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的革命民主運動是社會主義運動的前身,俄國的工人運動也是在這個大背景下發生的。因此要理解俄國的革命史,就需要大致了解俄國的革命民主運動的歷史。這是系列短文俄國革命的第一篇,在這篇中我們將大致介紹俄國的政治經濟背景,以及整個革命民主運動的脈絡,并大致介紹俄國民粹派的誕生和發展。這一切構成了馬克思主義在俄國傳播的背景,是理解后續歷史的基礎。
一、 1861 年前的俄國
沙皇俄國(羅曼諾夫王朝)是一個專制的農奴制國家,農奴受著極其殘酷的壓迫。17-18 世紀,飽受壓迫的農奴曾三度起義,其中最著名的是普加喬夫起義。這次起義發生在 1773 年,參加者最多時達10萬之眾。起義前后延續兩年,大軍縱橫馳騁于伏爾加河中下游廣大地區,極大沖擊了沙皇俄國的統治秩序。普加喬夫起義類似于我國北宋的宋江起義,沖擊了統治秩序,但仍不足以動搖統治秩序。
沙皇俄國的衰落還有一個漫長的過程。當時的沙皇俄國整體還處于上升期,野心勃勃的葉卡捷琳娜在鎮壓起義后,廣泛建立起警察制度(繼伊凡諾芙娜后將警察機關下沉至村一級),萬能的專制制度進一步完備。但是,就算在沙皇統治如日中天的時候,統治階級內部仍然出現了不同的聲音。震撼整個歐洲的法國大革命,對遠在東方的俄國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影響。拉吉舍夫就是在法國大 革命的醞釀及爆發過程中成長起來的。
拉吉舍夫是俄國第一批革命思想家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他長期受西方進步思想影響,曾近距離接觸普加喬夫起義時期的農奴,深深同情農奴的悲慘遭遇。 法國大革命前,拉吉舍夫曾寫就革命長詩《自由頌》,在詩中,他把君主稱為惡魔,號召人民聯合起來將他殺死。這樣的思想無疑受了盧梭的巨大影響(盧梭曾在《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寫到:以絞殺或廢除暴君為結局的起義, 與暴君前一天任意處置臣民生命財產一樣合法。暴力支持他,暴力也推翻他)。
1790年,也就是法國大革命后一年,拉吉舍夫的《從彼得堡到莫斯科旅行記》出版,這本書充分揭露了俄國農奴悲慘的生活,并將這一切歸結為沙皇的專制制度。拉吉舍夫這本書廣為流傳,震動朝野。葉卡特琳娜痛斥拉吉舍夫是一個 “比普加喬夫更壞的叛逆者”。拉吉舍夫最后被判10年流放。1802年,沙皇制度看起來還是那么的堅不可摧,身心俱疲的拉吉舍夫最終選擇了自殺,把滿腔熱血灑向了他熱愛的故土。
1812 年的俄法戰爭,專制的俄國戰勝了革命的法國,拿破侖政權垮臺了,青年一代的俄國貴族軍官以勝利者的姿態邁進了巴黎,黑暗似乎更加劇烈了。
然而,歷史的辯證法卻露出了狡黠的微笑。青年貴族軍官們,在整個戰爭過程中和底層、和革命的西方發生了廣泛而深刻的接觸。在巴黎,他們更是第一次親身感受到了民主的氣氛,接觸到了革命的思想。于是,一部分貴族軍官的思想發生了變化,他們回國后開始秘密串聯,組織各種進步團體小組。他們抨擊沙皇對學者和教師的思想監控,為自己領地的農奴創辦識字學校,從自己能做到的一切方面去改變腐朽的俄國。這批人思想最左傾的一部分,成了俄國共和派的始祖。 1825 年12月,他們密謀武裝起義,這次起義在缺少群眾發動下失敗了(他們拒絕群眾參與)。
十二月黨人被流放了,隨著他們的流放產生了很多美麗的愛情故事,但更重要的是,他們的革命把沙皇俄國內部隱藏的矛盾徹底公開化了,因此他們的革命思想也被更多人繼承下來,赫爾岑就是其中的一個,也是那個過渡時代最重要的一個(從貴族革命家過渡到平民知識分子革命家)。
