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佛教在中國的發展
1. 禪宗之起源
新知:眾所周知的,佛教后來在印度曾經消亡了很長時間,而在中國卻得到了長足的發展,中國堪稱是佛教的第二故鄉。佛教傳入中國后與中國本土的文化相融合,最后形成了若干宗派,最著名的就有八宗。
清風:佛教文化在中國有一個適應中國的水土而逐漸融入演變的過程,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在印度觀世音菩薩本是男的,而到了中國卻逐漸演變成了一個慈眉善目的女菩薩了。由此,民間還有“男戴觀音女戴佛”的說法。看來,異性效應即使在神圣的宗教信仰中也在發揮作用。
新知:老師,你以前說過佛教在中國以八宗為主,其中七宗都堪稱顯宗,獨有一宗號稱密宗也。請問,此顯字何解也,是顯明之意還是顯耀之意呢?
清風:在我看來應該是兩種意思都有吧。比方說儒學就被稱為顯學,這是相對于佛家、道家而言的,因儒學既入世且又被作為封建社會的正統主流之學之故也。在顯宗中,本書因受篇幅所限,我們將只介紹影響最大的禪、凈二宗,又特別地對禪宗進行仔細地評判,因其在中國的思想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也。
新知:毫無疑問地,先從這個禪字講起。禪來源于梵語的音譯,全譯應為禪那,意義為靜慮、冥想等等。禪定是佛教各宗派最基本的修行方式,且是引發智慧的必由之路。由于禪定是如此的重要,特別是后來在中國興起的禪宗在影響最為巨大且廣為人知,有時在漢語中禪又成了整個佛法的代名詞。接下來有請師傅講講禪宗起源的故事吧。
清風:相傳當年佛祖在靈山聚眾說法,曾拈花示眾,聽者都不解其中之奧妙,唯有迦葉尊者心有靈犀,微微一笑。佛祖馬上開口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付囑與摩訶迦葉。”正法就是根本法,眼藏指含藏萬法,普照一切。摩訶迦葉在領受了禪宗宗旨后,也就成了禪宗的開山祖師。于是禪宗宗旨開始了代代單傳,一直傳到第二十八代達摩大師名下。而達摩大師接受了師傅般若多羅尊者的遺命,即要到中國來宣傳禪旨,以普度眾生。當達摩來到中國后,受到了中國歷史上最信佛法的南朝梁武帝的隆重接見。
新知:我插一句,這梁武帝篤信佛法,在全國大造寺廟,自己還四次欲放下江山不要而去寺廟當和尚,每次都由眾臣花錢將其從寺廟中贖了回來。有首詩就是諷刺建寺過多,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給人民增加了沉重負擔的,詩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那佛祖拈花一笑之類的故事應是后人所杜撰無疑,但禪宗由達摩自印度傳來,且其被尊為中國禪宗之祖則是不爭的事實。我突然間想起來,那達摩與梁武帝之對答,是非常耐人尋味的,老師快重新給讀者講一遍吧。
清風:梁武帝問曰,“朕一生所有造寺、度僧、寫經,弘揚佛法,到底有沒有功德?”答曰,“沒有功德,只是人天之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看來雖有,實在沒有。”
“如何是真實功德呢?”答,“清凈智慧是微妙圓融,本體空寂,無法可得,如是功德,絕對不是世間上有為之法所能求到的。”
“如何是圣人所求的第一義諦呢?”答,“廓然浩蕩,本無圣賢。
“對朕者誰?”答,“我不認識。”
話不投機半句多,達摩于是渡江北去,到了佛門少林寺,面壁九年,深入禪定。
新知:看來這梁武帝學佛尚欠那么一點火候,只曉得做表面文章禮佛,尚未懂得佛門真諦也。以后的故事是這樣的,達摩將其正法眼藏代代相傳,直至傳到六祖慧能那里時,方才得以發揚光大,并且逐步成為了中國最主流的佛教門派。禪宗在中國佛教的八宗之中處于一枝獨秀的地步,且還傳到日本朝鮮等地,對當地文化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說到六祖慧能,其得法之故事實屬于一段千古傳奇,不由得不讓人驚嘆不已。
