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看到一個視頻（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iU4y1Y7Wa），記錄了許多汪精衛投靠日本的歷史影像。這令我想起，在我讀書的時候，曾經反思過很多事情，當時的輿論也充滿對各種事情的反思。其中一個很流行的反思，就是為汪精衛翻案。
1941年汪精衛在“八幡丸”號上
你也許會感到詫異：汪精衛都能翻案？事實上是有的，而且不少。例如可以搜一下一位叫做林思云的作者的文章，道理能講出一大堆。一個常見的道理是，當時中國抗日能否勝利完全不確定，假如失敗就萬劫不復了。所以需要有人來兩面下注，跟日本周旋，這樣即使中國戰敗，中國也能部分地保存，將來可以徐圖復興。這樣講下去，甚至可以說汪精衛是用心良苦、為國家委曲求全，簡直成英雄了。
我當時作為一個思維活躍的年輕人，對這些論調都持開放態度，并不會因為跟傳統的教育不合就直接排斥。我有些朋友還曾經在論壇上跟人辯論，說汪精衛是不是漢奸還在未定之天，需要證據。
不過，隨著我對汪精衛和相關的歷史了解越多，我對這事的判斷就越明確：還是漢奸。例如汪精衛有個筆桿子胡蘭成，也就是張愛玲的老公，他寫過一部政論集《戰難和亦不易》，全面闡述了汪精衛的理論，汪精衛本人寫序大加贊賞。
其中第一篇文章叫做《和與戰》，它的頭一段說：
“這次中日戰爭有幾個可能的前途。其一是中國勝日本敗，其二是日本勝中國敗，其三是中國敗日本未必勝，其四是日本敗中國未必勝。而無論如何，其結局總之是‘和’。”
這就是典型的把水攪渾。因為爭論的是現在要和還是要戰，他這卻把結局直接就推給一個“和”字，誘導大家覺得，將來反正要和，現在就和了吧。這就好比說，人將來總是要死的，所以現在就不用活了，或者吃了飯總是要餓的，所以現在就不用吃了，純屬詭辯。
又如第二篇文章叫做《當前的選擇》，它的最后一段說：
“始以主動的戰，終以主動的和，大獲勝果，是為上策。不能主動的戰，猶能主動的和，較少吃虧，是為中策。始以被動的戰，終以被動的和，屈辱的程度連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下策。這里邊的選擇，需要科學的頭腦，絕不是徒知叫囂者所能勝任的。”
胡蘭成在這里發明了一組詞匯“主動的戰”、“主動的和”、“被動的戰”、“被動的和”，其實說來說去，就是不相信中國能獲勝，而且是堅決不信中國能獲勝，所以給自己制造種種好聽的說法。在這篇文章中還有兩段說：
“今日之事，和戰之爭一言可決，有辦法抗戰，則戰；無辦法抗戰，亦無辦法講和，則戰；無辦法抗戰，有辦法講和，則和。汪先生提出了和平的辦法，并不是不許別人提出抗戰的辦法，誰要是拿得穩抗戰的辦法，打得破現實的種種困難，便絕對沒有考慮和平的余地，只有打下去。誰要是能夠拿得出事實給人看，照目前這樣子僵持下去，日本固然一步比一步困難，而我們則在一步比一步更堅實起來，更能主動地去利用列強間的矛盾，而不為這種矛盾所利用，便絕對沒有考慮和平之余地，只有打下去。
然而事實如何呢？國內呢，我們不忍說，而且大家有目共見，也不必說了。國際上呢……”
作家胡蘭成（1906-1981）
胡蘭成說了一大堆，國際上列強對中國的支援如何有限，如何只能用于調停，不能用于抗戰。所以結論是，唯一正確的路就是所謂“主動的和”。
看完這些論調，我不禁要發笑：相比之下，毛澤東是多么的高瞻遠矚！汪精衛和胡蘭成又是多么的鼠目寸光！毛澤東的《論持久戰》不但指出了中國必勝日本必敗，而且連戰爭的進程包括各國的反應都預測得清清楚楚。這可是公開出版物！但日本即使看到了毛澤東的預測，也無法改變結局，甚至無法改變過程，這是什么樣的洞察力！
甚至連蔣介石跟汪精衛、胡蘭成相比也顯得英明起來。常校長雖然有許多事糊里糊涂，但他至少看準了一件事：日本的侵略擴張一定會觸犯美國的利益，它最終一定會和美國打起來，到時中國就可以穩操勝券。雖然常校長拿到這張勝券之后表現很不給力，1944年還在豫湘桂大潰敗，但無論如何他在勝負的基本判斷上比汪精衛高明太多了。
蔣介石
1944年豫湘桂大潰敗
現在回想起來，林思云等人的汪精衛翻案論在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能夠流行一時，也跟當時的中日實力對比有關。當時日本的人均收入比中國高兩個量級，在任何領域說中國不如日本都有人信。所以雖然抗日戰爭已經勝利了五十多年，許多人面對日本還是覺得自己很弱小，仍然不敢堂堂正正地認為自己是勝利者，無怪乎會覺得汪精衛也情有可原。
而現在就不一樣了，中國的GDP在2010年超過日本以后繼續狂飆，現在已經超過日本的三倍。在政治、軍事、經濟等方面，中國的影響力都明顯高于日本，甚至大部分中國人都不會覺得跟日本有比較的必要。在這種情況下，再回顧為汪精衛翻案的論調，就會覺得很怪異、很可笑。
不久前，我介紹過希特勒講自己為什么要進攻蘇聯的演講（參考拓展閱讀：無論多荒謬的事，都有人能給它找到理由）。他的理由是，他發現蘇聯要進攻德國，所以他要先發制人。來看看希特勒的這些話，多么理直氣壯：
“今天，我們有無可置疑的、真實可靠的證據證明，蘇聯打算發動進攻；我們也非常清楚進攻的日期。鑒于我們現在才完全意識到巨大的危險，我只能感謝上帝，他在適當的時候啟發了我，賜予我力量去做必須做的事！數百萬德軍官兵要感謝上帝拯救了他們的生命，整個歐洲要感謝上帝保護了他們的生存。
……
如果德意志帝國不動用軍隊和武器迎接敵人，一場‘洪水’就會在歐洲泛濫……”
希特勒
在我看來，這種厚顏無恥、強詞奪理真是令人倒吸一口涼氣。這說明一個道理：任何一件荒謬的事，都有人能夠給它找到理由。希特勒是一個例子，汪精衛也是一個例子。這對我們的啟示是：一方面，我們要保持開放的心胸，隨時歡迎新的信息、新的思想；另一方面，我們也要胸有定見，堅持應該堅持的，識破應該識破的。
對各種觀點保持開放是好事，多吸收信息、多思考才會歷經三個階段：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最終，在知己知彼的前提下堅如磐石，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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