享譽世界的俄羅斯文學有一個重要的特點,他們往往是在自發或自覺地描述革命。而俄國的文學家也有一個特點,他往往首先是一個革命者。文學家、哲學家、同時也是革命家的赫爾岑,在21歲時就因組織出版革命刊物被逮捕流放,但他服刑完畢之后又立馬投入新的戰斗。19世紀40年代,還是俄國革命的準備時期,專制制度壓迫下的生靈,除了嘆息似乎無能為力。但是,就是在這樣滿天漆黑的夜空下,赫爾岑仍然擎著火炬前行。他沒有消極等待,而是積極選擇了文學作為啟蒙大眾的工具。
赫爾岑和拉吉舍夫不同,拉吉舍夫是獨自在黑暗中探索,而赫爾岑已經有了自己的戰友。知識分子的隊伍擴大了,赫爾岑和別林斯基等人開始團體作戰,組成了各種各樣的寫作小組,這種組織形式在以后的年代我們還會看到。
1847 年赫爾岑被迫離開俄國流亡海外,在倫敦時期他辦了第一本宣傳革命思想的雜志《鐘聲》。這本雜志揭露農奴制和專制制度,號召打倒地主解放農奴 (但最初的時候不反沙皇)。革命者們通過各種方式將雜志運送回國,在各階層流傳。
此時的俄國,矛盾已經很尖銳了。在與西歐資本主義的接觸中,農奴制自然經濟的基礎被不斷侵蝕。商品流通和貨幣使用的范圍越來越廣,封建農奴主的一部分變成了資本化的貴族,開始以資本主義的方式經營商業和農業。資本主義的初步發展使得俄國產生了深刻的變化,但農奴制限制了勞動力的流動,進而也開始和新生的生產方式沖突。與此同時,農奴和地主的矛盾仍然是當時俄國的主要矛盾,忍無可忍的農奴不斷爆發騷動甚至起義。
這一切赫爾岑都無法親身感受,這使得他的革命思想充滿了妥協。列寧說,“赫爾岑是地主貴族中的人。他在1847年離開了俄國,他沒有看見革命的人民,也就不可能相信革命的人民。由此就產生了他對上層發出的自由主義呼吁。由此就出現了他在《鐘聲》雜志上寫給絞刑手亞歷山大二世的無數封充滿甜言蜜語的書信,這些信現在讀起來不能不令人厭惡。”
然而,50年代已經不是貴族知識分子一統天下的年代了。教育普及造就了更多的平民知識分子,這里面出現了第一批革命的民主派,其中最出名的代表人物就是車爾尼雪夫斯基。
俄國有兩本被譯為《怎么辦》的革命書籍,其中一本的作者是列寧,另一本的作者是車爾尼雪夫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是平民知識分子的代表,在車爾尼雪夫斯基活躍的年代,俄國境內已經出現了若干的知識分子小組,他們研究并傳播包括社會主義在內的各種思想。當赫爾岑還鼓吹俄國村社制度的優越性時 (赫爾岑幻想在保留宗法村社制的前提下實現社會主義,這是后來民粹派的理論基礎),車爾尼雪夫斯基已經指出村社雖然在某些特定條件下能夠起積極作用,但村社是落后的表現。列寧非常喜歡車爾尼雪夫斯基的著作,說它們到處散發著階級斗爭的氣味。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思想已經非常接近歷史唯物主義,他明確指出資本主義開始衰亡,必然被社會主義取代。
車爾尼雪夫斯基的革命活動大致是從1856年開始的,他和伙伴們創辦了一本叫做《同時代人》的雜志,這個雜志在1861年印數達到7000份(在俄國當時的 識字率和傳播條件下,這是一個較大的數字)。雜志核心是圍繞農民問題, “解放農民不是目的,一切都取決于在什么條件下,依靠誰的力量來解決”。 他們渴望在俄國找到改天換地的力量。
這種力量在1917年以無產階級領導下的工農聯盟的形式出現,但是在1861年,這種力量還只能通過某種形式扭曲地展現出來。
二、1861年農奴制改革
所有提到1861年農奴制改革的文章,都會講到1853年的克里木戰爭。