慧能,也稱惠能,(638—713年)本姓盧,是廣東新洲人,其24歲時喪父,只得以砍柴為生,奉養老母。忽一日,他在廣東南海路過一間旅店,聽到有人正讀著《金剛經》。當聽到其中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當下大悟曰,“真想不到自性是本來清凈無染,不生不滅,人人本具,不動不搖,能夠生出一切萬法的呀。”慧能向誦經人打聽到此書是從黃梅縣東禪寺五祖弘忍那里得來的,馬上就跑到東禪寺參禮五祖。五祖問曰,“哪里來?”答曰,“嶺南來。”問曰,“南蠻也來聞佛法?”答曰,“和尚,人有南北,難道佛性還有南北么?”五祖大吃一驚,看出此樵夫根性大利,為免其被別人妒忌,就安排他去米房做舂米的工作。
話說慧能雖天天做的是舂米這樣的乏味工作,但卻時刻靜慮修禪,內絕妄念,外息諸緣,用功修行,歷時八月之久。五祖決定用呈偈的方式來選擇衣缽傳人的時候,慧能這個已經大徹大悟的舂米僧終于有機會脫穎而出了。
清風:講得好,這就叫功夫不負有心人,天道酬勤嘛。才智卓絕之人就如同那鋒芒畢露的寶劍一樣,即使用布袋將其裹上,它最終也會刺袋而出的。
新知:是金子就要閃光呀,先生難道不正是這樣一個人嗎?接著說,五祖大弟子神秀,本來是公認的衣缽傳人,他胸有成竹地揮筆寫下一首偈語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正當眾人為之擊掌叫好而神秀也自鳴得意之時,這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慧能卻不以為然,寫下另一首后來流芳百世,膾炙人口的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也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人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這五祖乃是特別能包容新生事物的開明高僧,堪稱伯樂也。他夜半喚慧能到堂內,說大乘《金剛經》的妙旨給他聽,并將衣缽傳給他,并囑他速速離去,以免被人陷害。于是慧能南下大庾嶺,在韶州曹溪開始了禪宗“頓悟”一派的傳法活動,逐漸建立起后來風靡千年,席卷中國及東亞的南宗禪(又稱南頓)。而留在北方以“漸悟”為特點的神秀一派(又稱北漸),則自此大勢已去,每況愈下,直至徹底衰落。
2.禪宗的主要思想及評判
清風:我感覺你在講故事方面確實是一個人才,連我也自嘆不如也。自慧能始,禪宗之名稱方正式確立,其影響也日益擴大,在文學藝術方面也尤為突出。以至于古人常說“詩貴有禪思,畫貴有禪趣”。禪宗在傳到日本之后,禪風一直很盛且被發揚光大,尤其是深入到日常生活中,如茶道、書道、武士道、空手道,其間皆能閃爍出濃濃的禪意來。20世紀50年代后,鈴木大拙、池田大作等大師級人物積極與一些西方學者合作,試圖以禪風西漸來解決西方社會所面臨的精神危機,一度也確曾迷倒一大批大洋彼岸的人們。
閑話少說,拉回到正題上來吧。慧能之思想主要體現在《壇經》一書中,這是唯一一本雖是中國僧人的著作但卻以經命名的。我們知道佛教對中國而言是泊來品,起源于古印度(古代稱其為天竺)。在佛學文獻中,凡以經命名皆是或至少是被稱之為佛祖所講,其它菩薩包括龍樹等人所著皆稱之為論,由此可以看出《壇經》具有何等之地位以及其受追捧的程度。以下我們對其思想的介紹采用邊歸納邊評價的方式來進行。
新知:我先從那兩首意趣迥然不同的兩首偈語來說起吧。神秀的偈語,繼承了小乘佛教將世間與涅槃對立起來的傳統,強調人心時常會受到外界污染,因而需要持之以恒的進行禪定的修煉(即“時時勤拂拭”),最后方才能達到清凈之境。而慧能的偈語則是延續了自大乘佛教開始的將涅槃與世間統一起來的觀念,強調的是自心本是清凈的,只要不被外界虛妄所蒙蔽,當下便可頓悟成佛呀,何須再“時時勤拂拭”呢?
