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0日,英國新任首相特拉斯失魂落魄地結束了她不到50天的唐寧街之旅。
2022年9月5日的時候,她還是萬眾矚目、志得意滿的新當選黨首、新首相,但誰能想到,幾十天后,特拉斯就灰溜溜地宣布辭職。
正所謂眼見她起高樓,眼見她樓塌了。
那么,特拉斯都干啥了?竟然能讓她成為英國歷史上任職時間最短的首相?
1演技派特拉斯
首先,肯定不是因為特拉斯一上任就克死女王這樣的晦氣事,畢竟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沒法下結論,只能說特拉斯運氣不好。
真正引發特拉斯執政危機的,是特拉斯的經濟刺激計劃。
我們都知道,特拉斯的上臺是因為約翰遜的下臺,但這個交接程序并沒有走大選,在英國政治制度中,是先選執政黨,然后黨首直接擔任首相,特拉斯只是在保守黨內部獲得了8萬張選票,贏過了對手印度裔蘇納克的6萬張票,才成為黨首接任首相的。
可問題是,這8萬張票僅占英國4500萬選民的0.2%,根本不代表英國人真的支持特拉斯,所以特拉斯一上任,面臨的是一個“主少國疑”的局面。
那么對特拉斯來說,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盡快搞出一些政績來,第一是向國民交代,第二是向保守黨交代,第三也是實現自己的抱負。
可問題是,政績這個東西是要和個人能力相匹配的,我們看看特拉斯,基本沒啥治國經驗,當環境、食品和農業事務大臣的時候乏善可陳,當外交大臣的時候更是頻頻鬧笑話。
比如在G20會議上,她揚言要當面“教訓”普京,有一次還在俄羅斯領土沃羅涅日州和羅斯托夫州的主權上“大擺烏龍”,說永遠不會承認俄羅斯對俄羅斯領土的主權,引起全世界網友和媒體嘲諷。
而她之所以能在保守黨內部贏得選舉,主要是她演技好,時時處處都要學英國著名首相撒切爾夫人。
不僅坐坦克、騎摩托車、抱小動物,甚至連筒式皮帽,穿翻毛領大衣、襯衣領結以及拍照姿態,都和撒切爾夫人一模一樣,再加上對手蘇納克是個印度人,先天不被英國人接受,所以特拉斯這才贏得了選舉,當上了首相。
所以,讓特拉斯這個演技派去干點實事的時候,就會出現悲劇了。
2特拉斯的經濟改革
特拉斯接手的是約翰遜的爛攤子,英國的通脹率達到10%,破了40年的記錄,英國鐵路、海事、運輸工會成員和倫敦地鐵工人舉行全國罷工,再加上能源危機,英國甚至爆發了“不付錢”運動,數百萬英國人聲稱將從今年10月開始“不支付天然氣費和電費”。
所以為了安撫民眾,特拉斯發布了她雄心勃勃的經濟改革方案,別人遇到經濟問題都是開源節流,可特拉斯反其道而行之,搞了個節源開流。
節源就是減稅計劃,一共涉及450億英鎊的減稅,具體包括:英國所得稅基本稅率從20%降至19%;將個人所得稅最高稅率從45%降至40%;取消公司稅提高到25%的計劃,維持在19%。
簡單來說就是讓民眾少交一些稅,能多一點錢來生活和消費。比如按照原來的稅率,英國高收入人群年收入超過15萬英鎊,超過部分要交45%的稅,而減稅計劃生效后,英國不再會有這么高的稅了,超過12570英鎊(但未達到50271英鎊)的部分,按照19%的基本稅率繳納個稅,而超過15萬鎊的,超出部分只需要按照40%的稅率交稅就行了。
還有原本要提高的公司稅也取消了,目的是減輕企業負擔,增加投資欲望。
主導減稅計劃的財政大臣克沃滕
開流就是增加政府支出,比如所謂“凍結能源價格”,意思就是自10月1日起,英國家庭年平均能源費用將凍結在2500英鎊的水平,為期兩年,直到下屆選舉為止。那高于2500英鎊怎么辦呢?政府給補貼,總共要補貼1500億英鎊左右。
特拉斯當然知道減少收入和增加支出是矛盾的,可對特拉斯來說,這屬于是用國家的錢來給自己買選票,還能讓民眾念自己的好,何樂而不為呢?
