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聊一個過期熱點。我們都知道,最近幾年偶像女團男團很火,前段時間有個叫ESO的山寨男團也很火,成員鹿哈、王二博、黃子誠、易烊干璽、王俊卡等人因為和某些明星的幾分形似或神似而走紅網絡,通過土味直播、整活表演收獲了不少粉絲,還頻頻登上熱搜,被網友戲稱為拯救內娛的新“頂流”。
可是沒過多久,ESO又因在一檔綜藝中的友情出鏡被再次推上風口浪尖。藝人楊迪和劉維前腳還在錄制中說他們是“長沙本土天團”,后腳就上微博割席稱“絕不助長此類風氣”“曾建議刪掉相關鏡頭”。接著各大媒體迅速跟進,紛紛找來法律專家科普不正當競爭中的仿冒行為以敲山震虎,微博詞條里也只剩下一片批評謾罵之聲。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如此拙劣的低仿幾乎不存在混淆誤認的可能,日薪百萬的真“頂流”們將這些小主播視為競爭對手更是令人啼笑皆非。其實非要說侵權的話,談談名譽權和著作權還靠譜一點,即在模仿過程中丑化了他人形象,那么問題關鍵就在是否丑化。
因為對一些人來說是東施效顰的碰瓷行為,對另一些人卻可能只是抓住特點的真實再現。山寨與戲仿,丑化與諷刺,往往只隔著一步之遙,它既取決于模仿者的主觀動機、被模仿者自身的品質口碑,也取決于旁觀者的態度立場。
試想一下,假如有人用惡意、戲謔的態度來模仿革命烈士或無辜群眾,那他一定會遭到萬眾唾罵,但當一個泯滅人性的公眾人物被編段子嘲諷時,大概沒有多少人會在乎這傷害了他的名譽權和著作權;鐘美美由于拍短視頻模仿老師而被教育局約談,大家都為他鳴不平,因為他不過是將部分老師的語錄“復述”了一遍。
網友喜聞樂見《無極》被惡搞成《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因為它本來就是爛片,惡搞版本反而更顯趣味與創意;杜尚的達達主義作品《泉》和《帶胡須的蒙娜麗莎》,前者借用了名畫的名字,后者篡改了名畫中的形象,但沒有人會因此就真的看輕原作在藝術史上的地位和價值。由此可見,即使談及名譽權,也有太多值得商榷之處,還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道貌岸然的媒體們搬出知識產權法作擋箭牌,但某些平臺曾出現過的《國際歌》的會員專享、《西游記》的付費閱讀等等荒謬現象都已告訴我們,某種籠統抽象的(尤其是建立在“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之上的)“法律至上”觀念,不過是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如果原本以平等為原則的法律,卻被用來維護明星們的巨額收入、泡沫流量和過譽頭銜,那這本身就是對平等的最大諷刺。
那些指著無權無勢的網絡主播們說“內娛完了!風氣壞了!”的人,事實上無異于賊喊捉賊。從2014年至今,內地觀眾苦“流量”之弊久已,誰都知道真正敗壞了前輩們耗費數十年心血建立的新中國文藝的人是誰。公眾輿論中從來不缺少敢于發聲的勇士,但永遠也會有層出不窮的新“頂流”們在帶著他們的信徒招搖過市,還屢屢登上主流晚會、混進名導大片,讓普通觀眾想閉上眼、堵住耳清凈清凈都不成。
坦白講,刨除(可能)略占優勢的外形條件,如今爆火的許多明星,無論是業務能力、人品素質還是受教育水平,都未必能比這些網紅強多少。哪怕包裝得再光鮮亮麗,也不過是櫥窗里可被隨時替換的商品,他們的作用只在于靠一時的人設,用流水線作業般的粗制濫造、虛情假意的寵粉表演,來填補粉絲們的情感空缺,掏空他們的時間和金錢,填滿背后資本的血盆大口。
中國的明星制開啟于九十年代初,在那個以“市場經濟”“私有化”為政治正確的年代里,專家學者、業界名流們摩拳擦掌,就像引進國外先進技術一般召開研討會、進行影視明星評比,欲以建立中國自己的明星制來與歐美、港臺的影視工業抗衡,與國際潮流接軌。然而面對著潘多拉魔盒打開后的今日世界,不知這些曾經的拓荒者們是否還會感到一絲悵然,一絲往事如煙。
于是在這個魔幻世界里,似乎也只有魔法能打敗魔法了。所以我們看到了ESO的橫空出世,正如網友所說——
在這種解構中我們看到,明星光環、偶像氣質都不過是可以包裝、表演出來的東西,只要有人信,有人為你買單。那些在農村里立國稱帝、被派出所一舉剿滅的“土皇帝”們固然可笑,但歷史上的“真皇帝”又果真都是天選之子嗎?