清風:所以,禪學宗旨后來被概括為四句,“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教外別傳,意指當初佛祖在其所講佛學之外單傳的一大法門。不立文字,指師徒之間以心傳心的點化方式,雖說是不立文字,但實際上還是留下了不少文獻的。至于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則才是由慧能所開創的禪學之宗旨,而當然也是其最初所做偈語的中心思想。只要是頓悟了心性本清凈,就抓住修道的根本,一下子就達到成佛之境界了。
應該說慧能強調頓悟,是有相當的道理的,因為修煉的關鍵在于抓住實質,是要在思想上產生飛躍。如果一味苦修,不求頓悟,則如只事耕耘,不問收獲一樣,又有何益。但凡事不能走極端,須知質變須自量變始,頓修頓悟若沒有漸修漸悟作基礎,則又可能成為無源之水也。
新知:我覺得此問題應當這樣來理解,那就是漸修漸悟是能產生頓悟的一個基礎,但一段時間的強化訓練也即頓修也對于產生頓悟是必須的。這就好比燒開水一樣,需要一鼓作氣,否則燒燒停停則永無水開之日。佛祖在菩提樹下,持續打坐七天七夜終于目睹天上的夜明星而大徹大悟而成佛,這就是頓修產生了頓悟。但是,如果佛祖沒有從小就嗜好冥思苦想的習慣,沒有出家后六年的苦行探索等作為基礎,那思想的閃電又如何能夠驟然而至呢?
清風:所以“理可頓悟,事須漸修”也。據說牛頓是在一棵蘋果樹下,目睹蘋果掉下來,然后一下子頓悟,蘋果因為地球對它的引力而落地,月亮也因為地球對它的引力作用而圍繞地球運動。推而廣之,這種力也存在于太陽之于地球以及整個宇宙,由此及彼,牛頓發現了著名的萬有引力定律。什么時候我也想去找一顆什么樹下坐坐,看看能不能頓悟一個什么“引力萬有”之定律,或者至少要解決一個諸如“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之類的問題。
新知:我欣賞老師寓教于樂之風格,這也是讀者們的一大福音呀,他們在輕松愉快之中就能受到啟迪并引發頓悟。即使是強調頓悟的重要,在修行實踐中不可忽視的一個問題在于,頓悟之后也不能說是一了百了,也需要漸進的修煉以保住頓悟之果實并且以后還能迎來更高層次上的頓悟。
清風:經過弟子的如此評說,則我們對頓悟之理解方能達到全面而客觀的地步了。頓悟觀念的興起有助于佛教的平民化,使人不再把修行看成是一種必須在佛門中守著多少清規戒律才能完成的任務,同時也迎合了當時士代夫階層附庸風雅把玩禪趣但又不想費時費力地去深入修煉的思潮。當然這樣帶來的弊病也就是某種程度上說在方便化的同時又帶來一些庸俗化的東西,同時也使得所真正能達到的境界是相當的有限了。
新知:慧能的一大功績就是將佛祖開創的人人皆具佛性的思想發揚光大,他將佛學與中國傳統的心性學說結合起來,直接指出佛就在每人心中,明心即能見性,即心就能成佛。人人都能成佛,成佛并非遙不可及,只要經過自己的主觀努力在心性上下足功夫就行了,這對佛學在世間的普及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清風:人皆能成佛實際上是中國傳統儒學思想人皆能成圣(或稱人皆能成堯舜)的一個翻版,就每個人都具有成佛之可能性這個意義上來說無疑是對的,但莫說成佛就是能夠證得定境也絕非唾手可得的事情。可能性要變成現實性將受制于不少主客觀的條件,比如人本身的天賦(在佛學中叫做慧根)情況,周圍環境的制約程度等等。古人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古之欲求長生者,聞道難也;非聞道難也,悟之難也;非悟之難也,行之難也;非行之難,終也難也。”這句話大概出自于道家師傅之口,因道家更加偏重于養生之道也,但我想對佛學及其它任何領域也適用也。
新知:歷史上與這種“一性皆成”說相對的還有“五姓各別”說,意即如來種性、獨覺定性、聲聞定性、不定種性和無性有情等,在具體修行實踐中將證得的果位是不一致的。此“五姓各別”說最早由著名的唐玄奘譯傳自中國,與“一性皆成”說在佛教歷史上曾發生長期而激烈的爭論。中唐的天臺宗高僧湛然又提出“無情有性”說,使這場爭論達到了高峰。師傅對這幾種說法又是如何看的呢?
