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書根據我對廈門大學哲學系馬克思主義哲學專業碩士研究生課程《資本論哲學專題研究》的講稿的主體部分整理和翻譯而成。

    促使我這樣做的，有遠因，也有近因。

    一個直接的推動力量，是去年11月日本三重大學名譽教授平野喜一郎先生的一封來信。他告訴我，日本著名的前輩哲學家和經濟學家見田石介的30多位弟子，由京都大學大西廣教授牽頭，決定將見田先生的名著《資本論的方法》翻譯成中文出版。他在信中說，今天研究馬克思的學說仍然是非常重要的。他們請我主持見田先生這部著作的翻譯。我在20多年前就知道見田先生，他前半生致力于黑格爾哲學的研究，后半生致力于資本論方法的研究，是日本也是世界上久負盛名的研究資本論方法的大師。盡管我已經在多年前就將主要精力轉移到其他的研究領域，日語也是10多年不用丟得差不多了，還是盛情難卻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這件事情啟發我開始著手落實我在去年夏天起的一個計劃。那就是將我在廈門大學哲學系上的有關資本論方法的研究生課程講稿整理之后出版英文版，與之交流。我在上世紀80年代曾經陸陸續續翻譯過平野先生的一些有關資本論方法的論著，那時，系領導還編印了其中部分譯文作為交流資料；我們系當時辦的《辯證法研究》雜志，還出過一期專刊，專門登載我所翻譯的平野先生一部著作的部分譯文；我曾經將那些資料寄送給平野先生。后來，我還給他寄過我自己出版的一本資本論方法論研究的專著以及其他著作。平野先生將其介紹給日本有關的研究學者，我因此還收到過日本一些德高望重的一生都在研究資本論方法的老教授來信。我當時也曾經有過將自己的一些研究成果翻譯成日文與他們交流的想法。一則我的日文當時也只是勉強能將日文翻成中文，遠不夠將中文翻成日文的水平，再則我后來的研究方向已經轉移，因此也一直不再有時間和機會來做這件事情。平野教授這次來信使我多年前的想法有些復活。不過，這次，我的打算有點改變，想出個英文本而不是日文本。一方面，英文本不僅可以與日本學者交流，還可以與更多的研究者交流；另一方面，現今學校非常提倡雙語課程，英文本就可以為這門研究生課程準備一部合適的雙語課程的教材。

    另一個原因，是我想在退休前將我上過的課程作一個總結。

    北大校慶一百周年時,曾經邀集權威教授學者們給大學生列了30篇必讀書目。馬克思的著作列的是《資本論》，恩格斯的著作列的是《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機緣巧合，這正好是我在廈門大學哲學系所教的兩門課。前者是研究生課程，后者是本科生課程。關于《費爾巴哈論》，我已經出版了一部專著性教材。其中包括了原著的全部英文和重點部分的日文、俄文甚至德文與法文；今年，我又在這個基礎上開始為《費爾巴哈論》課程做一個可以在雙語課中使用的多媒體的教學資料。我是想在退休前，把我教了20年的這門課程做成一個”精品”，算是一個總結。我想做的另一件事情，就是在退休之前，將《資本論哲學專題研究》的研究生課程也作一個總結。一方面，將課程的有關資料進行整理，例如，我曾經翻譯過的一些日文資料，收集的一些日文原著和俄文原著；另一方面，也將這門課程的講稿再做一個整理和清理，把她也建設成一門比較成熟而且有個性的課程。這門課程包括三部分：1資本論簡介、2資本論哲學原著導讀、3資本論方法專題研究。第三部分是課程的主體，且其內容比較有研究性和原創性。這使我想到，將其中文稿翻譯成英文印成一本小書，作為雙語課的教材，是完善提升這門課程的重要舉措，也是我自己對這門課程的一個總結。《資本論》研究，在廈門大學有悠久的傳統。1949年前，作為《資本論》譯者的郭大力和王亞南都在廈大任教，為此打下了深厚的基礎。49年后，作為廈大校長的王亞南更為此傾力而使廈門大學成為中國《資本論》研究最重要的基地之一。在哲學系開設《資本論》的哲學方法論課程，在中國的高校，也算是比較稀少而有個性的。前兩年，我曾經理性的觀察系里的”形勢”，也許隨著我的退休，這門課程很可能也跟著”退休”了。但平野先生的來信使我產生了一點希望，既然在資本主義國家的日本大學，《資本論》的課程并沒有退出歷史舞臺，為什么社會主義的中國大學，就肯定它會消失呢。我希望有人會接著開這門課。而我的這本教材，毫無疑問，可以成為后繼者開成雙語課的一個好的階梯。現在的年輕人，一般英文較好，不像我是半路出家，到晚年才從ABC開始學。他們如果肯花點時間，讀讀原著，讀讀前人的研究成果，水平當然會很快在我之上的。

