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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受苦的人》1961年版序言

保羅·薩特 · 2006-02-12 · 來源:繼圣學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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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久以前,地球上有二十億居民,五億人和十五億土著,那五億人掌握圣言,其余的借用圣言。一些被出賣的小國王、大地主和一群偽造的假資產階級充當這五億和十五億之間的中間人。在殖民地,真相暴露無遺;宗主國則喜歡掩蓋真相;必須讓當地人喜愛他們,可以這么說,像愛母親那樣。歐洲的精英著手制造優秀的殖民地土著;他們選擇一些青年,用烙鐵在他們的額上印上西方文化的原則,在他們大打哈欠的嘴里塞進一些黏糊糊的豪言壯語,把他們的牙粘住了;在宗主國短暫逗留后,把他們遣回他們自己的老家,弄虛作假。他們的弟兄們對這些生動的謊言再也沒什么興趣了;謊言四處回蕩,從巴黎、倫敦、阿姆斯特丹,我們喊出“帕臺農神廟!博愛!”之類字眼,在非洲和亞洲某些地方,一些人張口就是“帕臺農……博愛!”這是黃金時代。

  黃金時代結束了:只是嘴上這么說說而已;黃皮膚和黑皮膚的發言人還在談論我們的人道主義。但這是為了譴責我們的不人道。我們高高興興地傾聽這些苦澀的奉承話。首先驕傲地驚嘆:怎么?只是他們談話?然而,要知道我們對他們的培養!我們不懷疑他們已經接受了我們的理想,既然他們譴責我們不忠于這理想;對于這一舉動,歐洲對其任務深信不疑:它曾使亞洲人希臘化,創造出希臘拉丁黑人這一人種。我們完全在我們之間增加實踐:然后讓他們去大喊大叫,這樣會使他們好受點;愛叫的狗不咬人。

  另一代人來了,他們轉移了問題。他們的作家、詩人以難以置信的耐心,試圖對我們解釋我們的價值不適合他們的生活實際,他們不能完全拋棄,也不能掌握這些價值。這大致想說:你們把我們變成了沒心腸的人,你們的人道主義聲稱我們屬于全世界的,而你們實施的種族主義卻使我們與眾不同。我們聽他們嘮叨,心中十分坦然:殖民地的行政管理人員不是花錢雇來讀黑格爾著作的,而且他們也很少讀,但他們不需要這個哲學家就可知道可憐的良心卷入矛盾之中。毫無效果。因此,讓我們使他們的不幸永遠延續下去吧,他們只不過說幾句空話而已。專家們告訴我們說,如果在他們的呻吟中帶有請愿的影兒,這將是要求合并。當然,允諾這要求沒有問題:正如你們所知道的,這就摧毀了建立在過度剝削基礎上的制度。但只要在他們眼前拿著這根胡蘿卜就夠了:他們就會快步地跑。至于造反,我們對此十分放心:哪一個有覺悟的土著僅僅為了要變成像這些歐洲好兒女那樣的歐洲人而要去殺他們呢?簡而言之,我們鼓勵這些傷感,但一旦把龔古爾獎授予一個黑人,我們并不覺得是件壞事:這是1939年以前。

  1961年。聽好:“我們別把時間耽誤在枯燥無味的絮叨或令人作嘔的模仿上。我們離開這個歐洲,它一面沒完沒了地談論人類,而一方面卻到處碰到人就殺害,在它自己街上的各個角落,在世界各地。有幾個世紀了……歐洲以所謂的‘精神冒險’的名義,扼殺了幾乎全部人類。”這是一種嶄新的口吻,誰敢用這種口氣?一個非洲人,一個第三世界的人,一個從前的被殖民者。他補充道:“歐洲取得這樣瘋狂無序的速度……因此它走向深淵,最好離這深淵遠些。”換句話說:歐洲完蛋了。這是個不好說出口的實情——我親愛的歐洲大陸同胞們,對不對?——但我們大家在骨子里是信服的。

  然而,必須保留意見。如果有個法國人對其他法國人說:“我們完蛋了!”——據我所知,這種情況從1930年起差不多每天發生——,那么這句話充滿狂怒和愛的激情,說話的人和他的同胞們牽連在一起。然后他通常補充說:“除非……”大家懂得下文是:再也沒有一個錯誤要犯了;如果他的叮囑無下文,那么,而且只有,國家即將分裂。總之,這個講話是連勸告帶威脅,而這些話越是發自民族間的交流,就越不會令人反感。相反,當法農說歐洲走向失敗時,他不是發出警告,而是提出診斷。這位醫生并不認為也不宣告無救——人們看到了奇跡——,也不給它治愈的辦法:他從外面,根據他能收集到的征候,指出它正瀕于死亡。至于醫治它么,不:他腦中有其他的操心事;不管它是死是活,他都不予理睬。由于這個道理,因此他的書引起議論紛紛。如果您感到尷尬,打趣地嘀咕道:“他給我們寫些什么呀!”那么您沒抓住這議論的真正本質:因為法農什么也不給您“寫下”;他的作品——別人認為如此熱情——對您而言卻是冷冰冰的;他書中經常談論您,但從不跟您談話。黑種人的龔古爾獎和黃種人的諾貝爾獎完了:被殖民者獲桂冠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一個“講法語”的前土著使這個語言服從一些新的過分要求,運用這個語言并惟獨對殖民者們講話:“所有不發達國家的土著們,團結起來!”多么大的降級啊:作為父親,我們過去是惟一的交談者;現在兒子們甚至不再把我們當作有資格的對話者了:我們是談話的對象。當然法農順便提到我們那些臭名昭著的罪行:塞提夫、河內、馬達加斯加,但他不是費勁去憤怒聲討這些罪行:他是利用這些罪行。他之所以使得殖民主義的策略,和那些使移殖民同“宗主國人”團結和對立關系的復雜手法不知所措,那是為了“他的弟兄們”;他的目的是教這些弟兄挫敗我們。