清風:這些問題對于常人來講還是顯得過于專業了,現在通常都是一些 宗教學 博士之類學者所要研究的對象。不過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我還是簡述一二。“一性皆成”從潛態意義上講來是對的,因為每人都有這樣的原性也。“五種性”說從顯態意義上講也對,因為人有賢愚之別及種種條件限制,要返樸歸真證得涅槃已屬于不易,更何況達到佛之境界,歷史上能夠達到佛祖之境界之人可謂是寥寥無幾。
為何“一性皆成”說在中國較具有現實性,而“五姓各別”說一經傳入,便受到群起而攻之呢?因為中國不象印度那樣具有“種性”論之傳統,佛教最初不就是反對那堅持“種姓制”,將人分為四等的婆羅門教而建立的嗎?并且中國古人一向有“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的說法,因此修行也應當取法最好的,因而這種反映理想性之“一性皆成”說能夠風行,而“五姓各別”說就顯得水土不服了。至于“無情有性”說從廣義來看也對,草木、瓦石等等其實也具有一種原性,只是這種原性是精神的潛態罷了。以后我們還會講到中國道家代表人物莊子早已闡述了類似的觀點,在他看來“道,無所不在,甚至在螞蟻、雜草、瓦礫及屎尿中。”
新知:古人著書立說有“六經注我,我注六經”之謂,而在博 古通今的 先生這里可謂是發揮到極致也,令后生我佩服之致也。我之能有些佛緣,全仗認識了師傅也,否則如何能有機會聞道呢?我知道先生是因為幼年體質孱弱而有幸深研佛法及一切古典哲學的,這可算做以疾病為助緣了。先生之境界我輩實難企及也,是“高山仰止,影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也。
清風:謝謝你停止了夸獎,要我長時間地保持謙虛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認為本人可以算是“已聞道,已悟道,已行之”也,但在“終之上”做得不好,非惟其它,概因毅力缺乏以及塵緣未盡也,故而修煉之路時斷時續也。如以上我們所說,慧能真“能”也,是名副其實也,他將佛教所信仰的佛從遙遠的彼岸世界移居到了每個人的內心,他也把依靠佛教的經、律、論三藏之學而成佛的常規途徑轉為完全依靠個人內心的信仰及覺悟這樣的“高速公路”,可說是將心性的作用發揮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這里有一個經典的故事,幾乎是所有贊揚與反對禪宗的文章,詳論或者是簡介禪宗的文章都必然要引用的。
新知:弟子雖不才,但這樣經典的故事還是能倒背如流的——
值印宗法師講《涅磐經》。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慧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一眾駭然。
以上文章引自《壇經》,反對者謂之主觀唯心主義,贊揚者大贊其抓住修煉之要害,因為生命是走向墮落還是超越,也就是說在人之一念之中。老師,又對此有何高論呢?
清風:風在動,幡也在動,而心也在動也。贊揚者也對,反對者也對也,既贊揚又反對者也對也。
新知:禪的故事中也有這樣類似的回答呀,有幾個弟子在那里爭論,其師傅就是如此回答他們的詢問的。師傅如何也象佛家尤其是禪宗一樣的用起這樣的語句來了,莫不是有意來迷惑弟子也?