    本書中文原稿的有些內容，例如《資本論》與辯證邏輯的方法，是根據我過去出版的有關《資本論》方法的著作中的部分內容修改而成的；另有一些內容，例如《資本論》與自然科學的理想化方法，是根據我在刊物上發表的論文修改而成；還有一些內容，例如《資本論》與形象思維的方法的兩萬多字，則是今年暑假才寫的，還從來沒有公開發表過。《資本論》的方法還涉及別的內容，過去我也曾經打算寫的，因為近些年的研究領域的變動，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再回到那些題目來，這次我就放棄了。

    整理和主持翻譯講稿，加上主持見田石介先生《資本論的方法》一書的翻譯，2004年就成了我的《資本論》年。這也是對于近20年的有關這個專題的學習、研究、教學的一個清理、總結、回憶和告別。

 

二

 

    我與《資本論》似乎有一點緣分。

    我最早讀《資本論》是在1968年。那時，我是1966屆的高中畢業生，20歲的失業青年。那個史無前例的革命在我看來已經退去，隨之而來的社會變動將我拋到社會的最底層。偶然中，我得到一本舊版的《資本論》第一卷。當時紅得發紫的副統帥林彪不主張讀《資本論》，為了不至于被當作階級斗爭的新動向，我是偷偷摸摸地讀的。因為自己水平低，讀得比較艱難。在顛簸和動亂中，書很快就丟失了。我只是讀了個開頭。

    隨后的幾年，我自學了北大哲學系和其他專業的課程。此外，也讀了很多本馬恩著作和傳記，有了一點基礎。到1973年的夏天，我用微薄的工薪買來剛出版的郭大力王亞南譯的《資本論》三大卷。在最酷熱的7，8兩個月里，我被《資本論》迷住了。那時，我在一家醫院做臨時工，領導決定之前作管理員的我接替剛調走的炊事員。每天凌晨，我一邊燒開水，一邊在爐火旁讀《資本論》；晚上，勞累了一天的我又在疲憊不堪中繼續閱讀。我在《資本論》中感受著我所最喜愛的數學般嚴密的邏輯，得到理性美和文學美的享受。這是我當時所能享受的精神大餐。那正是我一生中最需要精神支撐的日子。林彪垮臺之后，曾經在我心中彌漫良久的希望，此時正逐漸淡去，國家的前途，個人的前景，都如此的看不明。在那些艱難的日子里，《資本論》是多么重要的精神食糧啊。我記得，光是第一卷的第一篇，我就讀了2個月。

    那時候，我完全不會想到，8年后，我會來到王亞南曾經當過校長并長期工作的廈門大學，成為廈門大學《資本論》方法研究方向的研究生，而且會成為《資本論》方法的研究生課程的主講教授。人生的命運經常是通過偶然性實現的。這種偶然性，我現在把它看作一種緣分。

    在隨后的20多年里，我所生活的社會發生了巨大變化，我的思想，我的研究方向和領域也發生了巨大變化。但是，無論怎樣變化，當代中國一直是我關注的中心。中國曾經發生的事情，正在發生的事情，將要發生的事情，總在我的觀察思考研究之中。最近10多年，我已經不再從事《資本論》方法的研究，但它一直作為一種觀察問題的基本思維方法在起作用。當我以《資本論》方法為指導，觀察和研究中國改革開放的時候，受到了獎勵和鼓勵，也受到過非議和非難，說我不務正業。

    馬克思認為，哲學不僅從其內容來說，而且從其表現來說，都要和自己時代的現實世界接觸并相互作用。馬克思曾經打算寫一本專門的唯物辯證法的著作，但他由于忙于《資本論》的研究而最終沒有時間完成這一任務，他的哲學主要體現在《資本論》中。《資本論》既是馬克思主要的經濟學著作，同時也是馬克思最重要的哲學著作。“一書二任”的角色典型地反映了馬克思哲學的特點。由于某種歷史原因，我國有不少馬克思主義哲學工作者沒有讀過馬克思的這部主要哲學著作，這也是當代中國某些哲學家“短腿”的重要原因。如果一個人吃著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飯，卻以不讀馬克思的《資本論》為榮，又對當代中國改革開放的實踐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那就背離了馬克思哲學的傳統。

    馬克思是他所生活的時代最杰出的思想家。馬克思的許多珍貴的思想到今天也還沒有過時。至少，馬克思關于人的自由，人的解放的思想；馬克思關于對現存的事物在肯定理解中同時包含否定理解的思想，等等；我覺得，無論在中國還是其他地方，都還沒有過時。但這決不是說，馬克思掌握了絕對真理，馬克思的話今天還句句是真理。馬克思自己最反對這樣一類表面上擁護實際上與馬克思的思想完全相反的觀點。有些所謂教條，比如所謂雇工8個人就是剝削，7個人就不是，則完全是曲解馬克思的產物。

