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人搖號、排隊兩三年、本地戶口...
以上種種限制，既不是為了上海買房，也不是為了北京車牌，而是打九價HPV疫苗（人乳頭瘤病毒疫苗）。
進入2023年，國內女性群體出現一種奇觀——爭破頭搶傳說中的“癌癥疫苗”。
如果自己不想排隊，黃牛代搶，少說也要收個幾百上千?！ ?/p>
公立醫院大約1300元一針的九價HPV疫苗，打完三針大概4000元，到了私立醫院至少給你加價1000元，有的醫院打完三針甚至得花個6000多塊?！ ?/p>
一些醫院更過分，直接賣給你疫苗套餐，“強制”你購買體檢服務，一下又多賺了你2000塊。
你可以不做體檢，反正醫院是不會退錢?！ ?/p>
這種捆綁銷售的做法，也被網友罵上了熱搜第一位。
以上種種，已經是在這場“疫苗爭奪戰”中，比較理性的行為了。
還有更不差錢的人，直接多花上個七八千，飛去香港打不用排隊的九價HPV疫苗。
在微博上，關鍵詞為“香港HPV”的話題詞，超過了80個，許多話題的閱讀數都超過了百萬?！ ?/p>
但是這些飛去香港打九價的人，有許多人被騙，只打了三針鹽水。
這也就導致#香港冒牌HPV#話題熱度更高，曝光次數近2億。
不只是香港，內地也不乏“假疫苗”和“走私苗”。
前兩年，海南省衛健委等部門就曾披露，海南博鰲銀豐康養國際醫院涉嫌非法開展九價HPV疫苗接種業務。
該醫院在未獲得疫苗接種資質的情況下，違規出借科室對外合作，接種人數已達38人，還向其中37位客戶，每人收取了9000元的費用。
并且這家醫院使用的疫苗，既有“走私苗”，也有來自吉林某工廠的假藥水?！ ?/p>
“被騙八千多”、“被騙了2000元的血淚總結”......諸如此類的案例實在太多，許多女生在小紅書講述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進騙子坑里的“攻略”。
讓人不解的是，國內部分地區已經試點免費接種國產二價HPV疫苗，為什么還是有這么多人冒著風險去打九價HPV疫苗。
疫苗里的這個“價”字，可以理解為它能覆蓋的病毒數量。
二價疫苗，針對的是兩種高危型HPV病毒——16型和18型，也是最有可能引發宮頸癌的病毒亞型。
九價則在二價基礎之上，再包含了5種高危型病毒，和兩種低危型HPV病毒。
明眼人一看，這九價疫苗，比二價疫苗多了七價，也就是多預防了7個病毒。
本著“要打就打最好的”的想法，九價疫苗變得一針難求。
九價HPV疫苗真的像宣傳中的那么“神”嗎？
打開社交媒體搜索HPV九價，你能看到鋪天蓋地的九價接種攻略。
你還可以見到許多“知心大姐姐”，讓你答應她，一定要在26歲前打HPV九價！
她們會告訴你：
“宮頸癌是威脅女性的第二大癌癥”；
“中國每15分鐘就有1個國人死于宮頸癌”；
“99%的宮頸癌都由HPV病毒導致”……
諸如此類的宣傳話術，在自媒體上比比皆是。
并且，在這些自媒體內容中，HPV疫苗被稱作宮頸癌疫苗，是全世界唯一的“癌癥疫苗”。
不少人將九價疫苗宣傳成了能預防90%的宮頸癌，甚至是預防宮頸癌的唯一方法，并且給出了一個新公式：
HPV疫苗=HPV九價疫苗。
有些營銷號，還能充當你的戀愛導師，給廣大男性同胞也支了個招。
但實際上，九價并不是神藥，對于預防宮頸癌，九價和二價的差別并不大。
01
祛魅九價疫苗
有一種說法是，在99.7%的宮頸癌患者，都可以檢測出HPV病毒。
但到了營銷號的嘴里，就變成了99%的宮頸癌都由HPV病毒導致。
真是玩得一手好文字游戲。
實際上，幾乎所有人都曾感染過HPV病毒，但90%在免疫系統的作用下都會自愈。
嚴格來講，導致宮頸癌發病的因素有很多，包括飲酒、抽煙、長期受到輻射、環境及食品污染、多個性伴侶、初次性生活年齡過小、多次人工流產、性病等因素在內。
但在營銷號的眼里，這些全都被忽略了。
事實上，除非你常年累月的多次感染高危型HPV病毒，也就是科普文章里常說的16和18亞型，才有可能會轉化為宮頸癌。
而營銷號不會告訴你的是，這一轉化過程，免疫力弱的人大概需要5-15年，健康群體則需花上10-20年。
目前，針對最有可能引發宮頸癌的HPV 16和18亞型，二價疫苗已經實現了覆蓋。
而九價比二價多出來的這“七價”，預防的主要都是良性濕疣，并不是宮頸癌。
