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像是一個惡鬼，已在外面急急得敲著許多人的門。

　　早上，和剛畢業不久的弟弟聊了聊，問了他的就業情況。很遺憾，公務員和事業編都未能成功上岸。接著，本想和已經在編內工作幾年的同學了解下情況，沒聊太久，就成為我單方面的吐槽。在此記錄一點感受與想法。

　　1  “彎下腰，肯定有錢撿”

　　兩位同學都畢業于還算不錯的一本院校，幾年前，他們都很順利地考上了大城市的有編單位。

　　據我自己的了解，他們不是那種特別努力的人，針對考試所作的準備時間也不算太長，但都是一考即中，非常順利。相比于現在一個崗位動輒幾百上千的報考人數，絞盡腦汁、廢寢忘食的人很多，能夠上岸的實在太少。

　　我在想，時代的洪流面前，個人的力量或許真的過于渺小。不怎么努力的兩位同學（并非苛責我的這兩位好友）在備考過程中，幾乎沒經歷過太多波折，就通過時代紅利的最后窗口期成功上岸。

　　錯過那段“黃金期”的后來者，需要面對嚴峻得多的形勢：房價漲得更高，工資上漲有限，工作少了，競爭大了。他們在剛入學的時候，或許還是意氣風發的青年，對自身未來的擇業還有頗多挑剔，但待到面臨畢業即失業的窘境時，恐怕多少能夠體會到“曾經你愛理不理，現在你高攀不起”的味道。

　　我在群里問道：“失業了怎么辦呢？”一位家境還不錯的同學回答：啃老。是呀，如果家庭境況還算可以，啃老也不失為一種暫時的辦法。其中一位有編同學回答：“送外賣、跑滴滴，彎下腰，肯定有錢撿。”

　　他們一開始或許認為我是在問自己的就業前途，如果是這樣，只能說這是對我的低估。實際上，我是想探討更大范圍的失業問題。

　　另一方面，則是他們對現實的高估。暫且不提學歷低、年齡大、有基礎性疾病的這些不易就業人員，即使是“身強體壯”的大學生，在當前想找到一份體面的（或是可以謀生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

　　這又讓我想到曾經的統計名言：低收入群體，可以用私家車拉活，或者把閑置的房子租出去。

　　屬實難繃。天神太久未下凡，已然不知人間是何樣。有編朋友補充：“不少失業白領真的有干。”

　　不巧，在聊天之前，剛好看到一條關于失業的視頻，里面說到上了年紀的父輩母輩，一旦失業，要想再找到工作十分困難。因為即使是快遞、外賣這些相對要求不高的職業，也基本拒絕50歲以上的人群應聘。即使個人通過關系能夠討要到職位，對于整個社會層面來說，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我還回復：類似的工作都太累了。另一位有編同學疑問道：“哪有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嫌累就去找你認為不累的工作。”

　　看到這時，我才意識到，原來“錢多事少離家近”只能是一種奢望，不能兼得是社會對普通人定下的規矩。反過來想，國人當真是頂能忍受、頂能折衷的，一開始便將自己限制于某個條框之中，不敢逾越半點。美好的追求只能被嘲笑，自降身段才是做人的正道。

　　2  “招一筆二面一總分差0.6”

　　另一邊，弟弟告訴我，他的公務員和事業編都僅僅以微弱的差距錯過。

　　這不由得讓我想起高考期間，老師常說的一句話，“提高一分你就能干掉幾千人”。原來，畢業之后，要面對的考試和選拔更加殘酷，不到一分就可能改變自己的一生。

　　問他具體考了什么，一個是鄉鎮崗，一個是根據興趣報的事業編。乍看，都不是太熱門的崗位，但競爭就是有這么大，已經滲透到考核的方方面面。

　　在預期愈發不穩定的當下，一份穩定的工作成了大多數人的首選。

　　弟弟的家庭條件不算太差，甚至可以說是很不錯的，所以，暫時的挫折于他在生活上沒有太大的影響，可能只是情緒上會多些惆悵。不過，他自己還是在一家單位找到了一份臨時的工作，準備來年再戰。無論如何，好在是能夠自己養活自己了。