    與時俱進并不是一切追逐時髦的同義語。有些很基本的東西，人類文明需要不斷地溫習。有些一時不時髦但很經典的東西，也應該在大學中保持它一定的地位，哪怕是一點點空間。對于經濟學和哲學來說，《資本論》都是人類思想史上的經典；對于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和哲學來說，那可以說是最重要的經典。就我所知，在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教學中，有不少學校沒有把馬克思的最重要的哲學著作放在合適的位置上。無論如何，這是一件并不正常的事情。我不知道，為什么日本那樣一個資本主義已經搞了100年，資本主義占據絕對統治地位的國家，還會不斷地出版馬克思和研究馬克思的著作，在大學里還一直有教授們在研究《資本論》，而并不會沒有飯碗。但我想，至少作為社會主義國家的中國大學，不至于讓《資本論》從此退出課堂。盡管我也贊成，要以更多的時間學習和研究現代的和當代的經濟學和哲學。

 

三

 

    廈門大學校學術委員會主席胡培兆教授欣然為本書題詞，平野喜一郎教授專門為本書寫了序，我謹向兩位前輩表示深深的敬意。

    將本書的中文稿翻譯成英文稿，主要是由Jessica Wu(Wu Yonglian)女士完成的。起初，有一位很不錯的專業翻譯自告奮勇要來幫我的忙，使我感激涕零。他在嘗試著開了個頭之后不久就打了退堂鼓。他告訴我，所涉及的知識領域太多太雜，一般的翻譯不能勝任。這使我醒悟到，翻譯成英文的工作難度，遠遠超出了原先的預料,不僅有語言的難度，還有學術的難度。

    于是我把翻譯工作分成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準備和摸索的階段。由研修這門課程英文又比較好的部分研究生蔡虎堂、張愛萍、陳學玉、張勁松等人進行了初步嘗試。他們在各自翻譯的基礎上，提供了第4、5、8、9章的一個英文初稿。他們在翻譯過程中曾多次討論過若干學術名詞的翻譯和若干引文的查找。這幾章所引的黑格爾著作和《資本論》的引文，都根據”英文名著3000”的光盤和其他英文原版書作了較對。他們的勞作不僅提供了英文翻譯的初稿，而且找到了若干難點和解決難點的線索，為正式翻譯打下了一個好的基礎。第二階段，由Jessica Wu完成全書的翻譯。她獨自翻譯了第1、2、3、6、7章，并對4、5、8、9章進行了重譯或者做了較大的修改校訂。全部英文稿最后由Jessica Wu統稿和校定。Jessica Wu的專業和專長是英文，不過她的現在去英國留學的先生Madanial，曾經是我的碩士生，也修過這門課程，這就在學術背景上彌補了她的某些不足。為了保證翻譯的質量，Jessica Wu女士花費了大量的時間。此期間張勁松也幫助查找和查對了若干文學原著的英文原文。這里，謹向Jessica Wu女士和其他提供了辛勤勞動的翻譯參與者表示衷心的感謝。

    我自己的英文水平始終在初學者的水平上踏步。我早年學的俄文，后來又自學了日文。兩門外語都沒有學到手，加上長期不用，現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我從50歲左右才從ABC開始學習英文。時間沒有，精力不夠，記性老化，學學停停，幾年下來，總也沒有過關。在這個翻譯中，我所起的作用，只是對翻譯者進行學術上的幫助，并且對所遇到的各種難題提供解決的思路，決定解決的辦法。當然，我還花去大量大量的笨功夫。比如，校對和修改第7章、第9章的兩個表格，加起來也就2頁紙，我卻花了2整天的時間。

    整個翻譯耗時近一年。光是有關這個翻譯的電子郵件就有幾百封，而來往電話也難以數清。

    感謝北大出版社出版的《英文名著3000》的光盤，大部分馬克思和黑格爾的原文都在那兒查到了。也感謝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英文名著1000部》，絕大多數文學名著的英文原文都是在那兒找到的。他們不僅提供了標準的英文原文引文，而且提供了幾乎所有學術專門詞匯的標準翻譯樣板。如果沒有這兩套光盤，英文翻譯稿的質量是很難想象的。

    為適應一門雙語課教材的需要，本書的第1-3章，采用了中英文對照的排版，這是為了給剛開始使用本書的學生（讀者）一個方便。在初步適應之后，第4-9章就不再采用中英文對照的版式，不過，也在每章之后給出了中文提要。順便說明一下，在基本意思不變的情況下，英文稿與中文稿相比，在個別地方作了一點修改。

    本書的出版受到廈大哲學系主任詹石窗教授的大力支持和鼓勵，他的胸懷和視野一再令我感動，謹在此深表謝意。

    再有3年我就要退休了，但我至今沒有寫出自己滿意的著作。我勉勵自己一直努力，不要懈怠，再學習和研究至少十幾年，寫出一點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來。

 

                                張小金   于
廈門大學  海濱 知命齋
2004，11，7一稿
2004，12，16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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