  總之,第三世界通過這個聲音暴露自己的想法并對自己說話。大家知道人類不是清一色的,從中發現還有些是被奴役的人民,有些獲得了假獨立,有些為獲得自主權而斗爭,最后,有些人獲得完全的自由,卻一直生活在帝國主義侵略的威脅中。這些差異產生于殖民史,就是說源自壓迫。這里,宗主國僅限于付錢給一些大地主:在那兒,宗主國通過分而治之,制造出一個徹頭徹尾的殖民地資產階級;在別處,宗主國一箭雙雕:殖民地既是剝削之地又是移民之處。因此,歐洲增加了分裂和對立,制造出一些階級,有時是種族主義,千方百計企圖挑起和加大被殖民社會的成層現象。法農并不掩蓋這點:為了反對我們,老殖民地應反對自己本身。或確切地說,這兩者只不過是穿一條褲子者。在戰火中,所有的內部障礙都該熔化,唯利是圖者們和“買辦”們這些無能的資產階級,始終優先的城市無產階級,貧民窟的“流氓無產階級”,大家都應該站在農村群眾——真正的國家和革命的預備軍——的立場上;在這些殖民主義斷然停止發展的地方,如果農民起來造反,很快就以“徹底的”階級出現,他們經受赤裸裸的壓迫,比城市里的勞動者受的苦更多,為了不至于餓死,除了打破所有的結構外,別無他法。如果農民勝利,這將是社會主義和民族革命;如果阻止農民的沖動,如果被殖民地的資產階級奪取政權,這個新國家雖然表面上是個主權國家,但仍然在帝國主義的掌握之中。加丹加的例子相當說明這問題。這樣,第三世界的團結未完成:這是件正在進行的事業,所有的被殖民者通過每個國家在獨立之前和獨立后,在農民階級的指揮下團結起來。這就是法農向他的亞非拉弟兄們闡述的:我們要么一起到處實現革命的社會主義,要么被我們從前的暴君一一打倒,他什么也不隱瞞;不掩飾弱點,也不掩蓋不和及騙局。這里,運動出師不利;那兒,在令人震驚的成功后,運動失速;其他地方,運動停止了:如果想再搞運動,必須要農民們把資產階級拋入大海。讀者嚴格提防最危險的束縛:領袖、個人崇拜、西方文化,并且也要提防過去遙遠的非洲文化的重返:真正的文化就是革命;也就是說趁熱打鐵造就的文化。法農高聲談論,我們這些歐洲人可以聽到他的意見:其證據就是你們手中拿著他寫的書;他難道不怕殖民勢力從他的直率中撈到好處嗎?

  不,他什么也不怕。我們的手段過時了:這些手段有時可能延遲解放,但不能阻止解放。我們不要想像我們能調整自己的方法:新殖民主義——宗主國的這一懶惰的夢想——,這是虛無飄渺的空想;不存在“第三勢力”,或者不如說這是些殖民主義已扶植上臺的資產階級吹牛大王。我們的馬基雅維里主義不太有辦法左右這個十分覺醒的世界,一個接著一個甩掉我們的欺騙。移殖民只有一個依靠:武力,如果還有武力時;土著只有一個選擇:奴役或主權。您讀不讀法農的作品,這對他又怎么樣?他向他的弟兄們揭穿我們的老詭計,當然我們沒有備用的詭計,他是對他們說的:歐洲把它的爪子伸向我們的大陸,必須把這爪子割破直到它縮回去為止。時機對我們有利:在比塞大、伊麗莎白城、阿爾及利亞鄉村,除了全球所知道的事情外,什么也沒發生;那些集團籠絡反對黨派,他們互相威嚇,讓我們利用這種癱瘓狀態,進入歷史,蜂擁而入,使這癱瘓變成全球性的;戰斗吧:在沒有其他武器的條件下,刀子般的堅韌足矣。