因此，所謂的“打九價疫苗就能預防90%的宮頸癌！”，其實只是多覆蓋了10%的高危病毒亞型，還不是針對宮頸癌。
實際上，目前評估二價疫苗對宮頸癌發病率的有效性，連學界都還在研究。
《柳葉刀》曾經刊發了一項二價HPV疫苗與宮頸癌發病率的研究。
考察了2006年1月至2019年6月期間的癌癥登記數據。
其中，12-13歲時接受HPV疫苗接種的女性中，宮頸癌發病率比前幾代人降低了87%。
在14-16歲之間接種疫苗的女性中，宮頸癌發病率降低了62%，而在16-18歲之間，宮頸癌發病率降低了34%。
從比例轉換成數字，在上面三個年齡群中，與未接種疫苗的人群相比，宮頸癌比預期減少了約450例。
而研究人員也承認，這一結果尚且存在局限性。
因為宮頸癌診斷在年輕女性中很少見，而最后結果的統計，也都發生在這些人25歲以前。
所以，根據這些結果，評估HPV免疫接種對宮頸癌發病率的全面影響還為時過早。
這么一看，九價疫苗還真是“薛定諤式的”有效性。
營銷號靠著一張嘴，直接解決了學界幾十年的問題。
而對于那些讓人膽戰心驚的關于宮頸癌的描述，實際上也是九價疫苗的營銷手段。
實際上，“第二大癌癥”的說法，也并不準確。
根據國家癌癥中心2022年公布數據，在女性群體中，癌癥新發病例數前三的癌癥分別是乳腺癌42萬，肺癌28萬，結直腸癌24萬。
宮頸癌排名第六，病例數為11萬。
從發病率來看，中國宮頸癌的發病率約為14.6/10萬，略高于世界宮頸癌的發病率，但也遠低于女性惡性腫瘤第一名乳腺癌43/10萬的發病率。
事實上，只要戰略性勤奮。早期宮頸癌通過篩查可以100%發現，并且也可以治愈，這也是為什么專家和科普賬號一直強調“宮頸癌篩查”的意義所在。
人體一直在代謝，打了九價HPV疫苗，也并不能一勞永逸。
盡管很多專業科普賬號不停地提醒廣大女性，打了疫苗也要定期檢查。
但是，不得不說，在制造焦慮上，營銷號的確是一把好手，理性的聲音不太容易被聽到。
除了營銷號宣傳的“唯一癌癥疫苗”之外，另一個讓大家興奮的點就是，九價疫苗已經實現擴齡。
這也讓很多26歲以上的女性，忍不住歡呼著“自己終于能打上九價了”。
但是，很多人可能忽略了一件事。
疫苗的稀缺和爆火，也許不完全是營銷號造成的，疫苗的擴齡，或許也是一場資本的游戲。
試想，如果所有人都打上了九價疫苗，誰會是最大的利益既得者？
人民？答案或許并不是這樣。
準確來說，應該是美元。
02
國產九價疫苗危矣
在世界上，目前只有一家公司經營著九價HPV疫苗，那就是美國的醫藥巨頭——默沙東。
默沙東在九價HPV疫苗市場有著100%的市占率。
在早幾年的時候，盡管中國市場對于九價HPV疫苗的需求在提高，但沒有爆火，主要原因是當時默沙東九價HPV疫苗大部分的收入都來自美國地區。
就拿2018年講，HPV疫苗一年就為默沙東創造了超31億美元的收入，其中僅美國市場就占了18億美元。
而中國市場，2018年在默沙東整個集團的收入構成中，甚至都排不到前五名。
人家根本不care你中國市場啊！
這也是前幾年中國市場九價疫苗稀缺的根本原因。
但是這種情況在2019年開始改變，美國市場HPV疫苗的收入被國際市場反超。
國際市場HPV疫苗貢獻了19億美元的收入，首次超過了來自美國本土市場的收入。
默沙東也在年報里說“中國市場銷售收入的提升部分抵消了美國市場的下降”。
換句話說，默沙東發現了中國！
到了2020年，默沙東HPV疫苗的收入在美國依舊沒有起色，由上一年的18億美元降至17億美元，而國際市場部分增至21億美元。
默沙東疫苗收入整體的增長，再度歸功于中國市場?！ ?/p>
從整體來看，默沙東當年來自美國地區的收入增加了3%，中國市場整體增速達到了13%。
中國市場的“爆發”，讓默沙東開始重視中國。
不過，如果沒有國產疫苗的快速崛起，默沙東或許會更加傾向于放長線釣大魚、細水長流。
然而，在2019年底，國產二價HPV疫苗獲批上市，轉年正式開始銷售。
之后，個別省市也相應開展了針對適齡（12-16周歲）女性群體免費接種試點。
然而，默沙東九價HPV疫苗在國內適用人群是16-26歲。
這就意味著，默沙東如果不采取行動，就要被國產二價HPV疫苗截胡了。
默沙東無法放任充滿無限潛力的中國市場被中國產的疫苗搶走。
所以，默沙東在2019年宣布，開始中國市場九價HPV疫苗擴齡的臨床試驗。
同一時間段，國產九價也在緊鑼密鼓地研發中。
國產九價研發公司之一的瑞科生物就曾表示，計劃在2025年提交九價HPV疫苗的上市申請。
