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同樣是“鴨子”，江西某地讓全國人民知道了什么叫指鼠為鴨，最終成立調查組才為涉事耗子正名，同樣的事情落到了廣州身上，異物第一時間就被送到了第三方檢測機構的實驗室，通過蛋白質與核酸檢測證明了所謂“異物”確實是鴨子的眼球膜。
同樣是城市建設，前幾年我去了趟西湖，看到有人在湖邊偷偷摸摸釣魚，就拍下來發了條吐槽的微博，結果傍晚不到就有杭州市有關部門的人聯系我說已經查處，還讓當事人寫了保證，將當時的照片直接發給了我，至于刪不刪微博的事情，他們一概沒提。
另一個地方（我就不說哪了，反正是東北的，我也是東北人），前幾年因為創造文明城市在短時間內完全禁止了外賣車上路，點了也不能送，我朋友圈里的小餐飲店店主一片哀嚎，打電話打到崩潰，我就這件事發了條吐槽微博，結果我家附近公安局立馬打來電話讓我刪微博，說我辜負了全市人民的努力與苦心，不刪就要來我公司找我（錄音保存了，別杠）。
我當時才剛剛畢業，入職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又很年輕，在接了大概五六次電話后只能刪了微博，而我今天重提這幾件事也不是為了替幾年前的我訴苦，我只是想表達一件事——
中國很大，大得離譜，有那種處處為民著想的實事求是的服務型地方政府，也有那種辦事人員毫無同理心極其害怕擔責的縮頭烏龜式的地方政府，有那種凡事先從自身出發解決實質問題的工作人員，也有那種走捷徑好逸惡勞忘了初衷心像石頭一樣硬的混子。
前者也許是延續多年的不忘初心，比如2023年最出圈的淄博，也許是出于發展經濟的目的花了大力氣打通流程建設的服務型政府，比如一些新一線城市，但不管是因為什么，這些地方政府都一定會在這個互聯網時代獲得遠超投入的回報，一定會被看見。
而后者呢？很多直到事情的爆出，他們都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啥問題，這些已經對不作為與縮頭烏龜產生了路徑依賴的人你三桿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
而齊齊哈爾無疑是后者。
曾幾何時，我以為我寫了那篇為了修一棟建筑，而毀掉了另一棟的文章我就不會再寫齊齊哈爾了，因為事情的來由幾乎已經明晰了呀，監管部門失察，學校放縱安全隱患太久，建筑公司集體失智共同導致了11條生命的無法挽回和幸存運動員的身體傷害，讓人萬分痛心，而事件的重點也一定是在事故本身的。
沒人能想到后來齊齊哈爾的善后能給世人現這么大個眼，甚至與事故本身一樣讓人心梗。
你心不夠痛嗎？還沒痛死？來，齊齊哈爾再給你添把火。
我建議所有人都去看一下這支由遇難者家長拍的來自醫院現場的15分鐘的視頻，是，我知道15分鐘的視頻在我們這個短視頻年代顯得無比的長，但相信我，看完了，你一定會大開眼界，你會知道什么叫做遇難者家屬對領導的循循善誘，什么叫做遇難者家長苦口婆心開導領導，什么叫做冷靜克制的家長被木頭一樣的毫無同理心的人類逼到崩潰。
諒齊齊哈爾是個小地方，沒有過什么大輿情，一點輿情處理能力沒有，ok，那你總不能沒有腦子吧？？
體育館坍塌的當晚五點，幾乎所有遇難者家屬都來到了當地的醫院等待通知，在其中一個醫院，一群家長從五點一直等到了半夜十一點，在整整六個小時里，他們只知道自己的孩子正在里面搶救，其余一概不知，他們見不到醫生，也見不到領導。
這些人崩潰嗎？當然崩潰，但他們鬧嗎？作嗎？吵嗎？都沒有，他們安靜，甚至哭都不大聲哭，只是小聲啜泣，生怕感染到其他家長。
