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結論:在中國,唯物主義教育下的普通人會先天地支持技術進步,蘿卜快跑和網約車司機在自己的立場上都沒錯,但包括司機在內現在之所以有大量的普通人擔心丟掉工作,反對科技進步,本質其實是反對落后的社會分配制度。
關于蘿卜快跑的爭論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支持者主要有幾個理由,第一個理由比較宏大敘事:蘿卜快跑代表了AI技術最新應用,是先進生產力,中國企業在這一領域的開發確實走在了世界前列,中國企業不開發,將來也會由美國企業開發再來占領中國的市場還不如國內企業來主導產業升級。
而第二個理由則似乎更實際一點,那就是便宜。做為尚處實驗階段的人工智能各大互聯網公司紛紛燒錢補貼,長沙其實也有蘿卜快跑,在每輛車都有專職領航員的前提下,也就是說運營成本沒有實際區別,打車價格依舊能做到傳統出租車的1/10。在目前階段,無人出租車的價格優勢非常明顯。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過去一二十年,出租車司機留下的壞名聲,包括但不限于載客繞路脾氣大拒載等等亂象可以說是屢禁不絕。最近幾年在長沙打出租車,司機駕駛水平也相對一般,我本來不暈燃油車,但電動出租車我是真的暈。本來扭矩就大加速就快,司機開車時快時慢加上極強的動能回收,不小概率概率給我整的想嘔吐。除非情況特殊否則我一般不打車,從體感上來說,有人駕駛出租車打車體驗比較一般。大家希望無人駕駛取代也是正常。
支持者的理由看上去很豐富,從宏觀到微觀,各個角度都很令人信服,但是反對者就一個理由:那就是對失去工作的恐懼。不光是出租車司機們,很多普通人也能共情到這一點,認為AI即將搶走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存受到了威脅,所以不得不反對無人AI技術繼續落地。
特別是考慮到這兩年的網約車并不好過,今年以來,全國多地發布網約車行業風險預警,公開提醒慎入網約車行業。預警信息顯示,多地網約車運力已趨于飽和,或者遠超實際需求。來自交通運輸管理部門的數據顯示,多地網約車單車日均接單量不超過20單,單均營收在20元左右,單車日均收入僅200多元。在司機相對過剩的情況下,平臺用一口價吸引用戶大打價格戰行業內卷,網約車司機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實際生活水平反而很難提高。
兩個群體的沖突其實不難理解,利益決定出發點,對于絕大多乘客來說,低價優質的服務,沒有拒絕的理由,一定會支持無人出租車大面積鋪開,優化掉整個網約車當中最大的成本司機提供7×24小時只消耗電費的廉價服務。但科技進步快速消滅工作崗位的時候,網約車司機和潛在的網約車司機預備軍,不論再怎么對人工智能革命有信心,也很難接受自己即將失業的事實。
大家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可以說都沒錯,那問題出在哪兒了?
大家在大學里邊應該都學過,馬克思主義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大學老師在課堂上會講生產力是一定歷史條件下通過勞動創造的能夠滿足物質文化需要的物質資料和精神產品的總和。而生產關系是指人們在一定社會制度下通過生產和分配所形成的社會關系。這個定義聽起來很拗口,大家當時上課也不一定聽懂了。 Ai出租車正是大家更加深刻地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一個機會。
在出租車行業,生產力簡單來說就是指總社會共能夠產生多大的運輸總量。科技進步無疑是推動生產力發展的重要因素,20年前出租車主要依靠走街串巷,招攬生意,招手停車,浪費了汽油,也浪費了時間,現在出租車通過互聯網平臺接活提升了生產效率,原先司機一天能拉20個單子,現在的司機一天可以拉30個單子,司機多拉活,乘客更方便,平臺還能從中得利,這就是科技進步,推動生產力提升的典型例子。
馬克思在他那個時代也發出了同樣的感嘆: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機器的采用,化學在工業和農業中的應用,輪船的行駛,鐵路的通行,電報的使用,整個整個大陸的開墾,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術從地下呼喚出來的大量人口,――過去哪一個世紀料想到在社會勞動里蘊藏有這樣的生產力呢?
如果按照這個邏輯繼續推導下去,蘿卜快跑作為AI技術的最新應用,顯然代表了生產力的高度發展。它不僅提升了出行效率,也降低了出行成本,那為什么這一次AI出租車會引起這么大爭議呢?