可是特拉斯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相互矛盾的經濟改革計劃會演變到自己無法控制到的地步,甚至可能會成為自己政治生涯中的一顆炸彈。
首先就是公平問題。
減稅計劃中,年薪15萬以上的,減稅5%,年薪1萬多到5萬的,減稅1%,按照特拉斯的觀點,應該給富人多減稅,因為富人減的稅多,可以拿來消費的錢就多,對經濟的拉動效應要強于給窮人減稅。
可是窮人不這么看,窮人覺得,大家都是人,本來貧富差距就很嚴重了,你現在又搞區別對待,這不是劫貧濟富么?
有人算了一筆賬,減稅后,年收入15萬英鎊的富人將節省1093英鎊,而年收入2萬英鎊的窮人每年將只節省93英鎊,折合人民幣700多塊錢,說實話,這點錢還不夠打發要飯的。
還有對公司稅加稅計劃的取消,更是讓人憤怒,開公司的都是什么人?都是有錢人!你給他們減了稅,他們也不會把省下來的錢發給工人!這樣下去,不就是窮人越窮,富人越富么?
其次是收支矛盾帶來的金融海嘯。
減少收入,增加開支,那必然帶來政府資金的巨大缺口,錢從哪來?英國GDP已經十幾年基本沒咋漲了,那就只能借國債了。
可問題是,英國本身已經欠了一屁股債了,我們都知道,現在英國已經從工業革命先行者徹底淪為了一個服務業國家,服務業占GDP的75%,這就導致英國長期處在貿易逆差位置,再加上英國脫歐后,供應鏈成本直線上升,比如賣往歐洲的番茄要征稅了,原本的一些合同被取消,還有疫情帶來的經濟沖擊等問題,讓本就已經衰落的“大英帝國”更加落魄,英國只能靠印鈔和發國債寅吃卯糧來解決。
從2007年到現在,英國政府債務占比GDP的比重從34%上升到104%,要知道,希臘當年的債務危機的時候,債務占比GDP的比重也只是113%,沒比英國高太多,英國要是再借債,真的可能重蹈希臘覆轍,誰還敢借?
所以,英國要想借到錢,就只能提高國債利率,而債券價格與利率的走勢相反,因此利率上升,債券價格就會下降,如果你是國債持有者,看到價格跌了,會不會趕緊割肉止損?拋售的人多了,英國國債就迎來了暴跌。
屋漏偏逢連夜雨,9月21日,美聯儲再次大幅加息75個基點,從全球抽水,全球投資者都在共同拋售手中持有的英國國債,直接把國債搞崩了。
匯市和股市一看債市崩了,也跟著崩了,英國迎來了債、股、匯三殺,英國股票和債券市場的總市值至少蒸發了3000億英鎊!9月26日,英鎊再度大跌 ,單日一度大跌5%,全年貶值達21.45%,這貶值幅度,可比受俄烏戰爭影響最大的歐元貶值的15.11%厲害多了。
現在好了,全體英國人財富大縮水,對特拉斯沒意見才叫怪了。
第三,金融危機帶來了養老金危機。
英國是比較早建立養老金制度的國家,截至目前已經積累了1.8萬億英鎊的養老金,占到了英國GDP的八成。
但是這些錢不能總放著啊,錢放著會貶值的,所以英國養老金只要保證到期有足夠現金流支付當年養老金即可,其余資金大部分都采用負債驅動型投資策略(LDI),簡單來說就是與長期國債利率對賭,國債利率下降了,養老金賺到錢,如果國債的利率上升了,養老基金就會損失保證金,保證金不夠就需要再補足。
為了更多收益,英國還同意養老基金機構加杠桿,杠桿倍數水平從1倍到7倍不等,其實7倍已經是一個非常有風險的數字了。不過在以往世界和平穩定發展的周期當中,這一套機制行得通,畢竟國債關系國運,不會大起大落。
但是這次英國國債崩盤,直接讓養老金迎來了一次全面危機,由于國債暴跌,養老金虧損,英國養老基金必須提供額外保證金(據說高達6900億英鎊),這就帶來一個惡性循環,為了籌集保證金,英國養老基金經理們只能大量出售國債,這導致國債價格進一步下跌,然后國債下跌又帶來更多的養老金虧損。
這養老金可是六千萬英國人的養老錢,是萬萬不可出問題的,英國央行不得不出來擦屁股,宣布將“以任何必要的規模”臨時購買英國長期國債,這才硬是把國債的利率降了下來。
眼前的危機解決了,但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利率變動因素,英國養老金仍然風險很大,這幾乎讓所有英國人都為之揪心不已,生怕一個波動,自己的養老金就沒了。
那么這一切是誰造成的?特拉斯!