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想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怎么樣了，被判定為自己孩子的究竟是不是自己孩子，搶救的進展如何，如果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他們都希望第一時間能夠知曉，而這一切唯一的可能，就是現在立馬出現一個能拿事，能管事，說了算的領導。
半夜十一點，一個戴眼鏡的領導出現了，這位領導手握一疊白色文件，面對家長們熱切的懇求二話不說，上來就要求家長簽字。
咱就不說它是什么了，視頻里具體也沒講，但根據家長們的反應有很大可能是死亡報告，因為看到文件之后原本堪稱非常冷靜克制的家長們一下子就怒了。
咋回事呢，這一厚摞子死亡報告在家長剛到時的五點鐘就打印出來了，但整整六個小時都沒人通知在場的親屬們。
家屬們被晾在一邊，壓根沒有政府人員過來開導他們或者傳遞有關孩子的信息。
是，微博上很多人說也許就是搶救了六個小時，做了最后的努力呢？拜新冠病毒所賜，我們現在也知道了人在沒有生命體征之后是還可以上ECMO搶救的，可但凡你當地有關部門出具的報告上面的時間11點，家屬們至于不理解你嗎？？
如果你這期間真的一直在搶救，那為什么死亡報告上不是十一點？？
如果當地負責人沒有欺騙十幾個剛剛失去孩子的家長們，那為什么死亡報告上不是十一點？
你連照顧家長情緒重新出一份死亡報告更新一下時間你都懶得弄，非得自己當面戳穿自己在家長面前撒的謊，你有沒有最基礎的腦子啊？？
可腦子甚至不是齊齊哈爾的下限。
當家長們看到領導手里那一摞東西而哭笑不得的時候，他們生氣，他們崩潰，但他們克制住了，他們對著這位剛來的領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他們開導著這位領導。
沒錯，剛剛失去了孩子們的家長們，沒有獲得任何安慰，反而在開導齊齊哈爾的領導。
一位家長問:這個報告是究竟什么意思？我們這么長時間，沒有見到孩子，也沒人跟我們說什么情況，我們總得見見孩子再說簽字的事吧？？
旁邊一工作人員:這報告也不是他寫的你讓他解釋啥。
家長:誰寫的讓誰解釋一下啊！
領導:現在是這樣，孩子已經沒了，要不我們把善后處理明白吧??。
另一位家長:我們現在的事都沒處理明白你讓我怎么善后？我就想看看死的是不是自己家孩子，我連死的是不是自己家孩子都不知道，你讓我如何簽字。
領導:我跟你也說不清楚。
旁邊工作人員:你們控制控制情緒。
（一個冷知識，能讓人克制情緒的方式，從來都不是讓人克制情緒）
家長:我怎么控制情緒？我家孩子13歲，你家孩子多大？
領導:事情都已經到這個程度了 咱現在就把這個事情處理好吧??。
另一位堪稱全程極其克制，邏輯極其清晰的家長說了這樣一段話:
你作為領導，你最起碼得告訴我們家屬我們孩子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對嗎？咱最起碼得找到一個能說話，能說了算，能負責的領導，結果你來了你說不知道 他來了他說不知道，人得講理，我們都已經在這里六個多小時了。
這么一段推心置腹的話說完，你猜領導說了句啥？這位領導說:那醫院那些規矩我們也不知道??。
旁邊的家長聽完是真的快瘋了說你們不是說區里已經溝通了嗎？？
領導又來一句:你們這事我也剛知道??。
大家知道這種人在我們東北叫啥嗎？叫蔫咕踹。
啥啥說不明白，語氣永遠賴了吧唧，啥啥都不在乎，一點不拿事，也不關我事，一點同理心沒有，突出一個能活活不活死。
你身邊這種人越多，你得心臟病早死得概率就越大。
