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美國著名媒體人塔克卡爾森采訪了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這段兩個小時的采訪在西方輿論界引起了軒然大波，推特上的點擊過億，各路歐美媒體都跳出來指責塔克卡爾森，甚至部分歐洲國家威脅要制裁塔克卡爾森，白宮發(fā)言人出來批評他，就連希拉里也出來批判卡爾森是普京的傳話器，至于參團率百分之百的馬斯克則是一直在煽風點火。

　　這次采訪本身也很有趣，中文輿論場關于這個采訪的站隊也相當值得觀察。

　　普京說了什么

　　首先介紹一下塔克卡爾森，他是美國保守派新聞主持人，在美國屬于頂流中的頂流，在整個歐美保守派群體中有不可替代的影響力。之前是福克斯新聞的王牌主持人，但是因為政治壓力被福克斯開除，后來出來單干，他采訪過很多保守派意見領袖，也采訪過特朗普，米萊等政治人物。

　　卡爾森有著很密切的政治與信息關系網(wǎng)，之前關于國會山事件的影像資料，就是共和黨麥卡錫通過他放出來的。長期以來卡爾森的立場算是比較親俄的——但是是以一個美國人的視角。他大多數(shù)被指責“通俄”的言論，基本上可以被理解為“把俄羅斯當作美國的敵人對美國沒什么好處”。當然，他對中國的態(tài)度就很糟糕了，可以說把中國視作了美國最大的敵人。

　　采訪一開始，普京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講述了東歐平原一千多年來的歷史，包括俄羅斯民族的形成，俄羅斯與烏克蘭與波蘭之間的關系，蘇聯(lián)時代的一些事情等等。在這段討論里，基本上是普京說，卡爾森一臉迷茫地聽。考慮到卡爾森并不以歷史知識的廣博見長，而這些內(nèi)容也超過了大多數(shù)歐美觀眾的知識范圍，這產(chǎn)生了相當戲劇性的效果，以至于在歐美評論區(qū)能看到大量把拜登的精神狀態(tài)和普京講半個小時歷史進行對比。

　　關于普京所講述的俄羅斯歷史，肯定是有不準確與春秋筆法的地方，歐美媒體進行了大量的批評。但是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普京講歷史是否準確，也不在于這段內(nèi)容是否是在采訪獲得主導權(quán)的一種技巧。普京表達的很多東西，完全可以理解為政治姿態(tài)和軍事目標（就像是歐美學術界在俄烏沖突爆發(fā)之后，也為了政治需求強行論證了一堆烏克蘭歷史一樣）。

　　比如部分認可了《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的劃分，這是非常明確的戰(zhàn)爭目標，對烏克蘭的切分很可能不像是某些軍事媒體假想的僅僅烏東四州，而是會涉及到更大的范圍，甚至未來有可能涉及到波羅的海三國，所以這三國的外交人員對此也發(fā)表了言辭激烈的言論，當然，這些能否實現(xiàn)，還是得取決于各方面的情況。值得注意的是，歐美主流輿論界對這樣的戰(zhàn)爭目標聲明倒是沒有那么關注。

　　而在國內(nèi)互聯(lián)網(wǎng)討論中，有一個關注的重點是提到了蘇聯(lián)的問題。自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社區(qū)形成以來，俄羅斯和蘇聯(lián)之間的關系就一直是熱點話題，也是個沒有標準答案的話題，蘇聯(lián)解體之后的一地廢墟和大廈崩塌的回音一直在東歐平原之上回響，面對這種情況，普京給出的回答也只能是實用主義的，評論一些對自己有利的東西，對意識形態(tài)本身則談的不多，這次的采訪也是如此。

　　這對于中文輿論場是很微妙的，畢竟中國現(xiàn)在的輿論場，很多人對俄羅斯的好感實際上來自于蘇聯(lián)時代的遺存，俄羅斯這種現(xiàn)實主義的半切割態(tài)度，讓國內(nèi)部分輿論參與者是很矛盾的。歐美不太討論這方面的話題的原因，想必大概是因為，在現(xiàn)有的語境之下，俄羅斯選擇共產(chǎn)主義還是自由主義，對他們來說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這樣的語境也反映在了普京后面的談話，普京講的是烏克蘭現(xiàn)狀究竟為什么會發(fā)展成這樣，其主要內(nèi)容大概可以說是，從蘇聯(lián)解體之后，俄羅斯一直想要和西方打好關系，并且真心相信西方的各種承諾，但是結(jié)果都失敗了，并且西方一步一步的施壓，導致了今天的情況，俄羅斯選擇對烏克蘭開展軍事行動是迫不得已。

