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烏鴉。
近日,據媒體曝光,河南省商丘市虞城縣芒種橋鄉的一處麥田里,“長”出了一棟大樓。
因為畫面太過突兀,有毀田蓋樓的嫌疑,關于這棟樓的建設是否合法,在網絡引發了熱議。
12月28日,河南商丘虞城縣委宣傳部微信號“虞城發布”回應稱,該樓房占地類型屬集體建設用地,建設手續不完備,已按程序依法立案查處。
這個說明又把網友們給看懵了,看起來似乎解釋了,但仔細一琢磨,似乎又啥也沒解釋清楚。
首先,官方的確回應了大家最關心的問題:麥田里長出大樓,是不是在毀田蓋樓牟利,有沒有違反土地管理法規?
官方結論是,占地類型屬集體建設用地,符合芒種橋鄉土地利用總體規劃,并已納入芒種橋鄉國土空間規劃,建設手續不完備。
也就是說,這塊地并不是基本農田用地,而是集體建設用地,是可以拿來建房的,只是目前建房的手續還不完備而已。
但是大家就又納悶兒了,如果是集體建設用地,那么這塊集體建設用地的范圍到底有多大,是只有樓房那一塊是集體建設用地,還是包括周圍麥田在內,都是集體建設用地?
如果正片麥田都是集體建設用地,那到底是集體建設用地被用來種麥子了,還是為了蓋樓把農田轉為了建設用地?
這些情況都是大家非常關心的問題,但是官方回應里只字未提。
根據我國相關法律政策,非農業建設用地的原則是,可以利用荒地的,不得占用耕地;可以利用劣地的,不得占用好地。
可這塊麥田看起來就是挺好的地,因此關于這塊地是如何成為建設用地的,確實應該有人給出一個詳細清楚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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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之所以觸及人們敏感的神經,那是因為近年來,有太多的地方把好好的耕地挪作他用,不斷觸碰耕地紅線的例子了。
大家之所以懷疑河南虞城縣毀田蓋樓,也不是憑空想象的,那是因為先前也有大把毀田蓋樓的例子。
尤其是在部分地方鄉村,侵占耕地開發房地產的現象時有發生。好好的耕地里不種莊稼,卻長出了各種各樣的“別墅”和“洋房”。
比如去年3月,有央視記者在河南信陽發現了不少注明為聯排別墅、洋房的農村房屋,正在對外出售。這些房子面積大、價格低,每平方米的價格核算下來,僅1000多元,很多人都搶著買。
這房子為啥這么便宜呢?因為土地成本很低。在項目開發之前,這片房屋所在的區域,都是村里的耕地。
當時是按照新農村建設的名目,村里拿出了這塊原本是基本農田的土地,用來進行房屋建設,后續還辦理了鄉村建設規劃許可證和土地使用證。
說白了,就是打著新農村建設的名義,占用耕地來搞房地產。
但類似這樣的房子,因為不符合國家相關的法律法規,很多都是沒有房產證的,就連房屋買賣合同,也和一般動輒幾十頁的商品房買賣合同不同,有些只有簡單的一兩頁紙,明擺著是不合規不正規的,但不少人貪圖房價便宜,仍然會選擇購買。
以上說到的兩個例子,恰巧都發生在河南,但這可絕不是河南所獨有的現象,在其他地方,耕地變房屋的現象也有很多。
比如廣東省茂名市電白區(原為電白縣),其下面的海茂村海頭大垌的一片良田,之前被當地政府命名為——豐產試驗垌,是名副其實的糧倉。但現如今,千畝良田變成了住宅高樓林立的建設用地。
據群眾反映,自2008年始,當地政府及房地產開發商將目光投向了這片良田,先以興建醫院、學校等公益項目為由,實施征地,并在征地過程中改變農田等類型,變為旱田、坡地、荒地等,僅以80元/平方米的價格從農民的手中征地。
征地后,再通過招拍掛出讓的方式出讓給地產開發商電白盛大投資有限公司開發房地產,從中獲得巨額利潤。
以上這些地方是把耕地變成商品房,然而還有些地方為了發展旅游業,政府帶頭侵占耕地挖湖造景、綠化造林,甚至把耕地變高爾夫球場和花海,以及各種巧立名目違法占用耕地。
要說這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不得不說陜西毀萬畝耕地違建“人工湖”事件了。
十年前,在陜西省華陰市境內出現了一場全國罕見的大面積、大范圍強行租地、毀壞青苗的惡劣事件,引起人們的強烈不滿,更是在當地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影響。
事情是這樣的,當時華陰市為了建造人工湖,發展旅游業,市政府便以修筑秦嶺支流應急分洪區為名,提出要將轄區內的部隊農場、國營農場和十多個行政村、兩萬多農民范圍內共計2.3萬畝耕地建造分洪區(人工湖)。
該市規劃建造的人工湖,計劃投資617億元,且該工程還計劃將2.3萬畝耕地挖深2.5米,再把所挖土方在湖中堆起一座大型假山。由此,這幾萬畝耕地將徹底改變其原有的面貌和用途,再也不能種植糧食了。
這12萬畝耕地每年產糧2.4億斤,可供幾十萬人吃一年。我國有限的土地資源怎能經得起如此折騰和糟蹋?
