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以后,我多次見到毛主席,親聆他老人家的教誨。1964年和1973年的兩次長談,印象尤為深刻。這兩次談話,毛主席講了許多哲學和科學問題。深刻的教育,強烈的感受,集中到一點,就是毛主席研究問題、分析事物總是采取科學的態度。毛主席說過:我們除了科學以外,什么都不要相信,就是說,不要迷信。中國人也好,外國人也好,死人也好,活人也好,對的就是對的,不對的就是不對的,不然就叫做迷信。要破除迷信。不論古代的也好,現代的也好,正確的就信,不正確的就不信,不僅不信而且還要批評,這才是科學的態度。
1964年8月23日下午,毛主席接見參加北京科學討論會的各國代表團團長,當我向他介紹日本物理學家坂田昌一時,他對坂田教授的文章給了很好的評價。
▲1964年8月23日,周培源(左二)陪同毛主席接見日本物理學家坂田昌一。
第二天,于光遠同志和我接到通知,毛主席要召見我們。我們猜想,可能是談坂田的文章。果然,下午一時,我們到達毛主席的臥室時,他老人家一開頭就告訴我們要研究一下坂田的文章。坂田說,基本粒子不是不可分的,是站在辯證唯物主義立場上的。
毛主席辦公,經常不分晝夜。有時通宵達旦,白天休息幾個小時。這時,他剛睡醒,還穿著睡衣,又開始了工作。毛主席談話時,或躺,或坐,或來回踱步,談笑風生,引人入勝,完全是商量、探討、研究的口氣,使我們毫無拘束,就像在老朋友家里作客。這次一直談了三個鐘頭。
毛主席視野開闊、思想精深、語言生動,從坂田昌一的《基本粒子的新概念》談起,對許多問題作了詳盡的闡述。
毛主席說:什么叫哲學?哲學就是認識論,別的沒有。毛主席特別重視認識論問題,毛主席就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一些基本觀點,對科學研究具有巨大的指導意義。
毛主席首先說:世界是無限的。世界在時間上、空間上都是無窮無盡的。在太陽系外有千千萬萬個恒星,它們組成銀河系。銀河系外又有千千萬萬個銀河系。宇宙從大的方面看來是無限的。宇宙從小的方面看來也是無限的。不但原子可分,原子核也可以分,電子也可以分,而且可以無限分割下去。毛主席還講到,現在我們對許多事情都還認識不清楚,我們對太陽搞不十分清楚,從太陽到地球中間這一塊地方現在也還搞不清楚,地球上的氣候變化也不清楚,關于冰川問題還在爭論,細胞產生之前究竟是什么? 究竟怎樣從非細胞變成細胞?許多事情認識不清楚,這就需要我們去探索、去研究。科學是老老實實的學問。承認外部世界的客觀存在,一切從實際出發,這是唯物主義認識論的基本前提。
毛主席在《實踐論》中已經系統地闡述了基于變革現實的實踐而產生的辯證唯物的認識運動。在這次談話中,毛主席又進一步發展了這個論點。毛主席談到望遠鏡、人造地球衛星。于光遠同志問:“我們能不能把望遠鏡、人造地球衛星等概括成‘認識工具’這個概念?”毛主席回答說:你說的這個“認識工具”的概念有點道理。在“認識工具”這個概念當中還要包括镢頭、機器等。人的認識來源于實踐。我們用镢頭、機器等改造世界,我們的認識就逐漸深入了。工具是人的器官的延長,镢頭是手臂的延長,望遠鏡是眼睛的延長,身體、五官都可以延長。毛主席的這段話啟示我們,人們接觸事物、變革環境、改造世界不能不使用工具,而改造世界的工具也就是認識世界的工具。人們在使用工具改造世界的同時,認識才能逐漸深入。這就充分論證了認識和實踐的統一,認識一點也不能離開實踐。強調工具在認識中的作用,就能更好地克服直觀的反映論的缺陷,有力地批判唯心主義的先驗論。
毛主席把實踐觀點貫徹到認識論的各個方面,強調認識的主體是集體,是群眾,在這次談話中,毛主席說,階級就是一個認識的主體。最初工人階級是一個自在階級,那時它對資本主義沒有認識。以后就從自在階級發展到自為階級。這時它對資本主義就有了認識。這就是以階級為主體的認識的發展。
毛主席還親切地講到自己的認識就是在中國革命的實踐中、在人民群眾的革命斗爭中發展的。他說:我搞政治也是一步一步來的。我讀了六年孔夫子的書,上了七年學堂,以后當小學教員,又當中學教員。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馬克思主義。馬克思、恩格斯的名字,我就沒有聽說過,只知道拿破侖、華盛頓。我搞軍事更是這樣。我當過國民革命軍政治部的宣傳部長,在農民講習所也講過打仗的重要。可是就是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去搞軍事,要去打仗。后來自己帶人打起仗來,上了井岡山。在井岡山先打了個小勝仗,接著又打了兩次大敗仗。于是總結經驗,總結了十六個字的打游擊的經驗,這就是: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毛主席十分強調在實踐基礎上的認識的發展,把辯證法貫徹于認識過程。毛主席說:我們對世界的認識也是無窮盡的。要不然,物理學這門科學就不再發展了。世界上一切都在變。物理學也在變,牛頓力學也在變。世界上從原來沒有牛頓力學到有牛頓力學,以后又從牛頓力學到相對論。這本身就是辯證法。如果我們的認識是有窮盡的,我們已經把一切都認識到了,還要我們這些人干什么?