倒計時，開始了。
默沙東必須要搶在國產九價前讓更多人打上自己的疫苗。
因此，原計劃2024年才能完成的擴齡實驗，去年8月就直接獲得了擴齡許可?！ ?/p>
默沙東宣布九價HPV疫苗接種年齡由原來的16-26歲，變成了9-45歲。
擴齡的同時，默沙東也向中國發來了更多的九價HPV疫苗，避免由于供應問題影響了收入。
也是在2022年，九價HPV疫苗在部分城市可以用醫保個人支付，讓很多此前表示太貴、不舍得打的人，借機打上了九價。
甚至大家也都開始暢想，什么時候中國能像別的國家那樣，可以免費打九價。
默沙東也是這么想的。
畢竟，你個人不掏錢，政府也會掏這筆錢，公司肯定是不會虧的。
如此一來，國產九價還未來得及出世，在起跑線上就落后一截。
事實上，國產九價HPV疫苗最大的危機還沒有到來。
要知道，這不是默沙東第一次對國產疫苗出手了。
20多年前，在向中國轉讓乙肝疫苗技術時，就這么干過。
當時，默沙東打著“以人道主義國際合作的名義”，將乙肝疫苗技術專利以700萬價格賣給中國?！ ?/p>
讓全國新生兒在2005年進入免費接種乙肝疫苗時代。
不可謂不是一段佳話！
但實際上，當時國產血清乙肝疫苗已經實現量產，相比進口默沙東疫苗擁有極大的價格優勢。
專利已經不值錢，如果默沙東不在最后時刻進入中國，那就將失去全球最大的新興市場。
所以，不要對醫藥公司抱有“大愛”的幻想，救民于水火可能才是他們最好的賺錢手段。
健康，是很好講故事的。
并且，國際藥企很擅長把不同的故事講給不同的人。
在美國，很多科技公司都會專門聘請游說人員，來幫助公司贏得政府等相關機構的支持，來為自己鋪平道路?！ ?/p>
在Opensecrets（美國政治捐獻數據庫）網站上，記錄了默沙東2021年的游說支出——801萬美元。
在HPV疫苗一事上，雖然找不到默沙東在中國市場進行游說的記錄，但在美國是有目共睹的。
2007年，時任美國德克薩斯州州長佩里頒布了一項政令，要求全州12歲以下女孩必須接種HPV疫苗，說是為了“保護生命”。
可之后，這位州長卻被公開控訴為藥企“開綠燈”。
佩里的州長競選活動，也被查出從2000年起，收到了默沙東近三萬美元的捐款。
而默沙東也在2006年，向佩里曾擔任主席的共和黨州長協會，捐了37.75萬美元。
如今，默沙東還在努力“打開中國人的格局”，開展上了男性HPV疫苗接種臨床研究。
關愛女性，已經滿足不了默沙東的胃口。
尾聲
美國曾有一份醫學研究顯示，美國的精神疾病問題十分嚴重，有超過30%的人患有抑郁等各類精神問題。
但美國國家衛生研究所的精神病學專家威廉·納羅教授提出了反對意見，他認為，美國所患精神病的患者遠不如調查說的有30%那么多，真正有精神病的，其實連5%都不到。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納羅教授分析，寫這些報告和調查所需要的資金，都是醫藥公司提供的贊助，報告的撰寫者也要拿醫藥公司的薪水，自然有動力降低精神疾病的標準，把更多人納入進來。
在許多描述未來的反烏托邦的文學作品、影視作品中，會有這樣的情節：
為了在資源有限的未來保障人類的種族延續，孩童一出生就要接受各類醫學檢查，不健康的嬰兒將被直接拋棄，到了資源進一步匱乏的階段，連不夠聰明的嬰兒也會被視為不健康。
而在資本主導的社會里，醫療機構、研究單位、甚至是像美國國家食品與藥物管理局之類的政府部門，在舉辦醫療學術會議、進行醫學研究中，大到借助藥企的投資，小到藥代給醫生買咖啡，每一筆投入，都意味著對“健康”的定義在一點點被挪動。
這也就意味著，當資本缺錢、或者需要用錢的時候，就要“重新定義”什么是健康，什么是不健康。
因為只有你的不完美、脆弱與恐懼，才能讓他們有賺錢的機會。
然而，在常見病領域，唾手可得的“低垂的果實”，已經在過去的幾十上百年間，被眾多醫藥公司瓜分完畢。
“為了人類”，醫藥企業會不斷向上攀登。
然而，越往上爬，難度越大，成本越高。就更加需要消費者以虔誠的姿態，迎接自己如救世主般的降臨。
所以，關于宮頸癌這只“惡龍”，以及“屠龍者”的故事，才剛剛開始，海報上的字跡還沒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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