　　對于很多家庭出身不太好的人來說，找不到工作將是一個巨大的打擊。特別對于寒窗苦讀十余載，好不容易熬出頭的人來說，失業的重重一擊，必定要讓他們手足無措。

　　這也就不難理解，當“王侯將相就是種乎”的周公子出現在眼前時，為什么會激起一浪高過一浪的怒火。畢竟，他輕而易舉地入職不太容易進得去的單位后，連面子上的公平都沒有演給我們看。周公子并非是個案，似乎越來越多的富貴者不再“害臊”，敢于在眾人面前夸耀父輩的恩賞，勇于感激自己拼搏奮斗的日日夜夜。

　　另一方面，經濟不景氣，企業裁員毫不手軟，且往往是挑軟柿子捏。其實每個人心里都有數，解決就業并非是目下企業必須要承擔的社會責任，毋寧說，失業人員的增多，對于企業削減工資待遇還有大大的好處。

　　最近，同樣看到不少失業青年轉型做線上經濟，試圖在抖音、B站、小紅書等類似的平臺上吸點流量，掙些收入。誠然，千萬人中有那么少數實現了轉型，但更多的是轉型失敗者，他們在日益極化的平臺上，靠微薄的流量獎勵茍延殘喘。

　　有一首歌《生活又不是熱血動漫》，里面有句歌詞唱道：“你也沒有，主角光環，哪來那么多，絕處逢生的橋段。”

　　當我們暗自在心里攢著一股勁，希望憑借自己的努力，光明正大地實現自己的理想時，已經有人通過“關系”捷足先登了。我在想，能夠干干凈凈并順著自己心意生活下去的人，在這樣一個偉大的國度恐怕是不多見了。

　　3  “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人卻分三六九等

　　再回到與朋友們的討論。

　　兩位有編同學家境一般，也都是小鎮做題家出身，人品上我個人認為也無可指摘。所以，我無意指責他們在一些言論上表現出來的“何不食肉糜”，只想通過溝通了解他們的真實想法。沖突在于，他們一直在和我討論事實，我卻想和他們分析事實是否合理。

　　認為“肯定有錢撿”的同學說：“當你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還有房貸，你試試，再累，都得彎腰撿錢。”他可能也意識到，剛才說的“彎下腰，肯定有錢撿”不太妥當，所以，他補充道：“彎腰是說，放下自己的段位，為了吃飯，啥都能干。”

　　我明白，他是從一個最樸實的打工人角度看待這個問題。誰都想找上一份好工作，從此走上人生巔峰，但人也要講求實際，在沒有更好的選擇時，退而求其次，有啥干啥。

　　另一位同學也感覺到了我的不滿，他說：“工作沒有高低貴賤，只是社會分工不同。”

　　他倆同時以外賣員為例，肯定外賣員工作的平等和勞累，表示很尊重他們。就我個人感受來說，他們作為基層工作人員，也面臨著很多的壓力和不快，即使是從個人經歷，多少也能夠體會底層勞動者的艱辛。所以，我毫不懷疑他們說這些話時的真情實感。但是，進一步思考，如果單純停留于眼前的現象，試圖不斷用合法化的術語進行復述（我的兩位好友）或是表示憤慨（我），而不去理解經濟關系的本質時，我們將一無所獲。

　　的確，“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人卻分三六九等——我們生活于階級社會。

　　《讓子彈飛》中，“公平，公平，還是TMD公平”似乎很能戳中心窩。然而，判斷我們身處的位置，即判斷一切經濟關系時，如果只是依據這些關系是否符合某種永恒的觀念——如公平——時，我們同樣不能得到更多。

　　在市場經濟中，老板雇傭員工，員工干一天活得一天工資，老板按照工作量付給員工一份工資，不存在拖欠的現象，甚至還給以適當的福利。

　　這是公平的嗎？從表象來看，這貌似就是公平，就是天經地義，甚至還是很多打工人理想中的生活。因為，能碰到一個不拖欠工資的老板就是撞大運了。

　　但是，仔細想想，為什么打工人制造出來的產品或提供的服務，出售獲得的錢大部分歸老板所有呢？

　　有人說，因為老板提供了原材料、提供了工作地點，這是老板應得的資本收入。那么，種植或制作原材料、建設工廠的工人為什么只能得到一點，而大頭被雇傭他們的別的老板占有了呢？

