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松浦網站編者按】2015年8月20日，湖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著名作家劉繼明先生來到萬松浦書院進行訪問交流和創作，并接受了萬松浦書院網站的采訪。    采訪者：萬松浦書院網站海林（以下簡稱海）

　　受訪者：劉繼明（以下簡稱劉）

　　海：您的生活經歷非常豐富曲折，早年在小鎮文化館工作過，曾只身赴新疆漫游，也和朋友們一起創辦過刊物等等，這些經歷對您的創作有何影響？    劉：通常我們說文學離不開生活，作為一個作家，我覺得應該有兩方面的生活，一個是直接的生活，一個是間接的生活。所謂直接的生活，就是可以看得見的生活，比如說一個人的生活經歷，如果充滿了坎坷，肯定會對文學創作產生影響，這是寫作直接的來源。間接的生活是一種看不見的生活，這取決于作家對生活的敏感性，精神的寬度和廣度,包括閱讀等等。比方說有的作家直接的生活并不是很多，但間接的生活很豐富，他在有限的生活經歷中感受到的東西比其他人多得多，有的作家生命的長度和寬度都很有限，但寫出了非常了不起的作品，像卡夫卡、普魯斯特這樣的作家，他們的生活圈子非常窄，但精神世界之廣闊，遠遠超出了大多數人。雖然我的個人經歷與一些人相比要坎坷得多，但我不認為這是我成為一名作家最重要的原因。我覺得主要還是取決于內心的體驗和對生活的敏感性。曾經看到過一句廣告詞：“思想有多遠，我們就能走多遠。”文學創作也是如此，一個人思想的深度，想像力的豐富與否，往往決定著作品所能夠抵達的深度和高度。

　　海：您不僅是一名小說家，寫過許多優秀的小說，而且也涉獵文學評論等領域。您的《用作品構筑我們的道德》一文曾獲第五屆中國文聯文藝評論獎的一等獎，您怎樣看待作家從事文學批評？    劉：在現當代，“作家”是一種比較籠統的稱呼，但不是所有從事寫作的人都能夠稱得上作家。二三十年以前或更早以前，社會和文學界把寫作的人分為“作家”和“作者”，“專業作家”和“業余作者”。但近一二十年來，這種區分越來越小，幾乎不存在了，好像只要能寫或者發表過幾篇文字的都叫“作家”，連縣和鄉里都有了作家協會或者分會。這是文學喪失標準的一種表現。文學喪失標準首先來源于社會喪失了標準和尺度，道德和文化的尺度。

　　這幾天我一邊改稿，一邊在讀張煒的新著《也說李白與杜甫》，這是一本有趣的書，名為談李白杜甫，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談當代文化的境遇，其中他也談到了“作家”的標準，比如有的人專門寫小說，可稱為小說家，有的是散文家或詩人。但作為一名作家的話，可能就不僅只會寫小說，散文或詩歌，還能寫評論，搞學術研究等等，不能局限于某種文學體裁里面。嚴格意義上講被稱為作家的人，除了能夠自由地在不同的文學領域內馳騁往返，自由地駕馭各種文體，并取得出色成就之外。還應該有自己的價值立場，對于當代生活具備一種整體的把握和判斷能力。

　　文學史上，有些人一輩子只寫一種體裁，也成為了很好的小說家或詩人，但是真正被稱為大作家或杰出作家，乃至于一個時代標志性人物的，往往是綜合性很強的人，我們經常聽到有人稱某個杰出的作家是一位“百科全書”式的人物，如托爾斯泰或魯迅先生，就不僅是一般意義上的小說家，散文家、雜文家和評論家，而應該稱之為文學家或思想家，這當然是對作家一種非常高的評價。這樣的人在每個時代都屈指可數，而且往往都很孤獨，容易被人誤解。托爾斯泰在他的時代就曾被圍攻過，還有人稱他是“反動”的作家，魯迅先生直到今天還是一個充滿“爭議”的人物。但如果一個時代沒有這樣的人物，全是一些八面玲瓏、如魚得水，頭上戴滿各種來路可疑的獎牌獎狀的所謂“名家”“大師”，這個時代就真的無可救藥了。