清風:豈敢豈敢,只是為了生動活潑一點而已。我說風在動,幡也在動,是從客觀存在的事實而言也,此是不同于慧能之萬法唯心(萬法皆為內心體現)之觀點也。但我說心也在動,似贊成慧能強調主觀能動性之觀點也,事實上外界之客觀存在是否作用于人或者作用的程度,個體的差異是很大的。
新知:那么說慧能的學說,其功過都很象主觀唯心論,以及近代由其演變而成的心理學上廣泛引用的認知心理學了?
清風:慧能的學說與主觀唯心論及認知療法是同中有異也。同者,都是過分強調了個人心理反映的作用,抹殺了客觀的實在性。異也,主觀唯心論及認知心理強調不是客觀存在決定人之行為而是人之對客觀存在的態度決定人之行為。認知心理學的應用就是要人們拋棄消極態度,選擇積極態度。而慧能之學說是強調根本上不要因外界實在而干擾人之內心平靜,是不要對外界進行反映,這一點是繼承了佛教的一貫精神,即超越所有常人固有的二元思維及情感反映模式,如非愛即恨,非悲即喜,非積極即消極等等。
新知:在俗世中認知療法確有它的作用,比如說人們常所的一句話“凡事想通了就是天堂,想不通就是地獄”等等就是對認知療法的一個論證。但是佛教及禪宗的的精神是根本要超越世俗的一切,不去做任何價值取向,因為一切價值取向也是無常虛妄的,唯有個人的原性即佛性才是永恒如常的。當然我現在 明白 老師說的那句“贊揚也對,反對也對,既贊揚又反對也對”的含義了,因為老師是按中道的精神來評判這些人類的寶貴精神遺產的。
清風:實際上我們以后還要講到宋明新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明代心學大師王陽明的主要觀點,它同樣是強調個人的主觀能動性,不過是為實現致良知的目的而服務的。
新知:很好,儒家講究修身養性也,不過它所提倡的是要修出仁義道德來也,而不是如同佛家、道家那樣修出超越一切的原性來也。
清風:傳統的小乘佛教與禪宗的精神也可看作是同中有異的,同者就是你在前面所說的禪宗繼承了小乘追求涅槃繼而成佛的思想,異者就是小乘是強調出世修行的,而禪宗是發揚大乘的精神要不離世間求得覺悟的。這其中的奧妙還是在于小乘某種意義上講是重視修行環境對修行的影響的,而慧能將心性的作用發揮到了極端,就是說在自我的心性上下功夫,其它一切外在條件都是可有可無的。因而慧能說“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家能行,如東方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惡。但心清凈,即是自性西方。”在一些佛教經文中有成佛之人將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的說法,那里所有人都是徹底解脫之佛。慧能此言是要表明環境對修行并不重要,“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惡。”
新知:老師,這里慧能之思想其實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那就是“境由心生”。關于這一點,在明朝洪應明所著的修身養性名著《菜根譚》中有一段話,可稱得上是極其貼切的注解。此段話標題是“執著是苦海,解脫是仙鄉”。正文是“山林是勝地,一貪戀變成市朝;書畫是雅事,一貪癡便成商賈。蓋心無染著,欲界是仙都;心有系戀,樂境成苦海矣。”
清風:我認為此言是又對又不對,有些時候是境由心生,但不能因此而抹殺心由境生的一面,要不然那些寺廟道觀就不會建立在風景秀麗的名山之間了。這些地方是集中了天地之靈氣,莫說是修煉,一般人就是到此旅游一下并且散散心,都感神清氣爽也。概因幾無污染,則空氣中負離子含量極高,且避開了喧囂之塵世,則人心也就未被污染也。
新知:是的,是的,這些地方銅臭味少有聞到,那么人心也就自然地要純樸許多吧。目前的中國也是這樣,經濟越落后的地方人心就越有純真之一面,反之則人情淡漠,一切關系都成了一種利益關系。總而言之,塵世的自然環境乃至精神環境都受到嚴重的污染,所以必然對修道有很大的影響,這也是總體上說來論境界與功力,修道者都一代不如一代的原因。以全息論看來,越是原始的地方,則越具有潛態的性質,全息性及全能性都越強,其能量場也就越大,在其間修行也就越具有超凡入圣的可能。
但另一方面,若在紅塵滾滾的塵世中都能定下心來之人其毅力則極為了得,此等人一般再不會有任何世俗之物能夠對其產生誘惑。若一個人從小在山林中修道,突然來到塵世還有可能一下子凡心大動而功力盡失的可能發生呢。若是一個在塵世中磨練了許久的人,有一天能夠由俗返真,則其功力必然突飛猛進也。老師是否待機緣成熟之后帶徒兒隱于山林,寄懷于天地之間呢?