這場戰爭從兩方面促進了歷史的進程。一方面,這是一場工業文明對半農業文明的戰爭,是憲政民主的自由民士兵對農奴專制的農奴士兵的戰爭。俄國在戰爭中的徹底失敗,使得統治階級自由派開始考慮改革農奴制度。另一方面,戰爭激化了矛盾,19世紀上半葉俄國發生了4000多次農民騷動,其中有2000 多次發生在50年代,這迫使統治者不得不著手改革農奴制。
戰爭的失敗、統治階級的分歧、農奴的騷動、革命知識分子在宣傳戰線日益活躍,這一切構成了 1861 年改革的大背景。
1861年改革之前,沙皇把主要領主叫過去統一思想,他的話大致是這樣的:請你們相信,凡是能夠保護地主利益的一切措施我們都采取了(引自《蘇聯共產黨歷史》第一卷)。
1861年的改革讓農奴獲得了法律上自由民的身份,但卻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農民世代耕種的分地被大量掠奪,地主獲得了好的土地,而農民只能獲得比以前更少、更差的分地(農民份地減少超過 70%),而且還要支付大量的土地贖金。
針對沒有錢付贖金的農民,沙皇成立專門機構發放長期貸款,“農民在貸款發放后49年期限內通過支付贖金的方式償清。”按俄國文獻估計,土地價值合計 5.4 億盧布,贖金合計 8.67 億盧布,農民贖買土地支付的對價超過以前的賦稅。
不僅如此,農民分得的土地往往零散不成片,被地主的割地包圍。一個農民說,“他這樣割去了我們一部分土地,使我們沒有這塊割地就活不下去;我們自己的土地四面八方被包圍住了,連牲口都趕不出去;現在你要為份地特別付錢,也要為割地特別付錢,并且要多少就得付多少。這算什么改善生活!加在我們身上的租役和以前一樣,而土地卻被割去了一部分。”
如此改革,不論它冠以再高尚的名字,都是對農民的再一次掠奪。沙皇很清楚改革可能帶來的后果,因此在宣布改革法令前就部署并通告軍隊,有權在“任何農民騷動、不服從、不聽話行為”時立刻使用武力。1861年,在沙皇宣布農奴獲得“自由”后不久,很多地方就發生了農民騷亂,“軍隊用槍口盯著頑強不屈的農民的胸膛開槍射擊”。整個騷亂持續了數月,極大的觸動了俄國尋找 革命力量的早期民粹派(當時還沒有這個名字),“你們第一次打碎了我們的幻夢,你們以自己的主動精神打消了我們對我國人民是否有能力發動政治運動 這種不確定的懷疑。”
這樣的沖擊甚至撼動了以前那個反貪官不反皇帝的赫爾岑。1861年當沙皇的將軍下令“向 4000 名手無寸鐵的農民群眾開槍”后,赫爾岑在《鐘聲》雜志上憤怒地寫道:“啊,俄羅斯大地上的勞動者和受苦的人,但愿我的話能夠傳入你們的耳鼓!……我要教導你們鄙視彼得堡的正教院和德意志血統的沙皇派來管你們的那些神父……你們恨地主,恨官吏,怕他們,這完全是對的;但是你們還相信沙皇和主教……不要相信他們吧。沙皇是跟他們一道的,他們都是沙皇手下的人。”
快速發展的社會矛盾給革命民主派知識分子提供了廣闊的活動舞臺。1861年,活躍的革命知識分子建立了第一個全國范圍內聯合的革命家小組團體,這個團體是一個松散聯盟,沒有統一的組織和思想。但是,全國性革命家小組聯合這 個事情本身,就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1863年波蘭爆發反抗起義,這個團體的部分人員一度滲透軍隊做基層工作。這構成了民粹派形成的組織基礎。
三、民粹派誕生
從革命運動的條件來看,19世紀60年代中后期有三個重要的變化。
首先是平民知識分子變得更多,且更加革命化。60年代中后期俄國大學向平民擴招,更多非貴族弟子進入高校學習。但沙皇為了管控高校的意識形態,廣泛在高校建立警察制度,這勢必引起青年人的抵觸。同時,農民的苦難和騷動的消息不斷傳到學校,尚未受到社會浸染的青年人(雖然是少數,但比例在不斷 擴大)對農民充滿同情,而這種同情自然轉化成了對體制的抨擊。