  歐洲人,讀讀這本書,進入書中。在夜間的黑暗中摸索幾步后,你們會見到有些陌生人聚在火堆旁,走過去,聽聽他們:他們在討論留給你們那些保護他們的商行和雇工們的命運。他們可能會看見你們,但他們將繼續他們之間的談話,甚至并不壓低嗓門。這種滿不在乎打擊心弦:父親們,黑影的造物,“你們的”造物是些死靈魂,以前你們給予他們光明,他們只向你們說話,你們不用答理這些幽靈。兒子們不知道你們;一堆火照亮和溫暖他們,這火不是你們的,你們,在相當距離的地方,覺得自己偷偷摸摸,夜間活動,凍得麻木:各人輪流;在這將出現另一曙光的黑暗中,你們才是幽靈。

  在這種情況下,你們會思忖,我們把書扔出窗外。既然這書不是為我們而寫,那為什么要讀它呢?為了兩個目的,其中第一個是法農向他的弟兄們解釋你們,并替他的弟兄們拆卸我們那奴役的機器:以此來使你們在客觀事實中自我發現和感覺。我們的受害者通過他們的創傷和鎖鏈認識了你們:這就使他們有了如海的鐵證。只要受害者給我們指出我們對他們的所作所為,就足以使我們認識到自己變成什么樣的人了。這是否有用?有用,因為歐洲瀕臨滅亡的巨大危險。但你們還會不會說,我們生活在宗主國,而且我們譴責暴力。的確:你們不是移殖民,但你們并不更好些。你們把你們的開路先鋒們派到海外去了,他們讓你們發財;你們曾通知他們:如果他們讓血流得太多,你們就矢口否認;同樣,一個國家——不管是哪個國家——在外國豢養一伙煽動者、挑釁者和間諜,人家抓到他們時,這個國家就矢口否認。你們如此寬宏大量,如此人道,把對文化的愛一直推向矯揉造作,你們裝作忘了你們有殖民地,并用你們的名義在那兒屠殺。法農向他的同伴們——向他們中的某些人,尤其是那些有點太西方化的人——揭露“宗主國居民”和他們的殖民地代理人的利害一致。你們要拿出勇氣讀這本書:因為這第一個理由,此書使你們感到羞愧,而這種羞愧正如馬克思所說的是一種革命感情。你們明白:我也不能使自己擺脫主觀的幻象。我告訴你們:“一切完了,除非……”歐洲人,我從一個敵人那兒偷了這本書,我把此書變成一種醫治歐洲的方法。你們要利用這書。

  * * *

  第二個理由是這樣:如果你們撇開索雷爾(Sorel)的法西斯主義的胡言亂語,你們會發現自恩格斯以來,法農第一個重新揭示了歷史的推動者。但不要認為他性格太激烈和童年時的不幸使他對暴力有種不知什么樣的古怪愛好:他只是詮釋形勢,再也沒有別的什么了。但這足夠他逐步地組成辯證法,虛偽的大度使你們看不到這辯證法,但這辯證法制造出了我們就如同制造出他一樣。

  上個世紀里,資產階級把工人們看作是妒忌者,因貪得無厭而放蕩不羈,但資產階級注意到把這些粗人包括到我們的物種中:如果不是人和自由人,他們怎么可能自由地出賣自己的勞動力。在法國、英國,人道主義被宣稱是普遍的。

  隨著強迫勞動,事情迥然相反:沒有合同;除此之外,還必須恫嚇,因此出現了壓迫。我們的海外士兵們拒絕宗主國的普救說;在人類中實施限制:既然沒有人能不犯掠奪他同類的罪行,奴役或殺害同類,他們原則上確定被殖民者不是人的同類。我們的打擊力量接到任務,改變這種實際上是荒謬的態度:下達命令把附屬的國土上的居民降到高級猴子的水平,以證明移殖民把他們當牛馬使是無罪的。殖民暴力的目的并非僅僅為了威嚇這些被奴役的人,它企圖使他們失掉人性。為了清除他們的傳統,為了把我們的語言替代他們的,為了摧毀他們的文化而不把我們的文化給他們,將不惜一切;把他們累垮。他們挨餓,生病,如果他們仍然抗拒,那么害怕會使他們干完活兒:用槍瞄準農民;一些平民來住在農民的土地上,用馬鞭強迫農民替他們耕種。如果農民反抗,士兵們就開槍;如果農民讓步,卑躬曲膝,那么農民就不再是人;羞愧和害怕使其性格產生裂痕,使本人蛻變。一些行家里手把事情辦得迅速果斷:“心理學科”不是從今天開始的。洗腦也不是今天才有的。然而,盡管作了這么大的努力,在任何地方都未達到目的:在剛果,有人砍黑人的手,在安哥拉,做得并不比這差,有人最近在那兒把不滿者的嘴穿了洞,用掛鎖把他們的嘴鎖上。我并不認為把一個人變成牲畜是不可能的:我說的是如果不使人變得十分衰弱是達不到這種狀況的;僅僅靠打罵是絕對不夠的,必須在缺乏營養上使勁,奴役是件麻煩事:在制伏我同類的一個成員時,減少他的收益,給得那么少,一個家禽飼養場人最終所花的代價比他賺到的更大。因此殖民者不得不在訓練一半時停止:結果既不是人,又不是牲畜,是土著。挨打,營養不良,生病,擔驚受怕,但只到一定程度,不管是黃皮膚、黑皮膚或白皮膚,他總是有著同樣的性格特點:懶惰、狡詐、偷竊,他們不靠什么生活,而只知道武力。