　　這大部分算是事實，普京剛剛上臺初期的形象并不是現(xiàn)在這樣，而他政治上的老師索布恰克更是俄羅斯知名的自由派，當年中國的公共知識分子可是把俄羅斯作為某種榜樣在吹捧，是西方一次次的施壓才導致了現(xiàn)在的情況，畢竟現(xiàn)在每周都要攻擊一波西方的梅德韋杰夫，十幾年前可是俄羅斯政壇上最著名的親西方派。

　　這樣的事實對于歐美自由派來說更是喜聞樂見的，他們一直的觀點都是俄羅斯不應該是歐美的主要敵人，在卡爾森的采訪后，這樣的態(tài)度無疑會被解讀成為一個政治信號，在歐美對烏克蘭的援助面臨壓力的現(xiàn)在，這樣的政治信號很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

　　聯(lián)俄反中可能嗎？

　　這個話題在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還有種不一樣的解讀，有一種輿論是認為，這次采訪代表未來美俄和解甚至是美國聯(lián)俄反中的信號。這種輿論里，有些人是來搗亂的，但是有些擔憂是真實存在的。那么應該如何理解這個問題呢？

　　我們要回到普京說的一開始，為什么蘇聯(lián)解體之后，美國沒有接納俄羅斯進入他們的體系呢？畢竟早在90年代，美國的現(xiàn)實主義戰(zhàn)略家就意識到聯(lián)俄制中的可能性，當時的俄羅斯思想極度親西方，為什么西方是那種態(tài)度呢？用簡單的解釋，就是傲慢。這種傲慢是許多因素疊加在一起的結(jié)果，是冷戰(zhàn)勝利之后美國的歷史終結(jié)式的自以為是，是歐洲數(shù)百年來對于俄羅斯民族的歧視，是樹立敵人的需要，是某種宗教式的超然感共同鑄就的。

　　那么到了現(xiàn)在，這些因素有所改變嗎？想一想這些年歐美對俄羅斯的輿論，其實這個問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當然，還有人認為，特朗普這樣的保守派上臺之后，就能和俄羅斯和解，因為俄羅斯對歐美保守派有巨大的影響力。這樣的說法對事實進行了過度簡化，確實在歐美保守派眼里，俄羅斯是個很有吸引力的國家，但是這是為什么呢？是因為俄羅斯的宣傳機器強大嗎？

　　俄羅斯的宣傳部門確實確實做出了一些成績，但是這件事情的主要原因還是歐美白左的努力，首先是把性別議題之類的社會話題，提到了最關鍵國策的高度，同時為了證明自己的偉光正，再按照自己的反方向黑一遍俄羅斯，再加上“通俄門”這種迷惑行為。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歐美保守派自然是把俄羅斯當作是地上天國了。

　　至于俄羅斯真的有那么保守么？比加州這種地方保守一些是真的，但是俄羅斯畢竟是個沒有死刑的國家，說它特別保守，也并不是什么現(xiàn)實。當然，俄羅斯的宣傳機構(gòu)確實善于利用這一點，在歐美國家中爭取一些輿論支持。

　　但是俄羅斯和歐美保守派關系真有白左說的那么好嗎？情況恐怕并非如此，特朗普在任期間對俄羅斯的制裁并沒有減少多少，對烏克蘭的軍事訓練援助也沒有停止，而俄烏開戰(zhàn)之后，共和黨議員也沒有幾個反對制裁俄羅斯的。至于現(xiàn)在的共和黨人反對援助烏克蘭，無非是軍事上烏克蘭反攻沒有達到成效之后，共和黨借著這方面的由頭，在美國國內(nèi)議題和以色列議題上討價還價罷了。

　　至于說什么因為宗教因素，所以俄羅斯和美國保守派就天然在一邊，這就更離譜了，一來俄羅斯信的是東正教，和美國那邊主流宗教不是一邊，二來看看歐洲歷史，哪怕是信同一個宗派的，刀劍相向也都是日常。更何況，美國導致俄羅斯現(xiàn)狀的這套指導思想，不就是在宗教邏輯驅(qū)動下的“天命昭昭”嗎？這樣的理由是根本不成立的。

　　西方保守派對俄羅斯的好感，很大程度是距離產(chǎn)生美，就像是國內(nèi)很多人也欣賞紅脖子一樣，但是如果仔細交流的話，會意識到兩邊根本不是一路人。很多時候兩國乃至更大的外交關系如何，并不取決于戰(zhàn)略學家的分析，也不取決于領導人的個人好惡，或是某個群體的極化觀點，而是更加現(xiàn)實的因素，從這個角度來說，除非是歐美全面讓渡利益，否則所謂的聯(lián)俄制華，實在是難以實現(xiàn)。

