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東來，傳說中的中國商超界天花板，中國零售業的奇跡。它的創始人于東來，被雷軍稱為“神一般的存在”。但有意思的是，創業二十多年的胖東來一直沒有走出河南，甚至在河南都沒有進入省會鄭州和GDP第二的洛陽，只在中小城市許昌市和新鄉市有門店，老板于東來以對員工慷概大方、人性化管理著稱，在996大行其道的商界，一個超市敢在春節放假，但服務質量被稱為“超市界的海底撈”“傳說中的碳水圣地”而廣為熟知。

　　近日，胖東來遭遇了一場輿情。起因很簡單，2月15日，網曝河南許昌胖東來美食城員工悄摸蹲下嘗面后，未清洗筷子在鍋里攪拌，隨即引起了媒體的關注。

　　在新浪微博的熱搜上，胖東來員工被曝偷偷嘗面的話題，在90家媒體的接力下，短短二十四小時內，有超過4.4億的話題閱讀量，熱搜在榜時長超過11.9小時。一天后，胖東來公司表示對輿情高度重視，迅速展開了內部調查。明確該涉事員工違反胖東來管理規定，決定對該員工給予解除勞動合同待遇，隨即不出意料地再次喜提熱搜。

　　2月19日，事件再次反轉，胖東來商貿集團深夜發布13頁報告調查員工試吃事件。涉事員工調整崗位，但得以繼續留在胖東來工作。同時發布的調查報告中，后半部分的內容主要為對于此次事件發生后制定的一些改進措施和工作要求，以及參會人員的一些現場陳述記錄概要和分組討論情況。

　　一波三折后，事件終于落下帷幕。坦白地說，胖東來這樣自帶“網紅”體質的企業，媒體追逐無可厚非，幾十家甚至上百家媒體接力報道，也算天經地義。但問題是，這么烏泱泱的一大片媒體所作的報道，幾乎完全雷同。

　　筆者翻閱2月15日當天的媒體新聞，胖東來員工嘗面畫面起爆后，在微博上頭條新聞迅速跟進，開始主持話題，隨后跟進的幾十家媒體，幾乎采取了一模一樣的文案，選用了一模一樣角度的視頻，就一個意思：胖東來出事了，大家快來看熱鬧。

　　新聞5W要素，即Who(何人)、What(何事)、When(何時)、Where(何地)、Why(何因)，看似個個俱全，其實個個缺失。人、事、時，都是網拍，何因更是依賴胖東來公司第二天的調查報道，媒體價值完全缺失，留下的只是追逐時效熱點。

　　三天后，輿情反轉，胖東來端出一份深度調查報告，民主投票、員工自治，在這個福報滿天飛的年代，胖東來即使作秀也做得如此漂亮，媒體再度缺位，鸚鵡學舌了一番后，連電話采訪勞動法專業律師也只有區區幾家媒體能夠做到，別說什么因為春節，曾經新聞在哪里記者就在哪里的宣言還言猶在耳。不耽誤的是，這次有110家媒體接力報道，閱讀量不斷創出新高。

　　隨著時代改變，媒體愈發難做是事實。打破權威壟斷，這是互聯網時代、移動互聯網時代的必然。媒體墮落則是必然中的偶然。不再值錢的刊例價，逼得媒體不得不擁抱市場，擁抱市場的結果卻是KPI優先，一切圍繞點擊率，故作玄虛的標題，互相抄襲的內容，乃至利用媒體行敲詐勒索之事，不過都是一根藤上結的果，媒體墮落，幾乎成為了大眾的共同認知。

　　做媒體，不需要從國外尋求所謂第四權的榜樣，國內早有圭臬。

　　《晉綏日報》，原名《抗戰日報》，1946年7月1日改名《晉綏日報》。1949年5月1日即已終刊，共出版2171期。一份早已停刊的報紙，在中國新聞史能留名，主要是該報的風格。該報重視以批評和自我批評的方式，揭露自己工作中的缺點和錯誤。1947年曾開展反“客里空”運動，公開揭露和檢討本報不真實的新聞以及右傾錯誤。1948年4月2日，毛澤東在興縣察家崖接見報社編輯人員，發表《對晉綏日報編輯人員的談話》，闡述報紙與新聞事業在中國共產黨革命事業中的地位和作用，論述了無產階級新聞工作的理論、路線、方針和報紙風格。

　　“射箭要看靶子，彈琴要看聽眾，寫文章做演說倒可以不看讀者不看聽眾么？”