  可憐的殖民者:這就是其暴露無遺的矛盾。據說他得像精靈那么干,殺死那些他所掠奪的人。然而這不可能:他不是應該去剝削他們嗎?由于沒有把屠殺一直推向種族滅絕,把奴役一直推向使之愚蠢,他張皇失措,行動計劃被推翻了,一個無情的邏輯把這行動計劃引向非殖民化。

  不是立時三刻。首先歐洲人統治:他已完蛋了,但覺察不到;他還不知土著其實是些假土著:聽他說是為了消除或驅逐他們身上的毛病才傷害他們的;三代以后,他們的主要本能不會再產生了。什么本能?是促使奴隸殺害他們主子的本能?他怎么不意識到是自己的殘忍反治其身呢?在這些被壓迫農民的野蠻中,他怎么不發覺自己那殖民的野蠻呢?他們渾身所有的毛孔都吸入他自己那種野蠻而消除不了。理由很簡單:這位蠻橫人物被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害怕丟失這個權力沖昏了頭腦,全然記不得自己曾經是個人:他以為自己是根馬鞭或是支槍;他竟至于認為馴服“下等人種”是通過他們的條件反射而得。他忽略了人的記憶力,記憶是抹不掉的;而且可能他從來不知道這一點:我們只有由于內心根本否定別人使我們變成的樣子,才成為我們現在這個樣子。三代?從第二代起,兒子們剛一睜眼就見到了他們父輩的戰斗。用精神病學的術語來說,他們是“受過精神創傷的”。為了生存。但這些不斷卷土重來的侵略非但未能使他們屈服,反而把他們拋進無法忍受的矛盾之中,歐洲人早晚要為這種矛盾付出代價。這之后,不管別人訓練他們,還是用羞愧、痛苦和饑餓教訓他們:只會在他們身上引起狂怒,其強度同對他施行的壓迫力度相對等。你們說他們只知道武力?當然,起初只是殖民的武力,不久就只會是他們的武力了,就是說:以其人之道,反治其身,猶如我們從鏡子里照出自己的映像那樣。你們不要弄錯,由于這種狂怒,這種惱火和怨恨,由于他們經常想殺死我們,由于害怕松弛的強勁的肌肉經常變細,他們是人:因為殖民者想要他們是干粗活的人,但他們反抗。這種仇恨雖然還是盲目的、難理解的,卻是他們惟一的寶貝:這是主子挑起的仇恨,因為他企圖讓他們變得愚蠢,他想熄滅這種仇恨,但失敗了,因為自己的利益驅使他半途停頓;因此,由于壓迫者的權勢和無能為力在假土著們身上轉變成頑強地拒絕牲畜般的生活條件,他們還是人道的。其余的大家都明白了;當然他們是懶人:這是消極怠工。奸詐,手腳不干凈:當然;他們那微不足道的小偷小摸表明一種尚無組織的反抗的開端。這還不夠:有些人赤手空拳地撲向槍口;這些是他們的英雄;其他一些人以殺害歐洲人來使自己成為人。殖民者把他們挫敗:匪徒和受折磨者,他們的折磨引起群眾驚恐。

  受到驚嚇,對:在這個新時期里,殖民侵略使被殖民者的心理上感到恐懼。由此,我并不理解為他們僅僅對我們那用之不竭的鎮壓手段感到害怕,但也害怕激起他們自身的狂怒。他們被卡在我們對準他們的槍口和這些嚇人的沖動——這些從心底升起而他們不總是意識到的殺人欲望——之間:因為首先這不是“他們的”暴力,而是我們的,這種暴力掉轉過來了,增強了,并使他們痛苦;而這些被壓迫者的第一個動作是深深地埋藏他們精神和我們精神遭受的這一不可明言的怒火,然而這怒火只不過是他們人性的最后壁壘。讀一讀法農的書:你們會知道在被殖民者無能為力的時候,他們共同的無意識就是殺人這一蠢念頭。