針對該市挖湖造景、占用耕地、破壞生態等一系列問題,中央和有關部門多次提出整改要求,最終部分項目被叫停,部分項目復耕蓄洪,此事才告一段落。
但近年來違法違規占用耕地綠化造林、建設景觀公園等現象仍然屢禁不止。
比如2020年8月至2021年10月,河北省邯鄲市水利局未經批準擅自占用磁縣、曲周縣、峰峰礦區3個縣(區)槐樹屯、固城村等75個村耕地4948.76畝(永久基本農田4415.74畝)建設滏陽河生態修復項目。地已建成景觀公園及堤外側綠化帶,其中開挖水面占用耕地1143.98畝(永久基本農田1113.74畝)。
另外,在全國數百家高爾夫球場中,有不少都是違規用地球場,其中不少是以體育公園、休閑養生、旅游度假等各種名義興建,屬于典型的“批建不符”,最主要的是一些球場直接侵占耕地甚至基本農田。
近年來,有關部門多次對高爾夫球場用地問題進行查處。2014年,國家發展改革委、國土資源部聯合通報的5起違法占地、違規建設高爾夫球場案件中,即涉及違法占地5779.74畝,其中基本農田及耕地2903.38畝。
這些企業將租用的土地改變成山坡、道路、護坡等不同形狀,大量的農田被毀壞。更別提放眼全國,被毀壞的農田一共有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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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毀田建房、毀田造湖、毀田造林等一系列行為,無疑都是嚴重沖擊耕地紅線、危害國家糧食安全的違法違規行為。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實行了嚴格的耕地保護制度,更是出臺了耕地“非農化”“非糧化”等一系列新政策新舉措,三令五申嚴守18億畝耕地紅線,來夯實國家糧食安全基礎。
那國家如此重視耕地保護,耕地非農非糧化的問題為何仍如此嚴峻?
相信不用說大家也明白,一切離不開一個錢字,經濟利益是直接的驅動力。
對很多農民來說,如果踏踏實實在地上種糧食,一年到頭來不過萬把塊錢,但是如果在地上種點別的東西,效益可能會翻個幾番。
又或者把土地流轉出去,錢不少拿還不用干活兒,至于承包商會在地上干些什么,那農民就更管不了了。
比如在東部某村,村里的土質不好,甚至無法種植有機蔬菜,為帶動村民致富,村領導帶領村民把200多畝地流轉給合作社,將原來種糧食的地改為種植專供綠化的草。
正常情況下,種草3個月就能賣一茬。以前種糧食、蔬菜時,村集體一年收入約8000元,種草之后,僅2021年前7個月,就已有13萬元收入。村民能拿到每畝每年1130元的土地流轉費,種草農民年底每畝地還有500元分紅。
在西北某村,為了提高村民收入,該村流轉了農民的宅基地和農田,建設了總占地面積2.56萬畝的田園綜合體,村民則上樓居住。土地流轉費每畝每年近千元,農民如果當養護工,每天還有百元左右的報酬。
在一些地勢平坦、交通便利、農業人才豐富且擁有較大銷售市場的東部鎮村,“良田變花海”的動力更足。東部某縣花木種植面積達數十萬畝,帶動二三十萬人就業增收。
比較典型的是有著“天府糧倉”之稱的四川成都平原。2021年公布的第三次國土調查數據顯示,與“二調”數據相比,成都平原耕地面積10年時間減少了40%。
為何?就比如說成都西郊吧,原本是一個典型的傳統純農業社區,是當地無公害水稻種植基地,但目前大部分土地流轉用于花卉苗木種植,有的改種了桂花、藍花楹等花木,還有的改為了草莓觀光采摘園。
種糧食一畝利潤只有幾百元錢,但一畝鮮花或者一畝柑橘種植收益幾千元,擺在農民面前的是一個很簡單的數學問題。
在強大經濟利益誘惑下,各個地方都是變著法兒地拿耕地挪作他用,以取得利益變現。
比如有些地方的農田承包戶將百余畝農田“開膛破肚”、挖成魚塘或用于養蟹。
還有些地方,占用河灘地栽種景觀樹以致樹冠罩住莊稼、樹根吸收農田營養,莊稼減產減收。
還有些地方,政府直接帶頭違規挖田造湖造景,打造旅游區;亦或是把地直接賣給地產商蓋樓建房,利潤更是直接翻了成百上千倍,又豈是老老實實種地可以夠得著的?