其次是民粹派思潮開始形成。是革命還是改良,在這個問題上,革命民主派和自由主義徹底劃清了界限。雖然農民運動在60年代中后期已經衰落了,但是革命者對人民很快覺醒卻抱有極大希望。1864年波蘭起義被鎮壓后,車爾尼雪夫斯基被捕。他在獄中寫就《怎么辦》一書,預言社會主義革命必然發生,號召同志開展地下斗爭促進革命。而這,成了當時很多青年的綱領。
最后是馬克思主義開始傳播。這首先得益于流亡國外的革命民主派與西歐的接觸。他們了解到第一國際、歐洲革命運動(包括后來的巴黎公社還有俄國流亡者參與)。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書籍被大規模翻譯并流入俄國。但此時的馬克思主義僅僅是各種解放學說中的一種,充滿小資產階級妥協性的普魯東和拉薩爾等人的學說也被廣泛研究。再加上赫爾岑、車爾尼雪夫斯基等人的學說,俄國思想界空前活躍,青年人如癡如醉地探索著。到底怎么解放俄國,力量何在,方法何在,這是每一個進步青年思考的問題。
而此時的俄國是這樣的一個俄國:一方面,無產階級的基干隊伍尚未形成,無產階級的斗爭還僅僅是騷動性的和防御性的。60年代上半期的工人騷亂多是逃跑或者向政府上書請愿,60年代下半期,工人的罷工也才剛剛出現,這種伴隨著打砸搶的防御性罷工,被列寧稱為原始的騷亂。另一方面,俄國農民卻展現出了巨大的革命性,不論是曾經的起義,還是前幾年爆發的騷動,都讓革命民主派知識分子激動不已。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民粹派的理論誕生了。民粹派正確地認識到資本對人民的壓迫,抨擊資本的發展導致農民的悲慘現狀;但是民粹派卻臆想俄國農民因為公社制度而有一種共產主義的本能,他們試圖在不改變公社制度的前提下,越過資本主義的發展階段,直接進入社會主義。他們害怕資本的發展,看不到資本發展的同時造就的巨大的革命力量,而將一切希望寄托在俄國農民身上,并賦予他們一種虛幻的“上帝選民”的身份,認為農民是最先進的革命力量。這成了所有民粹派共有的理論基礎。
除了上述關于資本、農民和社會主義關系的論述外,民粹派理論在不同方面還有諸多變種,比較典型的有三種。
第一,拉普洛夫的欠債論。大致就是說,知識分子靠人民的勞動獲得知識,但是勞動的人民卻享受不到知識,知識分子欠了人民的債,要還。所以,知識分子必須建立和人民的聯盟,并以此建立革命政黨。欠債論在知識分子中有巨大影響,它以一種樸素的方式喚起了知識分子對人民的同情。
第二,巴枯寧的無政府主義。這個巴枯寧就是那個在第一國際和馬克思爭斗的巴枯寧。他的理論反對一切權威和政府,以至于反對工人組成政黨。這種理論本來是有害的,但在俄國卻仿佛是在號召革命青年組織起來消滅專制政府,因此反倒產生了促進俄國革命的作用。巴枯寧號召去農村,把優秀的農民聯合起來,用革命精神教育他們、組織他們,最終消滅專制。這樣的號召也得到了廣泛的響應。
第三,涅恰耶夫的恐怖主義。他強調為達革命的目的,應該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在內部勾心斗角,或者搞恐怖主義。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據稱就是以涅恰耶夫為原型寫的。
這些理論無疑是符合革命青年需要的。歷史還不具備成熟的條件讓革命青年接受科學的理論,而革命的青年卻已經躍躍欲試了,混合了糊涂的臆想和美好的憧憬的民粹派理論,成了他們最好的武器。很多年后列寧曾總結說,民粹派在理論上是錯誤的,在歷史上卻是正確的。
民粹派的理論快速傳播,接受了民粹派理論的青年人組成了小組,開始自覺地 工作。60年代末,民粹派的革命小組已經遍布各主要大學。
四、到民間去—— 民粹派的第一次行動
當思想已經武裝了我們頭腦的時候,行動還會遠嗎?