所以特拉斯成了民眾的出氣筒,最新民調中,只有14%的英國人對特拉斯表示“滿意”,這個比例甚至比約翰遜還低。
3特拉斯的悲劇與英國的厄運
為了挽回局勢,特拉斯不得不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宣布減稅計劃作廢,可是你前幾天還說減稅計劃“將停滯的惡性循環轉變為增長的良性循環”,將帶來“英國的新時代”呢,現在又取消了,總要有個解釋吧?
可是,特拉斯什么解釋都沒有。
可能是為了找替罪羊,特拉斯解除了財政大臣克沃滕的職務,而且是在克沃滕在國外參加會議期間解除的,頭一天還頂著財政大臣名頭跟人開會呢,第二天職務就沒了,讓可憐的克沃滕成為冷戰結束以來任職時間最短的財政大臣,這對政治人物來說簡直是一種羞辱。
解除職務的理由也很無厘頭,說是減稅計劃的一部分沒有經過內閣討論,可問題是,這個減稅計劃是你特拉斯批準的啊!怎么現在開始甩鍋了?
更嚴重的是,解除克沃滕的職務看起來是“揮淚斬馬謖”,但卻讓保守黨內部人人自危,要知道克沃滕之前是特拉斯的鐵桿,被稱作特拉斯的“政治靈魂伴侶”,現在出了問題,第一時間就被丟出去背鍋,這樣沒擔當的領導,以后誰還敢跟著他干?
更難受的是保守黨,保守黨把特拉斯選上來本來是為了收拾約翰遜的爛攤子的,結果誰能想到特拉斯比約翰遜更能折騰,制造了個更大的爛攤子,如今直接把保守黨的支持率給帶崩了。
根據民調機構YouGov的民調顯示,工黨的支持率為52%,遠高于保守黨的22%,工黨大幅度領先保守黨30個百分點,這么懸殊的比例,簡直是英國政治史上的一次奇觀,把保守黨議員們都嚇傻了。
咋辦呢?為了保守黨的利益,趕緊把這個女人趕下臺吧!10月16日,3個黨內大佬呼吁特拉斯早日辭職,甚至直接說“我們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我們的國家、人民和我們的黨值得更好的人選。”
10月17日,一批前英國內閣大臣和其他高級議員參加了一場由蘇納克的支持者召集的“晚宴”,討論“如何及何時罷免特拉斯”。
18日,討論出來了,媒體報道說超100名英國保守黨議員已經準備好提交針對首相特拉斯的不信任案。
(來源:環球網)
這話的意思就是,特拉斯你自己辭職吧,鬧到不信任案那里你也不好看。
但特拉斯卻似乎很“剛”,在議會聽證會上,特拉斯在一片反對和噓聲中表示自己絕不會辭職。她說自己“是一名戰士,臨陣退縮是戰士的恥辱”。
看到特拉斯不聽話,保守黨就又使出了逼宮大招,10月20日,英國內政大臣布雷弗曼(Suella Braverman)突然宣布辭職。如果特拉斯不聽話,那么在未來幾天一定會有更多內閣成員辭職,一切一切都和約翰遜被逼宮的時候那么像。
最終,特拉斯服軟了,于10月20日宣布辭職,就此成為英國歷史上任期最短的首相。
特拉斯的悲劇,原因就是沒認清自己的定位,保守黨讓你上來是收拾前任爛攤子的,不是為了讓你當撒切爾夫人的。
這一點和岸田文雄很像,一開始只是安倍選上來頂雷的,只不過安倍遇刺了,岸田文雄的地位才開始鞏固,近兩年也沒捅什么大簍子,雖然也經歷了日元暴跌,但因為日本的特殊情況,基本還不到日本債市泡沫破裂的的地步,事實上,在全球經濟都下行的情況下,岸田文雄干的已經算不錯了。