大家要是看了原視頻就能感覺到，這位領導說話語氣真的一點都不沖，而且永遠是一臉無辜的樣子，你說兩句他就低頭，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他真的不是壞，他只是不在乎，不在乎到油鹽不進，不在乎到縮頭烏龜，如果可以，他只想大家簽完字他立馬離場，他不在乎這里究竟在發生什么，以及幾公里外的齊齊哈爾第34中學究竟發生了什么，他甚至可能只知道自己不知道為啥就被人派了這么一個活，啥情況也沒跟自己說，任務就是讓家長簽字。
這個智商，這個情商，甚至可能是被某些人推出來頂鍋的，反正辦的好也是你，辦的不好也是你，不過你大概率是辦不好的，畢竟我啥都沒和你說。
剩下的呢？剩下的連面都不敢露。
一個人不拿事（沒有擔當），背后是整個班子的不拿事，他只是一個表象。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而是當地整個班子的問題。
事實上后來他也確實躲起來了。過了一段時間，焦頭爛額的家長們突然發現剛剛還在的領導也不見了，遂跑到醫院一個屋里去找，門一推開，果然是躲在里面了。
再后來，經過了各種打電話請示，以及各種荒謬的對話，終于，一位家長被安排著見了自己孩子，的主治醫師。
隔著玻璃。
一位父親哆哆嗦嗦地問大夫，你讓我看看孩子好嗎，我真的希望是你們搞錯了。
醫生:我們這都掛著牌的。
送來時就沒有生命體征了。
家長:你得讓我看一眼吶，有沒有任何家長看到我的這個孩子進去了？
醫生:你什么意思？
家長:我沒什么意思啊！
然后，砰的一聲，大夫回到了搶救室，門再一次被關上，所有家長見不到醫生，也依然，見不到自己的孩子。
醫院重歸喧嘩，視頻也戛然而止。
整整六個小時，事情沒有一點進展。
沒見到孩子，沒聽到情況，沒有人理自己。
崩潰的家長小聲啜泣，醫護人員在里面不接命令不能出來，外面說啥都不算的領導一問三不知。
這大概就是給家長們安排的地獄吧。
怎么說呢，作為一個東北人，我真的很想向大家表達出我心目中覺得這一整件事情有多丟人。
作為東北人口流失最嚴重的幾個小地方之一，大家可以原諒你作為管理者沒有什么輿情處理經驗，甚至可以原諒你的手忙腳亂，但大家難道也需要原諒你的蠢嗎？行，你可以蠢，畢竟這是與生俱來的無法改變，那你沒有絲毫同理心不為群眾著想呢？如果連這個都能原諒，那接下來原諒什么？原諒你不出面，原諒你的縮頭烏龜么？？
家長們并沒有親臨事故現場，也沒有看到孩子們冰冷的尸體，既定的事實在他們的心里只是一個摸不到的幻影，而真正給他們澆下一盆盆冷水的，就是負責善后的齊齊哈爾有關部門。
作為當時當刻的這個世上最脆弱最卑微最患得患失的人類個體，那些滿不在乎的態度，毫不負責的架勢，能躲就躲的做派，就像壓在他們孩子身上的建筑材料一般讓他們喘不過氣。
一個建筑公司負主要責任的坍塌事故，居然還有余震，還專門波及遇難者家屬，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比齊齊哈爾34中體育館坍塌事件更讓人寒心的，是齊齊哈爾的善后。
我也不知道結尾該說什么了，就像我開頭表達的那樣，中國很大，非常大，這里有世界上最好的治安，最好的事后追責制度，有新時代令我們滿意的服務，但同時，也有堅決不想將自己推到新時代，執著于掉隊的躺平式的地方政府。
也許齊齊哈爾永遠都不可能有杭州、廣州那樣的發展可能了，也許它在接下來的無數個日子里，也依舊會是那個為國家承擔著農牧業重任的人口凈流出的第一產業城市，但如果今后的人們想起這個充滿了陽光與牧草的城市時，心中泛起了涼意，我們都會知道那是因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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