兩千年前,陳勝吳廣就喊出了振聾發聵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明星偶像同樣如此。網友將這些看似小丑的山寨偶像擁立為“頂流”,正是因為他們寧愿讓“假幣驅逐劣幣”,也不愿再忍受有人指鹿為馬般地指劣幣為良幣。
盡管對這些網紅來說,還未必能完全意識到這種諷刺性,甚至可能在真誠地幻想著飛上枝頭變偶像,正如幾年前的新聞里通過拼單奢侈品來體驗上流生活的“假名媛”一樣,只是在我們旁觀者的視角看來,才多了一份荒誕和意味深長。
但他們同樣沒有意識到的是,真正藝術的生命力,并不在他們賣力接近卻適得其反的潮流與酷帥里,而恰恰蘊藏在他們身上的“土味”和草根性之中。真正讓人感到親切和有趣的,恰恰是他們身為“頂流”卻會被城管驅逐、會為了考駕照而退團,是他們如此平凡卻自信樂觀的姿態,是他們出身于工人家庭,成長在農村,也曾為了謀生而奔波于工廠、發廊、奶茶店的經歷,在他們身上你能看到真實的中國和中國底層的年輕人。
也許早生二十年,他們也會成為葬愛家族的一員,通過在發型、衣著上模仿某種視覺系風格以靠近他們想象中城里人的潮流時尚,卻反被城里人嘲笑和侮辱。但并不如許多人想當然認為的那樣——他們是天生的奇葩和小丑,相反,他們和你我一樣,也有自己的愛與痛,是有血有肉的在現實中掙扎求生的普通人。
巧合的是,曾經專門用來嘲諷殺馬特和非主流的“腦殘”一詞后來正演變成了“腦殘粉”,用來特指那些飯圈里的狂熱粉絲,如果說這些粉絲也和殺馬特有什么相似之處,恐怕就在于他們也正日漸成為主流眼中避之不及的“怪物”。
可如果你看過電影《關于莉莉周的一切》,或嘗試和他們交流一些飯圈外的生活,就會知道,除了那些一擲千金的大粉和足夠理性、獨立的散粉之外,他們中的多數同樣是一群在現實的殘酷擠壓中尋找精神寄托的人。正是在家庭、學校或工作中無法獲得溫暖,才會將一個虛無縹緲的偶像視為唯一的神,寧愿傾其所有做一個無償的數據勞工,在偶像的光環中投射自身的價值感與歸屬感。
然而殺馬特至少還可以自生自滅,飯圈則完全由資本操縱。資本的可怕不僅在于它利用當代人的精神空虛讓劣幣驅除良幣,讓豎子成名,讓好作品寥寥,讓演藝圈烏煙瘴氣,更在于它扼殺了無數年輕人本可以擁有的品鑒藝術的審美力。當粉絲們用盡畢生所學吹捧他們偶像的“神仙演技”時,一般大眾會認為這是睜著眼說瞎話,但還有一種可能是——那已經是他們能品鑒出的最好的東西。
在這樣的背景下,楊迪等人含沙射影地說什么“硬實力才應該被推崇”就顯得尤為可笑了,在這個早就擺爛的圈子里,不客氣點說,會模仿也成了一種稀有實力,而流量明星們拉胯就拉胯在根本沒有這項實力。因為某種意義上,學習表演的第一課就是學會模仿。
北京人藝早年有個保留節目,話劇《龍須溝》中《老北京叫賣組曲》,人民藝術家們為了學會北京小商販的叫賣聲而專門去走街串巷,觀察模仿,可謂“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學得那叫一個以假亂真、惟妙惟肖。正是在對三教九流、市井生活的模仿和創造中,人藝確立了自己的現實主義風格。
老戲骨蘇民在給學生授課時曾說,學習表演有“三個圈”,一個是文化知識,一個是社會經驗,一個是表演技巧,成為演員的過程就是讓這三個圈相交直到最終合為一個圈。
然而現在的許多明星既沒有接受好九年義務教育,也早就遠離普通人的生活,表演技巧和天賦更是約等于零,畢竟在如此龐大的人口基數和市場規模下,再平庸的資質只要依據人設稍加包裝,能吸引些“就好這口”的粉絲,便足夠賺得盆滿缽滿。所以在表演上也就實在乏善可陳,只能要么端著架子、要么敷衍了事地本色出演那些個無趣的自己。
可是對很多草根來說,他們的優勢恰恰就在出身平凡,不需專門體驗生活就熟悉了最真實的人間煙火,正因不曾被注視,也就沒什么可偽飾,才有可能扔掉那些虛假面具,去觀察和表現我們身邊形形色色的普通人。
實際上,那些藏于民間卻身懷絕技的表演人才絕不在少數。放眼網絡,我們最不缺的就是整活大師,有許多網絡博主都在模仿秀中展現了驚人的表演天賦。特別是某個B站up主和其室友們創作的一系列戲仿經典影視劇的視頻,就被網友評為“演技吊打小鮮肉”。果不其然,他們正是某大學表演專業的科班出身,然而沒有背景和靠山,幾乎不可能如愿逐夢演藝圈,而只能靠在b站整活恰一些廣告費。
即使是圈內人,懷才不遇者也有大把。影帝級演員陳創和富大龍相聚合影時就發出了“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感嘆,在對自身際遇的曠達背后所隱藏的,更是對行業墮落的悲哀,中年女演員的困境早就不是新鮮話題,更不用說那些同樣懷揣夢想混跡片場,卻日薪幾十、被當牛馬一樣使的橫店群演。
要說爛,這個行業早就爛透了,ESO不過是用一場情景再現告訴我們——皇帝真的沒有新衣,而他們的遭際又同時說明,連道出這個公開的秘密都不被允許。
目前,ESO成員已公開道歉并集體改名,表示將“做回自己”,也有人透露在他們背后同樣不乏網絡推手。那么筆者想說,整活固然能得一時關注,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如果想靠炒作割韭菜進娛樂圈分一杯羹,等待他們的大概率只有失敗,但如果真的熱愛表演,倒不妨從展現自己及身邊人群的生存現狀尋找突破口,因為真正能打動觀眾的永遠是真實和真誠。
對我們普通觀眾來說,面對文娛界的種種亂象,需要做的是不再沉默,不再滿足于資本喂什么吃什么,而是可以有意識地提升自身鑒賞力,去了解相關知識,或考古經典作品,并挖掘、分享那些真正優秀的新人新作。
今日娛樂圈的虛假繁榮不過像一場鬼怪故事里的“極樂之宴”,時辰一到,萬物都將現出原形。希望到那時,我們留下的不是一片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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