  這種壓抑在心頭的憤怒,由于不爆發出來,縈回和蹂躪著被殖民者自己。為了擺脫它,他們竟至于互相殘殺:由于沒有對付真正的敵人的能力,各部落之間互相交戰,為了維持他們的敵對,您可以依靠殖民政治;這位兄弟向他自己的弟兄舉起刀,以為一勞永逸地摧毀他們那共同的令人厭惡的可恥形象。可是這些贖罪的犧牲品并不緩解他們血腥的渴望;他們只有在變成我們的同謀時才不肯向機槍進軍:他們拒絕接受的這種失掉人性,他們將主動地加速它的發展。在移殖民高興的目光下,他們用超自然的壁壘互相提防,時而使可怕的古老神話再現,時而用細致的宗教儀式互相束縛:這樣,著魔的人在遭受時刻勒令著他的怪異動作的同時,逃避了自己那深藏心中的需求。他們跳舞,這使他們有事干而不閑著;這松弛他們那痛苦地繃緊的肌肉,而且舞蹈悄悄地,經常在他們不知不覺中,模仿那他們說不出口的“不”,和他們不敢犯的殺人動作。在某些地區,他們使用這最后一招:著魔。從前,這是單純的宗教上的事,是信徒與神圣事物的某種溝通,他們把它變成反對失望和屈辱的武器:舍菲蘭特、別迦摩教會信徒們、至圣降臨到他們身上,操縱他們的暴力,把這暴力消耗在鬼魂附身的狀態上,直至暴力枯竭。同時,這些上層人物保護著他們:就是說被殖民者通過比宗教束縛走得更遠的方法,來抵御殖民的奴役。總之,由于這惟一的結果,他們兼受這兩種束縛,且每種束縛各自因對方而加強。這樣,在某些精神病中,由于厭煩每天受凌辱,有幻覺者們在某個早晨竟聽到天使稱贊他們的聲音;嘲笑也因此不斷:從此,嘲笑和贊揚互相交替。這是一種防衛和結束遭遇:人分崩離析了,病人走向精神錯亂。對于幾個嚴格挑選出來的不幸者,再加上我上面談到過的這種另外的著魔:西方文化,你們會說,如果我是他們,比起雅典古衛城,我會更喜歡我的舍菲蘭特。好啊,這下您明白了。然而并不完全明白,因為您不是處在他們的地位。還沒有到這地步。否則,您會懂得他們不能選擇:他們兼而受之。兩個世界,成為兩種著魔:他們整夜跳舞,清晨他們擠在教堂里聽彌撒;裂痕一天天地加大。我們的敵人背叛他的弟兄們并成為我們的同謀;他的弟兄們也如此。土著身份是由殖民者“在被殖民者的同意下”引進和維持下來的神經官能癥。

  既需要又不承認人類環境:矛盾一觸即發。況且爆發了,你們跟我一樣清楚這一點。而我們是生活在爆炸時代:因為出生率的上升增加了匱乏,新來者們要稍微更加擔心生存,而不是死亡,暴力的湍流卷走所有的障礙。在阿爾及利亞、安哥拉,有人眼睜睜地看著殺害歐洲人。這是個自食其果的時候,是暴力的第三時期:暴力反過來轉向我們,打擊我們,而且超過其他那幾次,我們只了解這是我們的人。那些“豁達大度的人”仍然變得遲鈍不開竅:他們承認我們對土著不夠禮貌,在可能范圍內給予他們某些權利則顯得更合理、更謹慎些。他們沒有更高的要求,只要求不用介紹人就能一批批地被吸收進那大門緊閉的俱樂部——我們一類的人:而現在這種野蠻和瘋狂的發作,并不比那些惡劣的殖民者更加寬容他們。宗主國的左派很為難:他們知道土著們的真正命運,土著們受到無情的壓迫,左派并不譴責他們的造反,因為知道我們干盡一切壞事,才引起這種反抗。但左派認為無論如何總得有個限度:這些游擊隊員應當牢記要表現出騎士風度;這將是證明他們是人的最好辦法。有時候,左派申斥他們:“你們太過分了,我們將不再支持你們了。”他們不理睬這套:對于左派給予他們的支持的益處,他們也完全可以不屑一顧。他們一開始戰爭,就發覺這一嚴峻的事實:只要我們存在,我們大家都不相上下,我們大家都曾利用過他們,他們沒什么要表明的,他們不會寬待任何人。惟一的職責,惟一的目標是:想盡辦法驅逐殖民主義。我們中最深思熟慮的人準備不得已時接受這一點,但他們不禁從這種武力考驗中看出完全不人道的手段,一些下等人用這手段來讓人給自己一個人類證書:人家盡快發給這證書,于是他們盡量通過和平的舉動來與此證書相匹配。我們的好心腸人是種族主義的。