　　復盤胖東來事件，胖東來員工嘗面是新聞爆點，媒體跟進迅速，屬于本能反應。問題是，事件發展迅速超出了想象。胖東來迅速做出了開除員工的決定，可以理解為在輿論壓力下為了保持人設的壯士斷腕，但是網上反應完全超出了預料，鋪天蓋地的傳播后，“建議來XX開幾家”，阿姨冤枉、被過分上綱上線的聲音逐漸爆發。與一般食品、流通企業，遇到類似輿情，大眾反應迥然不同。

　　究其原因，還是胖東來在大眾心中的認知，長期以來根深蒂固。于東來愛國，捐款大家看的到，作為一手創辦的企業，50%以上的股份分給了員工，作為一家超市，胖東來在極致服務顧客的同時，做到了對員工可能的最大關愛，帶薪假，春節休假，以致蝸居許昌、新鄉的胖東來成為當地的所謂6A景區。媒體不痛不癢的請幾個勞動法律師解讀開除的違法不是不行，但顯然完全流于表面，只是單純不動腦子的應急反應。

　　深挖胖東來的背后的商業奧秘（在一個三四線城市生存的超市毛利怎么超出全國布局的企業），企業與員工的共生關系，甚至胖東來表面的員工關愛背后有無為了維持形象而不為人知的刻板規矩（比如網上爆出的清潔人員要做PPT之類），才是大眾真正關心的地方。

　　但這一切都付之闕如。揣摩觀眾，迎合讀者，只會端出讀者愛看的，是流俗時代所謂媒體的基本功，但僅僅局限于此，其實是自以為貼近群眾，實際卻離群眾很遠，完全是“只靠少數人關起門來辦”的典型。其結果，就是只能淪為大眾輿論場上的小丑。

　　19日，輿論再次被引爆，隨著胖東來13頁員工自治報告，程序、論辯、結果，展現的異常充分，獲得了從媒體到網民一片夸獎之聲。可問題不在于點贊與否，在人人都有一把號的今天，以往部分只有媒體能做的事情，網民也能做，但媒體也變得只做網民能做的，那就真的搞笑了。

　　“要教育人民認識真理，要動員人民起來為解放自己而斗爭，就需要這種戰斗的風格”。胖東來員工不被開除，很好。但更重要的是，胖東來在處理員工前途上的程序正義、員工自治的深入程度（起碼是在大眾圍觀下的這一次），一切攤開在陽光下的制度。

　　我們的媒體習慣了聲討、嘲笑，戲謔996，但是在真正有了機會、借助潑天流量深入引導群眾，通過頭部企業的先導作用，推廣維護員工利益的正確方式方法的機會時，卻完全止步不前。試想，如果有媒體能夠通過解讀胖東來員工自治的實情，深入采訪，進而將優秀經驗總結成文，通過輿論倒逼更多企業以及勞動部門采取、借鑒胖東來此次對員工違規情況的處理辦法，是不是真正實現了對社會進步有了切實的推動作用，這樣的媒體價值誰不叫好？

　　中國輿論場上，前學蘇聯，后學漂亮國，《華爾街日報教你怎么講故事》幾乎是人人必讀的圣經。“第四權”的聲音或大或小，在很多媒體人心中流淌過。但不說其他，只說現實表現，“胖東來事件”只是一個小小的切口，便足以窺見中國媒體的真實業務能力。

　　自帶的網紅流量、幾度翻轉的劇情，本該是媒體大展身手的舞臺，結果卻是所有媒體的報道只滿足于當一群圍觀吶喊的數字喇叭。

　　如今每每面臨網民們對媒體的詰問，多數媒體人喜歡把問題推給環境，肯反思自身業務能力與職業情操的總是少數，一個張雪峰就讓他們抱團狂嚎窘態百出。如今，面對區區一介民企胖東來，你們又做出了什么報道？

　　人民喜愛胖東來、追捧胖東來，但并不需要你們去唱贊歌。人民需要真相，但并不需要媒體一擁而上，欲除之而后快。平衡、客觀、深入，發現問題絕不放過，發現亮點能深入總結推廣，不過如此而已。很多人以為CHATGPT、SORA的出現，為媒體敲響了喪鐘，但是ai終究不能深入人類社會的現實，媒體人的真正價值是社會與平臺、虛擬與現實之間的橋梁，只會跟熱點、被熱點帶著走、矯情而不深入，那么死人辦報，把報紙辦成死人報，就是必然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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