清風:為師尚有自知之明也,此等境界實在是達不到,還是混同于塵世,亦真亦俗吧,借用古人的一句名言來自我解嘲吧,“大隱隱于世,小隱隱于林’也。”
新知:那功力高深卻在塵世中裝瘋賣傻的濟公和尚說過一句類似的話,“小修在山林,大修在人間。”既然慧能認為“境由心生”,因此順理成章地修行完全是靠個人內心的覺悟,他極力反對依靠任何外力的加持,在以下一段諷刺凈土宗的話中便是顯露無疑了——
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凈土,愿東愿西,悟人在處一般。所以佛言,隨所住處恒安樂。使君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去此不遙。……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聽說移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
對此,老師又是作何感想的呢?
清風:禪宗的此種思想后來發展到極端地蔑視一切權威的地步,出現呵佛罵祖之現象,比如德山宣鑒禪師上堂對弟子講道,“我這里沒有祖師爺,沒有佛圣。達摩是老臊胡,釋迦老頭子是干屎橛,文殊、普賢是擔屎的漢子……”。凈土宗是中國佛教中到最后唯一能夠與禪宗分庭抗禮的一大派別,它主張依靠佛力加持死后往生西方凈土,我們下節再來詳述。我本人對慧能所認為的凈土就在人心中的主張是極其贊同的,據說慧能還是個文盲(《壇經由其門徒所記錄》),所以為師認為有這樣悟性的人實是曠古罕見,千載難逢也。但筆者認為不能完全否定外力的加持作用,無論是凈土宗中的持名念佛還是密宗中的觀想及上師灌頂等都還是有一定的作用的,并且不受權威的束縛也是對的,但走向另一個極端否定一切圣賢及流傳之經典,也即否定了一切既往受人尊崇的戒律、價值觀念,恐怕對修行并無益處。
新知: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靠自身”,這無疑是絕對正確的,但身邊的修煉環境還是很重要的。我們上面說了心由境生的道理,這個道理也可用于這里。只是上面說的是自然環境,這里主要說的是周圍人際環境。周圍有一個練功的圈子,特別是師傅的關照,就相當于接通了師傅的強大之生物場,也就有助于深入禪定。我曾經接觸過一些氣功師,與他們在一起時不知不覺就覺得一下子安定下來了。
清風:場的作用是很大的,比如我參加葬禮,心情自然會郁悶。參加婚慶,心情自然會高興。象毛澤東這樣的偉人,他的領袖氣質雖然不是修煉出來的氣場,但可說是一種天然的磁場,使得別人的意志在很大程度上要受其所左右。二十多年前,佛祖之舍利在泰國一家寺廟接受人們瞻仰。晚上,寺廟里被惡人安炸藥而到處炸爛,裝佛祖舍利的玻璃器具則沒有受到絲毫損傷。事后許多人將這一奇跡的出現歸于佛祖的神靈護佑,而在我看來這只是由于千百年來無數人對佛祖的崇拜造成的巨大場力起了這樣的保護作用而已。
新知:同樣的,正因為禪宗強調內心覺悟,強調頓悟,因此在禪宗看來所有的修持方式都不重要了,將修持生活化的思想發展到了極端。比如說禪的故事中有慧海禪師答問時說,“饑來吃飯,困來睡覺。”“他們(常人)吃飯的時候不肯吃飯,百種思慮;睡覺的時候不肯睡覺,千般計較。所以是不同的。”
清風:綜合前面所講,到后期禪宗打破了一切權威,一切外在形式,一切修持手段(包括戒律),自然而然地就演變成了迎合士代夫及一般市民趣味的“野禪”“狂禪”之風。戒律一開,實際上就好比打開了欲望之“潘多拉魔盒”,一發而不可收拾,以至于其演變成僅僅是掛著佛教的羊頭而賣其“縱欲”思想之狗肉了。比如宋代一位禪學大師真凈克文就如是宣稱,只要頓悟本心,便可以達到“情與無情,同一無異”。達到“同一無異”,就可以出入“四五百條花柳巷”,逛逛“二三千座管弦樓”。《宗鏡錄》卷二十一還把這種行為叫作“以欲止欲,如以楔出楔,以聲止聲。”