到民間去,和人民在一起!民粹派響應巴枯寧、響應車爾尼雪夫斯基、響應一切革命的思想家的號召,他們走向了人民。
1870年,這一年列寧才剛剛出生,俄羅斯很多高校已經出現了民粹派的小組, 這些小組雖然互不統屬,但是都認可要走向農民,喚起農民的革命熱情,去改天換地。但是歷史卻開了一個玩笑,本想走向農民的民粹派,最初卻走向了工 人。理由很簡單,今天的工人昨天還是農民,接觸工人是接觸農民的捷徑。于是,俄國歷史上第一次出現了知識分子和無產階級的結合,這比馬克思主義者早了13年。
在初步接觸工人并借此接觸農民之后,民粹派在1874年發動了一次聲勢浩大的運動——到民間去。此時的民粹派還沒有統一的全國組織,不同小組僅僅靠各自的關系協調工作。但是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大批民粹派革命者卻統一了步伐,在 1874 年春陸續來到農村、走向農民。他們穿上農民的衣服,學習手藝,像農民一樣勞動,并在這個過程中用他們認為通俗的書籍向農民傳授革命的思想。走向農村的民粹派并沒有統一組織,不同小組之間單獨行動,碰上之后會偶爾交流。據當事人事后回憶,很多人把工作想得太簡單了,以為兩三年就能培養出一大批農民的革命家,跟著他們去改天換地。但是,當時的農民還沒有完全破產,在經濟上對地主依附嚴重,在政治上還相信沙皇。他們遠遠談不上普遍的具有革命情緒。而最深刻最根本的原因是,農民不具備他們想象中的共產主義本能。
他們的行動并不能動員農民革命,但他們的規模之大震驚了沙皇政府。據《蘇聯共產黨歷史》記載,當時共計37個省份卷入這個運動。沙皇驚慌之下動用警察逮捕學生,1874年底,1000多人被捕。光是被捕的人就達到了1000多人, 可想而知,當時民粹派已經深深地扎根于青年人中。這樣的統一行動的規模, 在今后很多年都不再具備,甚至在列寧才登上彼得堡歷史舞臺的時候,也遠遠達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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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統一起來—— 民粹派的革命組織及其革命活動
1874年之后,殘余民粹派活動家總結失敗的教訓,他們認為核心原因是沒有全國性的組織。1876年,民粹派成立了全國性組織——土地和自由社。土地和自由社在共同綱領上統一了各小組,他們的綱領是這樣的:土地全部交給農民,平均分配;通過村社聯盟建立革命政府推翻專制。
為了應對專制政府的殘酷打壓,土地和自由社非常強調紀律性、集中性和秘密性。后來列寧等人曾高度評價當時的老民粹派,特別提到一個叫做米哈伊洛夫的民粹派革命家,認為他把秘密工作變成了一門科學,特別適合同專制制度做搏斗。
就在民粹派形成統一組織的同時,整個社會形勢開始發生變化。首先是資本主義的發展和封建的壓迫導致農民破產,并加速了農村階級分化加劇。一方面,農民的份地不足以養活自己,許多農民被迫出租或拋棄土地出外做工。另一方 面,1860年俄國鐵路里程1600公里,到1880年增長14倍。鐵路連接了農業省份、工業中心和港口,農村大量卷入商品經濟,小生產者在資本的沖擊下開始破產。農村階級分化加劇,原來的農民中,部分農民成了純粹的無產者,大部分農民成了有份地的工人,極少部分成了農業資本家或新式地主。苦難增加導致農民運動又開始逐步恢復,農村中的騷亂多起來了。其次是工人罷工增多。再次是這些消息傳遞到校園,學生風潮也開始增多。最后,1877-1878年,爆發第十次俄土戰爭,這導致俄國社會危機進一步加劇,各階層不滿再次增加。這個時候,倡導改良的資產階級自由派力量不斷增加,而部分民粹派甚至還參加了戰爭,積極研究巴爾干游擊戰術。
這種情況下,很多人判斷俄國再次出現了革命的形式,“東方的危機使馬克思非常高興”,馬克思認為,“俄國早已站在變革的門前,為此所必需的一切因素都已成熟了。由于土耳其好漢……打擊了……變革的爆發將提前許多年…… 要是老天爺不特別苛待我們,我們該能活到這個勝利的日子吧。”
然而,在出現革命形勢的時候,革命隊伍還僅僅是個夾生飯。革命者形成了全國范圍的集中有紀律的組織,但是還沒有和人民形成緊密不可分的聯系。于是,以刺殺為主的恐怖手段成了革命者的首選手段。刺殺不必然是錯誤的,列寧曾說,老民粹派試圖用恐怖手段沖擊沙皇統治,并且的確沖擊到了沙皇統治。