而特拉斯這樣的政客,代表了西方政客的一個新風向,隨著社交媒體將政黨和民眾之間的距離逐漸扁平化后,越來越多的政客開始結束古老的政黨人物模式,向“網紅政客”轉變,他們在意的是自己的流量,而不是黨派的利益,他們想要的是黨派的選民基礎,卻不想承擔自己作為黨派一員的責任。
這種政客在競選的時候這么玩是沒問題的,反正自己只需要懟人、互撕和畫餅,立人設得流量,并不需要真正施政,可是一旦當選就麻煩了,如何把自己畫的餅變成政策?
不僅僅自己缺乏概念,甚至連自己的團隊都缺乏一個清醒和長遠的認識。
特拉斯的減稅政策就是一個例子,減稅政策有沒有減的道理?當然有,現在歐洲因為俄烏沖突和能源危機,各種產業都往外跑,往美國和中國跑的比較多,英國看著也眼饞。
于是搞出個減少公司稅的法子,想從歐洲也收割一波,畢竟英國要油有北海油田,要氣有挪威直供,能源再緊張也比歐洲好得多,歐洲企業畢竟離英國近,英國條件優惠了自然往英國跑得多,帶來英國人就業率增加,收入增多。
這個政策本來是好政策,長遠一點就會有效果,把歐盟收割一波,就能像撒切爾夫人那樣再給英國續20年的命。
奈何她目光短淺,一是在國家負債的情況下還大舉增加支出,導致金融波動;二是把減公司稅和個人稅捆綁在一起,結果民眾不干了,我們這么窮你還給富人減稅,這怎么行?黨內一幫只知道玩政爭的人也覺得不行,怕影響保守黨支持率,所以才施加壓力把特拉斯踢掉了。
所以特拉斯的問題在于操之過急,搞成群情洶洶之勢,又沒有平衡好黨內關系,黨內稍微有點動靜就炸了,最后才落得如此地步。
這不僅是特拉斯的問題,也是所有繼任者面臨的問題,首相要花很大精力去議會吵架、辯論、互撕,他們并不看誰的方案對國家更好更長遠,而是看方案是不是有利于政黨,有利于自己的支持者,能不能給自己帶來更多利益。
談的攏,推行下去,然后成功了大家彈冠相慶,失敗了互相甩鍋,最后換首相。
談不攏,那就不停內耗,耗到首相啥也干不成,然后因為庸碌無為,一不留神就會因為個莫名其妙的“丑聞”被踢掉。
你看,好像所有問題都能通過換首相來解決,一個首相不滿意了那就把它趕下去,再換一個上來,可是再換一個還是這樣咋辦?那也沒什么好辦法,只能再換。
人走了,前任的責任一筆勾銷,就像游戲重啟一樣,但對國家來說,白白錯過的是發展時機。
所以這就帶來了政府更迭頻繁,西方國家這些年開始,政權內部斗爭非常激烈,動不動就換領導人,一次一次的換領導人不僅不能解決問題,而且因為缺乏連續施政的基礎,朝令夕改會讓國家走向一個動蕩加劇并且衰退的通道。
事實上,一個國家走下坡路的特征之一就是領導人換得特別快,日本當年首相就像走馬燈一樣換得特別頻繁,最長的首相干了兩年,最短的干了四十幾天,也讓日本迎來了失去的三十年。
那么現在,這個厄運輪到英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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