　　海：在您的作品《夢之壩》中，您以整整一卷的篇幅將三峽大壩放在環保主義的視野下做了詳細的描述和解讀。那么在21世紀的今天，當人類由地球上的居住者變成占有者和掠奪者時，您認為應該怎樣協調人與自然的緊張關系？    劉：《夢之壩》是我2002年到三峽去掛職后創作出來的。我實際上寫了兩本書，一本書是大型報告文學《夢之壩》，后來還寫了一部長篇小說《江河湖》，不是直接反映三峽工程的，而是以三峽為背景，描寫了一批知識分子的命運。

　　我從開始進入三峽，到進行寫作，關注的不僅僅是三峽作為一個大型水利工程，而是背后隱藏的文化信息、政治信息、歷史信息，以及你剛才提到的環保、人與自然的關系等等，是一個全息性的符號。我實際上只是把它作為一個切入口，透視人與自然、歷史、文化等等非常復雜的關系，顯然，環保是其中的一個維度。《夢之壩》專門用一卷寫到了環保的問題。三峽大壩在論證醞釀的過程中，各種爭議一直持續不斷，其中環保就是一個焦點問題。我們環顧世界范圍的這種大型水壩，環保也始終是困擾公眾的一個問題。水壩的建設對于環境的確是造成了一些負面的影響。人類從古代社會、農業文明向現代社會、工業文明邁進的時候，能源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工具。如果我們一味強調它的負面價值，對它的正面價值視而不見甚至全盤否定，這是不公正的。有些輿論認為三峽大壩對環境造成的破壞，有的是事實，有些卻很夸張，嘩眾取寵、危言聳聽。我曾多次去過三峽，從大壩蓄水到現在已經十多年了，盡管李白詩中那種險峻風光現在已經不存在了，但從自然環境來說，也呈現出一種新的地貌特征，所謂“高峽出平湖”，它也是一種不可替代的美感。因此，一方面，我們要高度肯定人們對環保的認識，從以前的“人定勝天”到 “人類怎樣與自然和諧相處”，這是一種觀念的改變和調整。但同時也需要正視環保問題與合理利用自然資源會為人類服務的辯證關系，只有把這兩種關系處理好，才能真正理解三峽工程在中國社會發展和進步中的地位和作用。

　　海：您如何看當今的商業文化和網絡文學？我們以前常提到的純文學純藝術如何應對這些“文化”的沖擊？    劉：關于商業文化和大眾文化這個話題，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知識界包括輿論界進行過多次討論，現在，這個問題不僅沒有解決或過時，反而更加嚴重了。“商業化”不僅對傳統文化，還包括對現代文明的損害，像病菌對人體的侵害一樣，越來越嚴重。進入新世紀以后，隨著互聯網的崛起和擴張，給我們的生活方式帶來革命性的變化之后，商業文化對傳統文明和一切文化傳統的侵入幾乎是全覆蓋的。對于文學寫作以及閱讀更是如此。現在的年輕人，包括一部分中年人，大都不閱讀紙質讀物，都是通過手機、電腦來閱讀了，這種“快餐式”的閱讀方式，很難深入細致地吸收和理解那些不朽的經典和典籍。可以說，新一代80后、90后，這是被商業文明和互聯網文明扭曲的一代，是殘缺和不健全的人，就像愛默生所說的那樣，是局部的人，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他們吸收的只是表像的、轉瞬即逝的、浮在表面像泡沫一樣的東西，這樣的現狀的確讓人憂慮。如果一個民族甚至整個人類將幾千年來積累的傳統整個拋棄，或者同傳統完全割裂開來，建立一種“空中樓閣”式的所謂網絡文學，這樣的寫作如同浮萍一樣是沒有根基的，也是沒有持久生命力的。