因此,對于農民和地方來說,都有較強的耕地“非糧化”沖動。
除了利益層面的驅動,法律界定不清、監管不嚴等,也是耕地非糧化的重要原因。
有分管農業工作的干部表示,目前對一般耕地上種植中藥材、鮮花等行為,沒有明確的法律法規予以界定,因此現實中難以遏制。
但耕地長期種花種草,會給糧食安全帶來隱患。比如為獲取高收益,種花種草可能過度使用農藥化肥,這會逐漸改變耕地耕作層的成分。土壤遭受破壞后,未來可能不再適合種糧。
更別提挖湖造景、建造房屋等操作,可能會永久破壞耕作層,對耕地的破壞是更為徹底、永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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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有人可能會說,在耕地上種糧食本來就不賺錢,我們把耕地用到其他更賺錢的用途上,這樣我們賺到了更多的錢,再去國際市場買糧食那不是更劃算?
這個想法只能說太天真了。用耕地換利潤、最后引發糧食危機的血的教訓,已經有太多了。
之前烏鴉專門寫過也門全國嚼恰特草的事情,提到了因為恰特草價格不菲,其產值是小麥的8倍之多,且在也門相當有市場,所以也門人大量種植恰特草,土地上基本不種糧食。
因此也門大米基本上全部進口,小麥95%依賴進口,自己基本是不生產糧食的。
那也門靠種恰特草換高利潤實現糧食自由了嗎?
并沒有。恰特草的種植,耗費了也門大量的耕地等農業資源,讓自身成為了世界上糧食危機最嚴重的國家之一。
現在也門3000萬人口中,約有2000萬人面臨糧食供應短缺的問題,1620萬人面臨嚴重饑餓,有80%的人常年依賴國際援助。
一旦聯合國糧食署給也門供不上糧了,或者國內爆發內戰,數百上千萬也門人就馬上要面臨忍饑挨餓的窘境。
俄羅斯和烏克蘭這兩大全球第三、第四糧食出口國爆發沖突以來,包括俄烏在內的主要糧食出口國紛紛對主要作物的出口進行了限制,導致國際糧價在十年新高的基礎上快速飆漲,紛紛創出歷史新高。
埃及、土耳其、孟加拉國和伊朗是最大的小麥進口國,本次由俄烏沖突所引發的糧價上漲中,這些國家受到的影響首當其沖。
俄烏沖突背景下,81個國家至少4700萬人瀕臨饑荒,但在18億畝耕地紅線的糧食安全保護之下,吃飽穿暖的我國人民,顯然離這種饑餓的恐慌有點遙遠。
但是,一個必須引起重視的事實是,我國保飯碗的耕地數量目前正在逐年減少,優質耕地減少趨勢也在持續。
據統計,1957年至1996年,我國耕地年均凈減少超過600萬畝;1996年至2008年,年均凈減少超過1000萬畝;2009年至2019年,年均凈減少超過1100萬畝。
這一趨勢反映在了人均耕地面積上,一調(第一次全國土地調查)為1.59畝、二調1.52畝、三調1.36畝。我國現有耕地19.18億畝,如果以這樣的速度減少,10年后可能就會突破18億畝紅線。
更嚴峻的是,受制于生態保護的需要,耕地后備資源嚴重不足,現有部分耕地還要退出。
最新數據顯示,現存25度以上坡耕地以及分布在河道、湖區高水位線下的耕地還有8000多萬畝,屬于不穩定利用耕地,需要逐步退出。
耕地問題同時也表現在質量上。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楊凌耕地保護與質量提升創新中心技術委員會主任唐華俊說,全國耕地由高到低依次劃分為10個質量等級,平均等級僅為4.76等。其中,一等到三等耕地僅占31%,中低產田占比三分之二以上。
認識到目前我國耕地的具體情況,大家應該也就明白了,糧食危機雖然目前還沒有波及到我國,但我們也決不能盲目樂觀、高枕無憂。
死守18億畝耕地紅線,是一個數十年來的老問題,也是眼前的新問題,“眼前利益”對紅線的干擾始終存在。
唯有落實最嚴格的耕地保護制度,為子孫后代守好飯碗田,在耕地問題上絕不能犯歷史性錯誤,才能實現“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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