　　普京還談到了中國和其他發(fā)展中國家的問題，對這些，普京表達了肯定。畢竟俄羅斯能在歐美的全面經(jīng)濟制裁之下，依然保持經(jīng)濟穩(wěn)定運行，除了從克里米亞事件之后的準備之外，俄羅斯和以中國為代表的第三世界國家的貿(mào)易沒有中斷，更是關鍵，并且因為西方的制裁，很多市場也讓給我國的企業(yè)。

　　同時，從俄羅斯干涉敘利亞戰(zhàn)爭以來，俄羅斯就力圖在第三世界塑造一個“對抗不公平的世界秩序”的形象，從最近一段時間非洲的局勢來看，這樣的努力是取得了部分的成功。從普京的發(fā)言，我們可以看出來，俄羅斯大概率是短時間不會放棄這樣的戰(zhàn)略的，這個形象對俄羅斯的海外利益利大于弊。

　　相信美國的人，是因為被美國傷得還不夠深

　　當然，普京顯然是考慮到了卡爾森的觀眾組成，所以在某些問題的表述上面，屬于“討好”了保守主義群體。比如說談到了美國內(nèi)部分裂的問題，談到了馬斯克和人工智能的問題，還有美國內(nèi)部政治的問題，但是都很注意分寸，沒有深談，并沒有到那種直接評述的地步，而是給了保守派觀眾巨大的腦補空間。

　　至于卡爾森，全程也沒有詢問什么刁難的問題，就算是最后談到了美國記者涉嫌間諜的事情，卡爾森也沒有問出來太直接的問題，算是給足了普京尊重。

　　卡爾森的采訪顯然在歐美造成了巨大的影響，考慮到卡爾森的政治背景，這恐怕并不是什么“獨走”行為，而是美國保守派政治人物的默許，目的顯然是和大選有密切的關系。從目前歐美的討論度來說，這一效果是成功的，這次采訪成功地給民主黨帶來了巨大的壓力。普京和卡爾森背后的人，算是實現(xiàn)了各取所需。

　　但是過度夸大這一采訪的影響力也沒有必要，就像剛才所說的，共和黨在這一問題發(fā)難，歐美人民對援助烏克蘭存在意見的基礎是，烏克蘭的夏季反攻完全失敗，這才有了現(xiàn)在的討論。卡爾森的作用在于提供一個渠道，這很重要，畢竟最近幾年普通西方民眾能看到的普京，和從地獄來的魔鬼也沒什么區(qū)別了，這樣的訪談是很重要的；

　　但是渠道也沒有那么無所不能，如果俄羅斯沒能在戰(zhàn)場和經(jīng)濟上穩(wěn)住，也不會有那么多人愿意聽普京的想法。而即使歐美保守派對俄羅斯再怎么友好，如果未來俄羅斯兵臨波羅的海三國，他們還是要反應的。總之，這是一次影響力巨大的采訪，但是對于世界的作用，也沒有那么重大。

　　對于我們中國人來說，對普京的這次采訪的解讀，中俄關系反而是相對不需要擔心的一項，最值得思考的恐怕是俄羅斯這種之前長期相信美國，到最后因為反復受傷，所以打破濾鏡，反目成仇的情況。

　　國內(nèi)很多人恐怕也有類似的心路歷程，但是因為中國成長的太快，所以美國雖然對中國施加了很多壓力，但是這些相信美國的人反而被傷得不夠深，還沒有到打破對美國濾鏡的地步。

　　這樣的場景會是很長一段時間之內(nèi)我們需要面對的主要問題。其實嚴格來說，俄羅斯現(xiàn)在也沒有完全走出對西方的濾鏡，但是已經(jīng)為此付出了可怕的代價。經(jīng)濟和當今世界體系關聯(lián)更密切的我們，在未來的驚濤駭浪之中應該怎么做，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是個無論如何都無法回避的問題。

　　另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是國際宣傳，普京在采訪中并非沒有破綻，歐美主流媒體的寫手的批判也并非完全沒有道理，但是在塔克卡爾森的流量加持之下，這些質(zhì)疑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國際宣傳問題上，渠道大于信息質(zhì)量，國內(nèi)的宣傳想要走出去，也要面對類似的問題，不過考慮到中俄的情況不同，西方的保守派和宗教多多少少有些關系，自然對中國的態(tài)度不要指望太好。所以指望復制俄羅斯這條路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而如何走出一條新的路徑，不會是容易的事情。

　　一次采訪很難改變什么，但是從歷史的角度來說，在特定時間點發(fā)生的標志性事件，總是有很多值得思考的東西，蘇聯(lián)也好，俄羅斯也好，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為我們在前進的道路上做出了示范，這樣慘痛代價得來的教訓我們必須尊重。在歷史的回響如此沉重的今天，從其他人的故事去思考自己的未來，預防前車之鑒，是我們必須要做的事情，畢竟，人類的智慧根本來源還是基于人類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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