新知:俗話說“蒼蠅不盯無縫的蛋。”同理,心靈之窗只要有一絲縫隙,欲望尤其是情欲這只無孔不入的蒼蠅就要鉆進來鬧得你心神不安。既然禪宗已能在理論上自圓其說了,那就為縱欲主義大開方便之門了。南宋詩人、公子兼學者張镃更將禪宗“光明藏中,孰非游戲”之說,展開為一番驚人高論,“若心常清凈,離諸取著,于有差別境中能常入無差別定,則酒肆淫房,遍歷道場,鼓樂音聲,皆談般若。”老師如何來看這些狂禪之風呢?
清風:這里涉及一個手段與目的,形式與內容的辯證關系問題。任何修煉方式無論是參禪打坐也好,還是誦經禮佛也好,還是遵守戒律也好,都是一種手段,歸根到底要達到那明心見性的目的也。如果僅僅執著于手段,或者不論在日常生活中保持一種平常心,則這些手段也有什么用呢?但是,不能因此走向另一個極端,即全盤否定手段的作用。在日常生活中能夠時時保持一顆平常心固然對于修煉非常有利,但是畢竟每天如有一些專門的參禪打坐等等的時間,更有利于深入定境并將此清凈心境擴散到日常生活中去,使修持生活化,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
新知:我們常說參禪打坐,這就是禪宗的特色了,這參是如何進行的呢?
清風:參禪一說是如此流行,以至于后來一切佛家的修煉方式都可納入廣義的參禪范疇了。就禪宗而論最著名的參禪方式是“參話頭”也,其提倡者是兩宋之際楊歧派禪僧大慧宗杲。欲講清楚參話頭,須先從“公案”講起。公案原指官府判決是非的案例,禪宗借用它來專指前輩祖師的言行范例,從中領會禪的意義。廣義上說,凡禪宗祖師的“上堂”或“小參”所發表的看法都是公案,師資之間,弟子之間的“機鋒”(機緣語句),現成的全部禪師“語錄”或“偈頌”也都是公案。
從五代宋初后,“公案”開始被大量應用于禪僧活動中,公案中某些典型語句作為“話頭”(即題目)加以參究,所以稱“參話頭”。依宗杲之觀點,參話頭的關鍵又在于起疑情,然后才能“大死一番”,然后再“絕后復蘇”,獲得大徹大悟……
新知:最常見的話頭有如下一些,“父母未生之前,如何是本來面目?”“念佛者是誰?”“狗子有無佛性?”等等。現以“狗子有無佛性”一則予以說明,此最早見于希運的《傳心法要》一書中的公案——
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但去二六時中看個“無”字!晝參也參,行住坐臥、著衣吃飯處,屙屎放尿處;心心相顧,猛著精彩,守個“無”字。日久月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華頓發,悟佛祖之機,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頭瞞,便會開大口。
此公案又簡稱趙州無字公案,對此無字生疑情而后參透得此個無字,被歷代禪門高僧極為看重,認為可以由此獲得神秘的不可言說的境界,脫離生死,獲大自在。
在我看來,禪宗是通過參話頭特別是參此無字來獲得對禪宗乃至佛教根本教義的直觀頓悟。在禪宗看來,世界的本質是無,絕對的無(既非有,也非通常的無)。無既超越一切,也便包含了一切,所以它又是禪的究極,等同于心、佛、真如。根據禪的立場,宇宙萬物作為虛幻之相而以對立的表象存在,生死也是如此。世人以生死為對立,所以就無法得到解脫。而在無的境地上看,就不會有種種差別對立。只有進入這種無客觀世界、無主體意識、無矛盾對立、無生死差別的絕對統一的無意識中,才能得大自在。老師,以為然否?
