僚和軍隊為中心的國家機器,大部為最新獨立的國家所繼承,并形成了種種制度化的權力移交程序。[31]
不少學者對此尚有異議,并例舉了一些第三世界國家政權不夠強大的實例,但對第三世界的國家政權擁有相對自主性這一點,卻大體取得了共識。問題在于,這種相對自主性的本質是什么,它對發展究竟有何重要的意義?
◎發展的關鍵性變項
正如南方委員會的報告所指出的,發展是一個深刻的結構性變革的過程,是不可能簡單從國外引進的。成功的發展是與經濟、政體及公民社會的承壓力密切相聯系的,要求它們以和諧一致的精神追求共同的目標和目的。因此,第三世界國家的發展能否成功,“將取決于它是否有能力根據自己的發展目標來進行改革并重振自己的經濟、政體和社會?!盵32]
換言之,這種能力是發展的關鍵性變項,那么,這種能力從何而來?誰具有此種能力?
前面的分析已經表明,第三世界的任何一個階級或集團,都不可能單獨具有此種能力。這是因為,第三世界的原有階級,尚處在前資本主義社會的階段上,自然不可能具有此種動員社會進行發展的能力;而殖民入侵后的新生階級,又過于弱小,尚未“成長”到可以單獨承擔此項任務的程度。這里,回顧一下著名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E.P.湯普遜的觀點,加深我們對這一問題的認識是十分有益的。湯普遜指出,階級不是一個“自在之物”(being),它是一個歷史現象,一個階級需要有共同的經歷,從文化的角度去把握這些經歷就是所謂的階級意識。一個社會集團只有產生了自己意識的前提下才開始成為一個階級。[33]換言之,階級不是一個歷史上不證自明的永恒的存在范疇,它有一個“形成”的過程。
在英荷等早期產生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國家,商業和工業的資產階級是隨著歷史的進程而逐步形成的,并且也逐漸強大到了可以使本國的發展按照他們希望的方向進行的程度,在法國,資產階級甚至還可以與人民大眾聯合去反對封建主義。而第三世界國家,由于外部環境的變化,已不可能從容不迫地,自然地等待某個發展的主要階級的產生,并由它來承擔現代化的任務。于是,第三世界國家政權相對自主性的本質及其意義到此就開始顯現出來了。
由于第三世界社會各階級的軟弱(這里不是指其人數,而主要是指其階級意識的淡薄和自組織能力的缺乏),其國家政權就成為唯一一個堅強的有力的組織機構。事實上,在這種特定的環境下,第三世界國家已開始顯現出某種階級的特征,尤其是那些處于政權上層的官員們利用國家資源為其個人或部門謀求私利的行徑,其實質就是他們在為自己的“階級”謀取利益。毫無疑問,很多第三世界國家國內各階級的軟弱加強了國家的自主性,由此產生了“為國家的國家”,并且使得一個新的統治階層得以出現在國家本身的基礎上,直到最后成為一個階級。這是一個沒有生產資料,但卻通過權力部門控制各主要生產部門和企業,擁有巨大的政治勢力和物質財富的第三世界的特殊的階級。它在第三世界國內的階級斗爭中,扮演著核心的,幾乎有無限權威的角色。當然它也合乎情理地成為第三世界國家中唯一具有上述能力的“階級”。
構成國家政權主要成分的是各級官僚,雖然從理論上講官僚并不擁有生產資料,但卻往往十分有效地控制著生產資料。在這個意義上,說它是一個特殊的階級是有充分依據的。大多數第三世界國家,官僚要么通過各種裙帶關系產生,要么通過各種公務員制度補充人員。后一種情況的主要來源是工薪階層,職員、店員、郵遞員、小學教師及各類專門學校培養的學生。然而,一時加入官僚系統,他們就開始被同化,逐漸成為這個“政治階級”的組成部分。這個階級的主要特點是它不立足于某種特定的經濟基礎,而立足于權力。這反過來給予它“創造”或加強某一階級的權力,當國家所有制或某種形式的計劃經濟對其有利時,它們會支持國有化政策;而一旦官僚們相信私營企業定能為他們帶來更多的利潤時,他們便會允許其卷土重來,而將“人民所有”或“公有制”原則拋到一邊了。不論這個階級的作用如何,人們都開始強調第三世界國家政權的作用。它反映出人們日益認識到,政治機構,作為經濟和社會的另一面,作為決定性因素在發展中的重要作用,以及它作為民族國家政治力量聚集點的重要性,它能被用來有效地抵制都市中心的壓力,促進發展,至少也能促進某種經濟和社會變革的發生。當然,人們在強調國家政權的重要性時,不再孤立地處理政治與經濟的關系,而是努力“使政治回到政治經濟學去”,[34]考查政治對發展經濟的巨大推動作用。
由于第三國家內各社會階級的相對,其國家政權不僅具有“正?!钡墓δ?,甚至還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建立”一個支持自己的社會階級,這就使它在發展的各種要素中處于關鍵的位置。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第三世界的各種制度,無論是獨裁型、民主型或宗教型的政體,很難說十分鞏固和穩定,而以官僚科層制為基礎的政治制度逐漸開始成為一種占統治地位的政治制度。盡管有著信仰、出身和政治上的分歧,政權的外在形式也各不相同,以新的社會精英為核心的官僚都掌握著執行政策的實權,集中,等級制與合法的強制成為這種體系的共同特點。布萊克認為,歷史的變革依賴于個別領袖人物的至關重要的作用,在危機關頭,他們的決策將最終影響社會的命運。[35]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這樣認為,集聚在第三國家政權內的社會精英是發展的關鍵性變項,他們的自身素質,個人經歷和價值取向決定著發展中國家發展的命運。目前第三世界國家在發展中所形成的種種差異,盡管有著種種歷史的、社會的、內部的和外部的因素,最主要的因素卻是與這個領導層的素質和決策有關的。換言之,發展的差異就是第三世界政權中領導層素質的差異,這樣的說法應該是大體上能站得住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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