　　現在從中央到地方，各級宣傳文化部門包括文聯作協，都在關注網絡文學，似乎不如此不足以與時俱進。“關注”本身沒有錯，但關注的方式則大可存疑，比如有的作協拿錢給網絡作家出叢書，還規定文學獎必須有一部是網絡作品或一個網絡作家，這就有點莫名其妙了。姑且不論出的那些書印出來后除了給作者本人幾百本，其他都堆在倉庫里，根本不會在市場上流通，產生社會效益，而且這些“網絡寫手”平時以點擊率賺的錢動輒十萬百萬千萬，根本不在乎那點兒稿費和獎金。更重要的是，那些大都是玄幻穿越武俠之類的網絡作品，與文聯作協承擔構建的主流文學精神實屬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及，說得不客氣，這是媚俗，是喚眾取寵。

　　文學就是文學，不存在什么網絡文學，即使真的有，也應該遵循文學的共同標準，而不該有什么特殊標準和待遇。納稅人的錢與其這樣亂花，還不如用到真正需要扶持的嚴肅文學創作和那些生活和寫作條件都很困難的基層作者身上去。這才叫來自于民，用之于民。

　　我堅信，不管文明發展到哪一階段，文學都不可能脫離特定的歷史傳統和現實生活，應該始終與大多數人的命運和時代的精神處境保持休戚與共的聯系，而不是像大多數網絡文學那樣一味地強調點擊率、娛樂性和游戲性，“娛樂至死”。所以，對商業文化也好，網絡文學也好，我始終都持一種保守和懷疑的態度。

　　海：近期您有哪些研究和寫作計劃？請您對我們網站的網友們說幾句話？    劉：最近我在寫一個長篇小說，這次到萬松浦書院來，主要是修改這個長篇。這部長篇我已經寫了很多年了，2002年就開始動筆，寫了一部分之后，就到三峽掛職去了，后來又去寫了其它的東西，再加上生活的各種變化，就擱下來了。這兩年又重新開始寫，基本上已接近尾聲。這部長篇耗費了我很大的精力，對于我來說，是迄今為止最重要一部的作品。

　　對于萬松浦書院，我慕名已久。在當代中國文壇，張煒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作家，如果說當代文學有高峰的話，我覺得張煒就是其中的一座奇崛峭拔的高峰，他的數量巨大、品種繁多且高質量的作品在當代文學史上是一個奇觀。十多年前，他創辦萬松浦書院時，我就有所耳聞，早就想親自過來感受一下書院文化氛圍，這次終于如愿以償了。“百聞不如一見”，它給我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萬松浦書院不僅在山東，就是整個中國，也堪稱一塊難得的“凈土”。在當代文化和文學都受到“商業化”侵蝕和損害的背景下，在膠東半島海邊，有這樣一座幽靜的、安寧的，充滿了書香氣息的書院，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據我了解，書院不僅編輯書刊，主辦網站，還組織講壇、講座等多種多樣的文化交流活動，邀請國內外一些知名作家和學者來寫作、訪問和研究，還設有駐院作家、訪修作家制度等等，我這次還榮幸地被聘為萬松浦書院的“訪修作家”。這都是踏踏實實的文化建設。給我印象猶深的是萬松浦書院的工作人員，你們熱情體貼、細致周到的服務使我想到“賓至如歸”這個成語。你們通過自己默默的、艱辛的勞動，在構筑和守護這樣一塊“凈土”，工作雖然看上去很平凡，但從長遠來講，非常有意義。我想，隨著時間慢慢地流逝，萬松浦書院的獨特價值會越來越顯現出來。我希望萬松浦書院能夠一直堅持下去，把這種嚴肅的、執著的文化探索和精神傳承下去，做的時間越長，對中國文化發展的貢獻就會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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