毛主席從太陽到地球,從水的合成到細胞的產生,舉了許多事例來論述自然界的運動、變化、發展。毛主席說:一切個別的、特殊的東西都有它的產生、發展與死亡。每一個人都要死,因為他是產生出來的。人必有死,張三是人,張三必死。我們見不到兩千年前的孔夫子,因為他一定要死。人類也是產生出來的,因此人類也會滅亡;地球是產生出來的,地球也會滅亡。不過我們說人類滅亡,地球滅亡,和基督教講的世界末日不一樣。我們說的人類滅亡、地球滅亡,是有比人類更進步的東西來代替人類,是事物發展到更高的階段。我說馬克思主義也有它的發生、發展與滅亡。這好像是怪話。但既然馬克思主義說一切發生的東西都有它的滅亡,難道這話對馬克思主義本身就不靈?說它不會滅亡,是形而上學。當然,馬克思主義的滅亡是有比馬克思主義更高的東西來代替它。毛主席這里所說的是徹底的辯證法。一種科學的理論不會害怕自己作出的結論;如果一種理論對自身是不適用的,那決不是科學。
毛主席在論述哲學和科學問題時,知識淵博,涉及許多方面。毛主席講到:《光明日報》上前兩天有一篇文章,講氫、氧化合成水要經過幾百萬年。北大傅鷹教授說要幾千萬年。不知道《光明日報》那篇文章的作者同傅鷹討論過沒有?事后我問傅鷹教授,這個問題是在哪里講的?他說是在講義中提到的。可見,毛主席連北京大學化學系印發的講義都看過,真是博覽群籍!
1973年7月17日下午,毛主席接見物理學家楊振寧博士。周總理陪同接見,我也參加了。
▲1973年7月17日,周培源(左二)陪同毛主席、周總理接見楊振寧(右一)。
當我陪同楊振寧博士進入毛主席的書房時,周總理前來迎接,向毛主席介紹楊振寧博士。我按照當時流行的說法,脫口而出:“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毛主席很嚴肅地看了我一眼:“這句話不對,不科學,沒有萬壽無疆的!”
在談到科學問題時,毛主席十分關心基礎理論的研究。毛主席首先問楊振寧博士:哥本哈根學派現在怎么樣了?又問起日本物理學家坂田昌一。毛主席與楊振寧博士討論了宇宙守恒和不守恒問題,贊揚他說:你是物理學家,你對物理學有貢獻。你對世界是有貢獻的。毛主席對我在1971年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綜合大學組座談會上關于加強基礎理論研究的發言,也予以關注,說:你的發言有人贊成,有人反對。楊振寧博士說:我看到《光明日報》上的文章。這就是我在1972年10月發表的《對綜合大學理科教育革命的一些看法》一文。這時上海一家報紙已經對這篇文章圍攻了幾個月。毛主席對我說:上海有人不贊成你的文章。
毛主席問楊振寧博士:現在,光量子能不能分?楊振寧博士說:“這個問題現在還沒有解決。”
毛主席說道:“物質是無限可分的。如果物質分到一個階段,變成不可分了,那么一萬年以后,科學家干什么呢?”
楊振寧博士說:“毛主席,您看得很遠,看到社會的將來。您把科學實驗與階級斗爭、生產斗爭一起提,很重要。”
毛主席說:沒有科學實驗,行嗎?
毛主席既重視科學實驗,又重視自然科學基礎理論。這就是毛主席歷來倡導的理論和實踐相統一這一馬克思主義的根本原則。毛主席又從哲學上加以論證,說:在《矛盾論》中,我講過矛盾的普遍性與特殊性。矛盾的普遍性并不單獨存在。Human being(人類)是看不見的,看到姓楊的,姓周的,看到大人小孩,但是看不見“人”。
毛主席兩次談話中的深刻教導,特別是他老人家那種嚴格的科學態度,我仍然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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