清風:你講得很好,我們前面已反復用全息論來闡述了東方哲學的精髓,所以不再詳加解釋。但如何能通過參話頭,起疑情就達到此等境界,我在想對于初學者而言還需要從操作層面上來加以一番解說為好。在我看來,參此話頭關鍵在那個疑字上,此疑情一起,也就以一念而代萬念了。所以一般流傳下來供禪僧參究的話頭普遍也都是具有可疑性的,如此方能牢牢地使禪僧排除雜念,并集中精神和注意力。但是,如我們前面所揭示的氣功之謎還在于,此一念到最后也不能執著,是手段而非目的,要歸于無念也。
新知:很對,老師所言,使我想到現代西方曾經流行過的一種超覺靜思法。習念者想一些輕松場景,比如白云、草地、大海等等,最后使自己仿佛身臨其境,然后達到那使人非常愉悅的安定狀態。與禪宗參話頭相比,其實此超覺靜思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其起的不是疑情,而是起的是“悅情”而已,但仍然是為了達到集中精神的同樣目的也。
清風:必須指出的是,歷史上記錄的許多公案以及對其話頭的參究,固然有啟迪禪僧破除執著,頓悟那超越對立的定境的積極作用,但也帶來一些故弄玄虛,流于形式等消極作用。簡單點說吧,到后來禪僧之間的對答完全成了耍嘴皮子的東西,其到底能有多大的開悟作用,實在是令人生疑呀。
新知:我同意老師的觀點,禪宗對于身體修煉非常忽略,而過分熱衷于所謂的機鋒妙語,不能不說是其失誤之處也。試舉著名的“問指答月”一例,為方便理解,已翻譯成現代文——
僧人問禪師:“手指的意義暫且不問,月亮是什么意義呢?”文益禪師反問道:“哪個手指是你不同的手指?”僧人有問道:‘“暫不問月亮,手指的意義是什么呢?”文益禪師回答說:“月亮。”僧人說:“弟子問的是手指,和尚為什么答月亮呢?”文益禪師說道:“因為你問的是手指。”
試問依一般人的悟性又能從中悟出些什么呢?
清風:我來給你舉一個《紅樓夢》的例子,看你能從中悟到些那樣東東。《紅樓夢》中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有一段精彩的禪鋒對白——
寶玉:“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黛玉:“瓢之漂水奈何?”“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黛玉:“水止珠沉,奈何?”寶玉“禪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風舞鷓鴣。”黛玉:“禪門第一戒是不打逛語的。”寶玉:“有如三寶。”
新知:我只悟到那一句“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表明了寶玉只愛黛玉一人的心意。好了,言歸正傳,以前我們幾乎每一節總是這樣的順序,由我開頭,由老師來收尾總結,今天覺得我足可越俎代庖,來簡單總結一下替老師省省心吧。那就是禪宗繼承了大乘佛教的精神,并且將其發揮到了極致,即將其可行化,生活化,簡便化,還涅槃于世間,大大豐富了佛教的思想且促進了佛教的普及,使得佛教的一些精神及通常所說的禪意滲透到了我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凡事都如同雙刃劍,有利就有弊,佛教生活化的同時,也就在某種程度上被庸俗化了。禪宗將大乘佛教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致,其弊端也就發展到了頂峰,就是說導致佛教其固有的精神即超越性的逐漸喪失,到后期狂禪之風興起時更是喪失殆盡,就是說越到后來,離大道反而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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