　　有人說，因為老板要管理，這是他們的管理工資。那么，為什么老板還要雇傭經理和監工呢？

　　有人說，因為老板有創新理念，離開他公司就發展不起來。所以，一個創新點子就能夠讓他不愁吃不愁穿一輩子？這樣看來，那些窮盡一生探索世界的科學家真是太虧啦！況且，我看老板的創新心思大多是放在如何壓榨更多人、套取更多利潤上吧。

　　所以，公平是追求的目標，但不是全部。在現有的經濟關系下，我們要求的所謂公平，至多不過是公平獲得當一名“雇傭奴隸”的機會。

　　4  “主要還是考慮離家近點吧”

　　弟弟找工作時，特別考慮離家近點。

　　這也是目下很多人的選擇，“在外闖蕩”已然不是一個時興的詞匯，安穩輕松才是多數人的迫切需要。

　　有人指責，這是躺平、怠惰、沒抱負、坐吃山空……難聽的話一套又一套，順便拿出別人的光輝案例，試圖鼓舞loser們重新振作起來。

　　能不著急嗎？正如魚兒離不開水，工廠的老板再威武，也離不開為他打工的工人。只不過，在目前的條件下，老板能在停產的日子里堅持得更久，工人則因為沒有積蓄而不能失業太長。

　　一位朋友在群里補充說：“人分三六九等，永遠是人主觀給自己分的，你要是認為人人平等，那就是平等的，人不同但平等。”在我為他擁有新版本阿Q精神驚嘆之余，還是想為他這種自尊自強精神鼓掌，為他大方承認人人平等而感到高興。

　　畢竟，周公子那句“最大的公平就是——不公平”還縈繞耳畔。

　　兩位朋友雖然工作地點離老家遠，但不久前都咬牙買了房。對他二位來說，壓力均陡增不少，卻也算是離新家近了。我替他們算了算，為了還上每年的房貸，幾乎不會有太多的積蓄。這還沒算上父母的養老和孩子的撫養和教育，而這種十分拘束的生活將持續至少二十年。

　　我在想，真是憋屈，人半截都入土了，房貸才還完

　　。如果這種生活持續下去而得不到改變，自己的房貸剛還完，又得接著幫襯孩子還房貸了。

　　不同于老一輩人，家或許僅代表著結婚生子有一套房子。

　　在當下的年輕人眼中，家的意義形式非常豐富。有人繼承了老一輩的夢想，仍舊是結婚生子一套房子。有人希望遠離過去的家庭，并想要一套自己的房子。有人不在乎房子，只想要和自己的家人待在一起。有人既不在乎房子，也不想組建什么拘束的家庭，只想一個人過自己想過的生活。諸如此類。

　　不過，不管怎樣，居無定所仍不是大多數人的期待。電影《無依之地》就刻畫了美國一位失去房子的流浪女性，然而，個中滋味遠非通過熒幕就能夠完全體會到的。

　　5  “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聊到最后，同學說：“到基層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這是高情商版本。

　　低情商版本是，哪里沒人去就去哪，總能找到工作。未曾想，祖國的宏愿竟成為個人最后的歸宿，這應該是一種光榮吧？

　　我接著問：“祖國把我用完了，我能買到一套房嗎？”

　　恐怕這不符合主流價值觀，為國家做貢獻，怎么能講求太多。不過，什么是主流價值觀卻需要好好說說。少數坐在辦公室吹著空調的人定下的規矩，通過媒體的宣傳就可以成為主流。那些在高溫下勤懇工作，只為多掙一點飯錢的工人，他們雖然是多數，但他們懷揣著的散發淡淡憂傷的小小夢想，只能偷偷摸摸而不被看見。

　　悲劇輪番上演。近期，高溫中暑于工作崗位離世，卻得不到工傷認定的新聞就有好幾條。到了退休年齡不好找工作，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卻因為年齡超標，得不到勞動法的保護。命也，運也，掌握在別人手里，出了事卻是自己負責。

　　大概，鬼神也是欺軟怕硬的，專挑窮人索命，而不敢傷富人分毫。

　　“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明天會更好”，單純地寄希望于未來或許能夠發揮些許強心針的作用。

　　然而，問題不被消滅，那就只能在別的不容易被看到的地方，以更大的規模、更讓人難以忍受的程度再生產出來。而經濟狀況的各種情況的發展，同時也是社會正在發生變化的各種因素的發展。

　　這或許就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暫存的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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