  這些好心腸人讀一讀法農的書會有益處的;法農充分指出這種抑制不住的暴力不是一場荒謬的風暴,也不是野蠻天性的死灰復燃,甚至也不是一種怨恨的結果:這是人本身的重新組成。我想我們曾經知道這個事實,而我們卻把它忘了:沒有任何溫柔會把這些暴力的標記抹去:只有暴力能把它們摧毀。被殖民者則在用武器驅逐殖民者時治愈了自己的神經官能癥。當被殖民者發怒時,重又找得自己失去的明朗性格,就在形成自己的范圍內認識自己;我們從遠處把被殖民者的戰爭看作是野蠻行為的勝利;但戰爭通過它本身著手逐步解放戰士,逐漸清除戰爭本身和戰爭以外的殖民的黑暗。戰爭一開始起就是無情的。要么一直擔驚受怕,要么變成駭人的;就是說:沉湎于分崩離析的虛假生活或者獲得祖國的統一。當農民們接觸到槍支,古老的神話就變得蒼白無力了,那些禁令被一個個地推翻:戰士的武器就是他的人道。因為,造反在最初時,必須殺人:殺死一個歐洲人,這是一舉兩得,即同時清除一個壓迫者和一個被壓迫者:剩下一個死人和一個自由人;幸存者第一次感到他腳下植物下面的國土。在這一時刻,國家離他不遠:他上哪兒,在哪兒都感覺到它——再也不遙遠了,國家和他的自由混合在一起了。但殖民軍隊在受到最初的打擊后,重又行動起來:必須團結一致,或者被別人殺掉。部落的不和減少了,趨向消失:首先,這種不和使革命處于危險境地,更深入一些,因為不和除了使暴力偏向假敵人外,沒有別的效用。這種不和之所以繼續存在下去——如在剛果——,那是因為由殖民主義的代理人在維持著。國家在行進:每個兄弟認為國家到處有其他兄弟在戰斗。他們的兄弟之愛是掩蓋著對你們懷恨的一面:在這方面他們是兄弟,即他們中每個人殺人,也可能隨時殺了人。法農向他的讀者指出“自發性”的局限,“組織起來”的必要性和危險。但不管任務多么艱巨,在每個活動的發展中,革命覺悟深化。盤根錯節的復雜性煙消云散了:但愿人家來跟我們稍微談談民族解放軍(ALN)士兵身上的“從屬復雜”。由于農民從蒙住雙眼的境況中解脫出來了,深知自己的需要:他們累垮農民,但農民試圖不理睬他們;農民發覺他們像些無窮盡的苛求。在這種人民暴力方面——長達五年之久,如阿爾及利亞人則干了八年——,無法區別其軍事、社會和政治的必要性。戰爭——哪怕是在提出指揮和責任的問題時——設置了一些將是和平的初步制度的新構架。這就是直至新傳統(這新傳統將產生自可怕的現在)中設置的人,他因即將誕生的權利而合法化了,這個權利每天在戰火中產生:隨著最后的殖民者被殺,重又登船返回或已經同化,少數類消失,讓位給社會主義的友愛。可這還不夠:這位戰士兼程前進,你們以為他不冒著生命危險重新達到老牌“宗主國”人的水平啊。你們看看他的耐心:可能他有時夢想一個新的奠邊府;但你們要相信他確實不這么打算:他是個戰斗的乞丐,他在貧困時反對強大武裝起來的富翁們。在等待決定性的勝利時——且經常什么也不等待——,他把他的對手折磨得沮喪氣餒。這種事不會不遭到慘重的損失;殖民軍變得兇殘了:分區控制、掃蕩、集中、討伐;殖民軍屠殺婦女和兒童。他知道這點:這個新人以死亡來開始他的男子漢生活;他認為自己是個潛在的死人。他會被殺害:并非僅僅因為他接受這種冒險,而是他深信這一點;這個潛在的死者失去了自己的妻兒;他見到過那么多的極度苦惱,以致他寧愿戰勝而不愿茍且偷生;其他的人利用暴力;不是他:他太厭倦了。但這種心累是源于一種難以置信的勇氣。我們發現我們的人道在死亡和絕望的這邊,他發現在折磨和死亡的那邊。我們曾經是風暴的播種者,他才是風暴。作為暴力的兒子,他每時每刻從暴力中汲取他的人道:我們是靠他養活的人,他變成了我們自己人中一員。一個另樣的人:更加優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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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農寫到這里不往下寫了。他曾指出過道路:作為戰士們的代言人,他要求非洲大陸團結一致,反對一切不和及地方主義。他的目的達到了。如果他想全面地描述非殖民化的歷史事實,那他必須談論到我們:這當然不是他的話。但當我們合上書時,書本由不得其作者的初衷,繼續影響我們:因為我們體驗到正在進行革命的人民力量,且我們用武力來回擊。因此有了暴力的新時刻,而這一次應該與我們重修舊好,因為當假土著通過暴力改變自己時,暴力在改變著我們。由各人隨自己的便去進行思考。然而但愿他進行思考:在今天的歐洲,人家給他的打擊使他完全暈頭轉向,在法國、比利時、英國,思想稍稍偏移就是與殖民主義同謀罪。此書毫不需要序言。尤其因它不是為我們而寫,所以更不需要。然而,我卻寫了篇序言,為的是把論證進行到底:我們這些歐洲人也是,人家使得我們非殖民化:就是說,人家用血腥的活動鏟除我們每個人身上的移殖民。如果我們有勇氣的話,那么看看我們自己,看看從我們那兒所發生的事。