刺殺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從小吏到大官,從市長到省長,有主動刺殺,有報復性刺殺。這樣的行動在震懾沙皇統治的同時,也引起了內部巨大的分歧。1879年,土地和自由社分裂為民意黨和土地平分社。前者就是我們最熟悉的民粹派,刺殺沙皇就是他們干的;后者在1882年再度分裂,其中一部分轉向了科學社會主義,開啟了歷史的新篇章。
民意黨繼承了土地和自由社的大部分資源。從綱領看。他們要求召開立憲會議、實行普遍選舉,要求實行言論、出版、集會等自由,并要求把土地和工廠交給村社和工人公社。這是一個資產階級革命綱領,并混合了一些社會主義因素。從組織看。他們在集中制和秘密活動的原則上,建立了戰斗的革命組織, 成立了統一的執委會指導學生、工人和軍人的小組。他們最多時有20多個地方團體,各團體人數在數人到數十人之間。此外,他們還建立了廣泛的地下宣傳途徑。從斗爭手段看。恐怖活動是主要的斗爭手段。
民意黨作為革命的力量,曾一度起到巨大的促進作用。民意黨最大的歷史功績,是大大發展了職業革命家組織,建立了從中央到地方到小組的組織體系,這為后來列寧主義式政黨提供了借鑒的素材。其最大的缺點是歷史唯心主義,覺得沙皇凌駕各階級之上,可任意創造階級,只要消滅沙皇,就能消滅資產階 級的危害,并且能獨立于各階級消滅沙皇。
在80年代初期,恐怖手段的確起到了積極作用,政府恐慌,甚至一度讓步。這使得民意黨人癡迷其中,擠占了大量資源,以至于和群眾的聯系越來越淡漠。1881年,民意黨人刺殺活動越搞越大,最終刺殺了沙皇,從而徹底喪失了人民的同情和支持(很多農民覺得亞歷山大二世是自己的解放者)。繼任沙皇傾全力鎮壓民意黨人,1883年,民意黨最后一個執委被捕,民意黨作為一個全國性組織體系不復存在。
另一邊,土地平分社自從分裂出來時起,就不贊同恐怖手段,他們認為恐怖手段和“人民的解放是人民自己的事業”相沖突。他們要求在人民中進行宣傳,以便準備土地革命和全俄農民暴動。1882年,土地平分社再次分裂成幾個小 組,其中一個是普列漢諾夫和查蘇利奇的小組。
查蘇利奇是老一輩的民粹派,也是第一批轉向科學社會主義的革命者,她一生傳奇,30歲不到刺殺圣彼得堡市長,后來和普列漢諾夫一起流亡瑞士,并共同創立了勞動解放社,成為第一批的馬克思主義者。列寧第一次見她后,稱她是水晶一樣的女性。
查蘇利奇深受民粹派理論影響,但是她并不盲從。70年代末、80年代初,也就是土地平分社分裂出來后,查蘇利奇曾寫信詢問馬克思,俄國能不能越過資本主義的階段而直接進入社會主義,馬克思對這個問題回答非常慎重,四易其稿,這個提問及回答被后世理論界稱為卡夫丁峽谷問題(可悲的是,這個問題和馬克思的很多著作一樣,在今天都被歪曲閹割,拿來論證發展資本主義的合理性)。
普列漢諾夫和查蘇利奇大致是在1880年流亡國外的,這一年普列漢諾夫24歲,查蘇利奇31歲。他們曾有過一段回憶,大致意思是這樣:我們在俄國革命失敗后流亡海外,內心痛苦而煎熬,但是我們沒有放棄,我們夜以繼日地尋找解放俄國的理論和方法,當我們找到馬克思的著作后,以極大的興趣鉆研它, 在經歷了痛苦、煎熬、迷茫和彷徨之后,我們最終找到了解放俄國的正確道路。
1912年赫爾岑誕辰100周年之際,列寧寫了一篇文章名叫《紀念赫爾岑》,在文章的結尾列寧總結了這一段歷史:起初是貴族和地主,十二月黨人和赫爾岑。這些革命者的圈子是狹小的。他們同人民的距離非常遠。但是,他們的事業沒有落空。十二月黨人喚醒了赫爾岑。赫爾岑開展了革命鼓動。響應、擴大、鞏固和加強了這種革命鼓動的,是平民知識分子革命家,從車爾尼雪夫斯基到“民意黨”的英雄們。戰士的圈子擴大了,他們同人民的聯系密切起來了。赫爾岑稱他們是“未來風暴中的年輕航海長”。但是,這還不是風暴本身。風暴是群眾自身的運動。無產階級這個唯一徹底革命的階級,起來領導群眾了,并且第一次喚起了千百萬農民進行公開的革命斗爭。
1883 年,離民粹派走向民間已經快10年了,離列寧登上彼得堡的歷史舞臺也有將近十年,未來風暴中的無產階級這個唯一徹底革命的階級,隨著資本的不斷發展,正在快速成長著,風暴就要來臨了。
也就在這一年,民意黨最后一個執委被捕,民意黨作為全國性力量不復存在;普列漢諾夫等人在日內瓦創立了第一個馬克思主義的小組——勞動解放社;俄國國內更是出現了第一個社會民主主義小組——布拉格耶夫小組。
這一切都預示著:俄國革命即將翻開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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