原因就在于生產關系并沒有跟上生產力的發展。我們再看一下生產關系的定義,生產關系是指人們在一定社會制度下通過生產和分配所形成的社會關系。生產關系不只有生產,更有分配模式。
現在不是司機太少訂單太多,而是訂單太少,司機太多,說明在使用人力的情況下,我們的社會已經有足夠的生產力滿足社會需求了。
現在的技術進步和幾十年前的技術進步完全不一樣,當時大家還吃不飽飯,還穿不暖衣服。技術進步帶來多大的生產力,都很難滿足社會需求的缺口。
在21世紀,這些互聯網公司發展人工智能駕駛。為的是什么呢?原先每個車都需要一個司機,現在三個車配一個司機,相當于借助人工智能單個司機的生產效率可以提高三倍。省下兩個司機的工錢,這就是所謂的超額剩余價值。這些剩余價值,是原先出租車司機們維持生計的收入。
一旦理解了這一點,我們就能明白了,問題不在于人工智能,而在于私有制之下,人工智能不是司機們減少工時,減小勞動強度的生產工具,而是互聯網企業賺取利潤的收割鐮刀。不是三個司機在保持原有收入的情況下,工作時間縮短為1/3輪流上班,而是一個司機保持原有工作時長不變,甚至由于同時要關注三臺車,工作強度還可能更強,與此同時,剩下兩個司機失業。整個社會失去工作機會,最終獲利的只有掌握公司股權的極少數人。
在當下,希望無人汽車產業革命的人是正確的,希望科技發展為普通人留下一口飯的網約車司機也是正確的。我們必須跳出狹窄的個人利益視角,從更宏觀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去分析:當生產力發展到一定程度,舊的生產關系可能不再適應新的生產方式,產生矛盾和壓力。這種矛盾可能促使社會尋求新的生產關系,AI技術的廣泛應用,雖然優化了服務,但也不可避免地沖擊了傳統的就業結構。
機器開車,機器生產,普通人沒有工作就無法參與私有制下的分配,生產過剩的危機就必然到來。
一句話,我們現在的生產關系已經配不上我們生產力的發展,甚至要反過來,破壞生產力的發展進步了。
更進一步說中國已經是最發達的制造業國家,在互聯網科技產業也在全球第一梯隊,在這樣的情況下,要靠大量出口來消耗國家的產能,我們的普通人卻存在著大量失業,存在著嚴重的超時勞動,這顯然是生產方式出了問題,是分配模式出了問題。
歷史上無數工人曾經破壞機器,原因并不在于他們吃得飽穿得暖,相反,貧困的無產階級比任何人都渴求這些機器上所生產出來的產品。矛盾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通過越來越精密復雜準確的勞動消耗自己換來越來越多的勞動產品,而這些產品卻越來越多地被剝奪。
前幾年大家一提到黑燈工廠,往往紛紛點贊科技進步。而今天在黑燈工廠的宣傳下,無數普通人發出了自己的問題,我們怎么辦?
資產階級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資產階級的所有制關系,這個曾經仿佛用法術創造了如此龐大的生產資料和交換手段的現代資產階級社會,現在像一個魔法師一樣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術呼喚出來的魔鬼了……因為社會上文明過度,生活資料太多,工業和商業太發達。社會所擁有的生產力已經不能再促進資產階級文明和資產階級所有制關系的發展;相反,生產力已經強大到這種關系所不能適應的地步,它已經受到這種關系的阻礙;而它一著手克服這種障礙,就使整個資產階級社會陷入混亂,就使資產階級所有制的存在受到威脅。資產階級的關系已經太狹窄了,再容納不了它本身所造成的財富了。
科技進步帶來更好的生活其實是有前提條件的,那就是工人消費得起他們的勞動產品。從現在我們社會的生產關系來看,企業引入AI是為了利潤率,總的方向是生產量不變或增大,勞動力數量和勞動者工資總量雙降,這種減少人力成本擴大再生產不能帶來更好的物質生活,只能造成財富向少數大企業集中,造成更大的社會不穩定,這是沖突的核心問題。唯一的出路是走社會主義路線,國家調控生產關系,縮短工時增加工資,增加休息日,保證普通人的收入。
工業革命一兩百年的歷史,工人的工作時間越來越短,并不是資產階級發的善心,而是因為工人維持自己生活的必要勞動時間越來越短,企業主的財富越來越多,想要不產生資本主義經濟危機,被革命者把腦袋割下來,只能向工人出讓越來越多的生產力。
私有制和人工智能正是這樣的爭斗關系,先富者憑借技術優勢不再帶動后富,而是遠遠的甩開后富。使得原本還能勉強維持關系的工人與資產階級之間的尖銳對立再次被凸顯,人工智能的發展正是這種資本主義下一次危機的前兆。
在中國,唯物主義教育下的普通人會先天地支持技術進步,現在之所以有讓反對科技進步,本質上是在反對落后的生產關系。我們無法阻止人工智能的應用和發展,這是未來的大勢所趨,但與此同時,我們必須認識到人工智能出現在歷史上的角色是人類解放自己的鑰匙,而不是困住無產階級的囚籠。產業升級之前是血汗工廠,產業升級完了還是血汗工廠,就業崗位還消失了,這不白升級了嗎?
我們已經走在人工智能發展的最前列了,不可能,也不應該再摸著資本主義的石頭過河維持過去的生產關系。
換言之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必須讓生產與分配的關系適應生產力的高速發展,讓絕大多數勞動者分享科技進步的果實,能夠從冗長的工時中,從經濟的貧困中解放出來,這是紅旗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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