  首先應該正視這意外的景象:我們人道主義的脫衣舞。這人道主義赤裸裸的,并不美好:這只不過是種騙人的思想,對掠奪的美妙辯解;它的溫柔和矯揉造作保證了我們的侵略。那些非暴力者的氣色很好: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劊子手!得了吧!如果你們不是受害者,那么當你們那個通過公民投票選舉出來的政府,你們那年輕弟兄們為之服役的軍隊,毫不猶豫也不感到內疚地進行“種族滅絕”時,你們則必然是劊子手。如果你們選擇當受害者,冒險去蹲一兩天監獄,你們也只不過是選擇擺脫凈干系而已。你們擺脫不了:這干系必須擔到底。最后,你們要明白這點:如果今晚開始暴力,如果地球上從未存在過剝削和壓迫,那么可能那被炫耀的非暴力可以平息爭執。但如果千年的壓迫決定了全部的社會制度,乃至你們的非暴力思想,你們的消極被動只能用來把你們排在壓迫者之列。

  你們清楚知道我們是剝削者。你們清楚知道我們曾奪取“新大陸”的黃金和金屬,然后奪取石油,我們把這些東西帶回老宗主國。不無出色的成績:一些宮殿、教堂、工業首都;后來在受到危機威脅時,有殖民地市場緩和或轉移危機。歐洲富得流油,發誓向它所有的居民允諾人道:在我們這兒,一個人,就是一個同謀,因為我們大家利用了殖民剝削。這個肥沃而慘淡的大陸終于陷入了法農恰當地稱呼的“自我陶醉”之中。科克托對巴黎感到惱火,“這個城市每時每刻在談論自己”。而歐洲能干什么別的事呢?還有這個超歐洲的怪物——北美洲呢?都閑扯些什么呀:自由、平等、博愛、愛情、榮譽、祖國,誰知道呢?這并不妨礙我們同時講諸如種族主義者,討厭的黑人,討厭的猶太人,討厭的北非阿拉伯人這類的話。一些寬容和溫和的好脾氣人——總之,一些新殖民主義者——自以為對這種輕率的言行感到反感。這是錯誤或惡意:在我們國家,沒有什么比種族主義的人道主義更為重要的了,既然歐洲人只有通過制造一些奴隸和兇惡的人才能成為人。只要有土著身分,就不揭穿這種欺騙;人們在人種中發現普遍性的一種抽象要求,用以掩蓋一些更加現實主義的實際:在海那邊,有一下等人種族,這種族多虧了我們,可能在一千年以后終將達到我們的狀況。簡而言之,他們混淆了種族和精英。今天,土著揭露其真相;這下,我們那封閉得如此嚴實的俱樂部露出了它的弱點:這正好僅僅是個少數派。還有更糟糕的:既然別的人變成人反對我們,似乎我們是人類的敵人;精英露出他真正的本性:是個盜匪集團。我們那些寶貴的道德標準失去了它的翅膀;如果仔細審視這些道德標準,只發現一個染上血的標準。如果你們一定要舉個例子,那么回想一下這些巨大的字眼:法國多么寬宏大量啊。我們寬宏大量?那么塞提夫呢?還有這場使一百多萬阿爾及利亞人喪生歷時八年之久的殘忍戰爭呢?你們可要明白人家并不譴責我們背叛了不知什么使命:正因為我們沒有任何使命。受到質疑的就是寬宏大量本身;高唱這個漂亮字眼只有一個含義:給予的身分。對面那些脫胎換骨和解放了的人認為,無人有權和有特權給予任何人什么東西。大家各自享有所有的權利。而我們人類,當有一天它創造出來時,它并不是以全球居民的總和來定義,而是以全體居民的互利的無窮一致性來定義的。我說到此為止;你們會無困難地結束工作;只要首次也是最后一次地注視一下我們那些貴族氣派的道德:這些道德淪喪了,怎么會在產生這些道德的下等人貴族消失后繼續存在呢?幾年前,一位資產階級——和殖民主義——的評論家只找到這一點來捍衛西方:“我們不是天使。但我們并不感到內疚。”真是供認不諱!從前我們的大陸上有別的浮標:帕臺農神廟、夏特勒、人權、字。現在人們知道這些東西的用處:而人們宣稱不再只通過我們基督徒的犯罪感從災難中拯救我們自己。完了,正如你們所見:歐洲到處是不擇手段達到目的的人。究竟發生了什么事?這十分簡單,我們過去是歷史的主體,現在我們是歷史的客體。勢力之比倒轉了,非殖民化正在流行;我們的雇傭兵所能嘗試的一切,就是延遲結束非殖民化。

  老“宗主國”又必須為此拿出大量錢財,把他們所有的實力抵押到一場預料要失敗的戰爭中去。這種老殖民的野蠻創造了比若那值得懷疑的光榮,在冒險結束時,我們覺得這種大大增長的野蠻無能為力。派遣部隊到阿爾及利亞。部隊在那兒維持了七年卻毫無結果。暴力改變了含義;獲勝的我們行使暴力,但它似乎沒有使我們改變:它把其余的人和我們——人——變了樣,我們的人道主義原封未動;宗主國人因利益而團結在一起,把他們的罪行共同體稱為博愛,愛;今天,同樣的共同體到處受阻,通過我們的士兵又出現在我們面前,變得內心化了,并左右著我們。退化開始了:被殖民者重新組合,而我們——極端分子、自由主義者、殖民者和“宗主國居民”——卻解體了。盛怒和害怕已暴露無遺:它們在阿爾及爾的“種族主義暴力行動”中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目前,野蠻者在哪兒?野蠻在哪兒?有的是,甚至不乏達姆達姆鼓:當歐洲人指使人把穆斯林活活燒死時,那些汽車喇叭響著“法國的阿爾及利亞”節奏。不太久以前,法農提起此事,在開大會時一些精神病學科醫生對土著的犯罪行為感到很悲痛;他們說道:這些人互相殘殺,這很不正常;阿爾及利亞人的皮層大概不發達。在中非的其他一些人認為“非洲人很少使用他的額葉”。這些學者可能今天有興趣在歐洲繼續他們的調查,尤其對法國人作調查。因為幾年以來,我們也大概是患了頭腦的懶病:愛國者們有點殺害他們同胞的行徑;他們趁其同胞不在時,炸掉同胞的守門人和住宅。這只不過是個開頭:內戰預計在秋季或明春。然而我們的皮層似乎是狀態良好:倒不如說是否由于沒有壓倒土著的能力,暴力回過頭來堆積在我們深處而尋找一個出氣口呢?阿爾及利亞人民的團結產生了法國人民的不團結:在前宗主國的整個國土上,那些部落跳著舞并準備戰斗。恐怖離開了非洲而在這兒扎根:因為有些十分天真的憤怒者想要為曾經遭土著打擊的羞恥而付出我們血的代價,然后,還有其他的人,所有其他的人,也是有罪的——在比塞大事件以后,在九月的私刑處死以后,誰上街去說:夠了?——但更加沉著冷靜:那些自由主義者,那些優柔寡斷的左派死硬派者。他們也頭腦發熱,怒氣沖天。但是多么膽小怕事啊!他們用些神話,復雜的宗教儀式來掩飾自己的憤怒;為了拖延最后算賬和真相大白的時間,他們把一個大巫師按在我們的頭上,這個巫師的職能是不惜一切代價把我們維持在默默無聞中。一事無成;有些人宣稱暴力,其他人抑制暴力,它在原地轉圈:一天它在梅斯爆發,第二天則在波爾多爆發;它曾經過這兒,又將走那兒,這是在玩傳環游戲。一步步地輪到我們走上引向土著身分的路。但要我們完全成為土著,則必須是我們的土地被從前的被殖民者占領,必須是我們餓死。不會這樣的:不會,是喪失權利和地位的殖民主義控制著我們,它遲鈍和傲慢,不久將騎在我們的頭上;我們的舍菲蘭特,我們的別迦摩教會信徒,那就是它。你們在讀法農著作的最后一章時,將深信最好在最貧困時當一個土著,不要當以前的殖民者。一個警察局的公務員被迫每天十小時地折磨人,沒有什么好處:在這樣的生活方式中,他的神經會繃斷,除非有人禁止劊子手們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而加班。當有人想通過嚴格的法律來保護國家和軍隊的道德時,軍隊系統地使國家道德敗壞是不適當的。一個國家的共和政體傳統將其青年成千上萬地托付給一些暴動者也是不合適的。我的同胞們,這不好,你們知道所有以我們的名義犯下的罪行。這確實不恰當,你們對此卻不向任何人吭一聲,甚至由于你們害怕應對自己作出評價而也不對自己的靈魂吭一聲。起初你們不知道,我愿相信這一點,然后你們懷疑,現在你們知道了,但你們始終緘口不語。八年的緘默,使人失去尊嚴。的確,折磨這個耀眼的太陽在天頂,照亮了整個國家;在這陽光下,再也沒有正義的爽朗笑聲,不再有一張臉不是涂脂抹粉以掩蓋憤怒或害怕,不再有一個行為不流露我們的厭惡和同謀關系。今天,只要有兩個法國人相遇,就會在他們之間有具尸體。而當我說一個……法國,從前是個國家的名稱;請注意在1961年,這是個神經官能癥的稱謂。

  我們會治愈嗎?會,暴力像阿基琉斯的長矛,能使長矛刺的傷口結痂。今天我們是受奴役,受屈辱,因害怕而病:處在最底層。幸虧這對于殖民主義的貴族還不夠:殖民主義的貴族只有首先完成使法國人殖民化,才能完成其在阿爾及利亞牽制的使命。我們每天在毆斗面前退縮,但你們要深信我們避免不了這毆斗:殺人者需要毆斗,他們想朝我們猛撲過來并朝人堆中間亂打。因此,巫師和拜物教的神物的時代將結束:你們交戰或曠日持久地戰斗。這是辯證法的最后時刻:你們譴責這場戰爭,但又不敢宣布自己與阿爾及利亞戰士團結在一起;指望殖民者和雇傭者們吧:他們會使你們下重大決心,采取斷然行動的。于是,被逼到絕境的你們可能終于會卸下這重又在你們身上煽起的前科重罪——新暴力——的籠頭。但正如有人所說的,這是另一部歷史,是人的歷史。我深信我們同創造這歷史的人們聯合起來的時候不遠了。

  1961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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