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證不會發生任何事情，石瀾一直跟我們保持聯系。她冒著巨大的風險，為我們做了很多。

　　——寒春

　　寒春發現，每次石瀾（Shi Lan）把寒春、鳳子和沙理博三人從北京飯店帶出來的時候，都戴著不同的帽子，并穿著不同的外套。過了很久她才知知道，這個負責送他們三個人到解放區的人，實際上是整個北平地下黨組織的總負責人。

　　他領著他們從北京飯店來到城市的東部，東單北的第二條胡同，確切地說，是到街尾的一所小房子1。在這里，他們和一個同樣想要進入解放區的家庭在一起生活。實際上，北平的地下黨成員大多數是知識分子，藝術家，作家，還有演員。他們給了寒春一個假通行證，證明她是北平一所大學的教授，并帶著她、鳳子和沙理博去不同的住所，參與關于政治和時局的討論。有幾次出去消遣，石瀾“帶”他們去滑冰，都要告訴他們要到哪里去，什么時候去。當他們看到石瀾穿著不同的外套，戴著不同的帽子在同一個溜冰場溜冰，并警惕地四處觀望，他們不得不假裝不認識他。

　　此后過了很久，共產黨解放北平城的前夕，國民黨逮捕了石瀾。隨后就又放了他。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或許是因為這是他們能對他做的最糟糕的事兒，在這類事上，國民黨以放走那些供出被捕同志姓名的囚犯而聞名。因為這個原因，石瀾——這個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革命，并為地下黨組織、寒春、鳳子和沙理博冒盡一切風險的人，在政治上不受信任的陰影下生活了將近三十年。直到臨死之前，他才獲得平反，因為敵人并沒有因為拿到他所掌握的什么信息而抓捕任何人。

　　和這一家一起生活幾個星期后，他們三人搬到了市中心，住到北海（字面意思來講，北方的海）邊的另一所房子里，這所房子原來是一所教會學校。他們住的是戴浩2（Daihao）的房子，北海湖畔一個庭院里的高級房屋。戴浩在電影行業工作，既是演員也是一名導演，同時也是一名國民黨的官員。很早之前，像許多進步的知識分子一樣，他滿懷對解放區生活的浪漫幻想去了延安。盡管在政治上很認同，但他發現實際的生活條件有點太艱苦了，最終他回到了城市為地下黨組織工作。他在國民黨中擔任職務，這為他提供了一個完美的掩護。寒春他們搬進來時，他的房子已經成為了地下黨成員往返解放區的出入口。

1979年戴浩與陽早寒春等聚會，暢敘過往

　　從那座房子進出的人們就像水一樣變幻無形。電影明星、作家和文學評論家們，涂著口紅踩著高跟鞋從前門進來，化裝成樸實無華的農民，然后揣著精心偽造的國民黨通行證，穿過廚房從后門溜出去。他們中的一些人，越過封鎖線回到北平，參加這里的工作，也帶來了前線的故事。寒春從小就被教導決不要撒謊，就算是面對宋慶齡要她抹口紅那樣地打扮也做不到，這次卻被深深吸引住了。

　　在這里，寒春還遇見了革命者羊棗的妹妹楊剛，陽早的名字就是從“羊棗”而來。楊剛是一位著名作家，剛從上海過來。她穿著皮毛外套，進到餐廳的壁櫥，人們就是在這換上農民的衣服。就在她換裝之際，戴浩和他的朋友們坐在桌前，桌上放著假證件和照片。還沒等她出來，戴浩房東的一個孩子來這里串門。幸好他們安排了人放哨，剛好有時間拿出一摞足夠大的家庭照片遮住所有文件，然后開始像親戚一樣聊家常。楊剛離他們很近，一切動靜盡入耳畔，她躲在壁櫥里一動不動，不敢吭聲。那個男孩是個國民黨青年團3的成員，胖到走路都跌跌撞撞，他聊了一會就煩了，然后就走了。楊剛拿著假證件迅速消失在廚房的門外。

　　一次，戴浩聽說國民黨盯上他了，就叫來一幫好友來打麻將。寒春、鳳子和沙理博躲到后面他們的臥室中等著。國民黨警察突然闖了進來，他們不搭理，繼續專心打麻將。這群警察一開始打擾他們，戴浩就給這群警察的上級打電話，然后讓這群警察滾蛋。戴浩是否真的給什么人打過電話，現在無從得知，但他的舉動倒是足以把警察嚇跑。

　　地下黨組織最終敲定了帶寒春他們三位客人離開北平到解放區的計劃。他們打算騎車通過西山和國民黨的防線。這對寒春來說沒什么問題。盡管離開時留下了大量廢舊物品和小提箱，她仍然有很多東西要放在自行車后面帶走。

　　石瀾來到戴浩家，告訴他們做好在第二天早晨出發的準備。寒春和她的兩個朋友迅速準備好了自行車，給自行車打足氣，并盡力把他們的衣服、睡袋、打字機和可信賴的計算尺綁在車上。即便是北平地下黨的人發現跟這些外國人打交道挺煩人的，(沙理博也有一臺打字機)，他們一聲也沒有吭過，還是耐心地幫他們做好準備。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石瀾變卦了，他覺得這個計劃太過冒險。林彪率領東北軍迅速南下，將國民黨的軍隊團團圍住，并不斷收緊包圍圈。國民黨軍隊之間的缺口越來越小，要從中穿過，危險是一天比一天大。

　　另一個計劃就是用大巴將他們送到天津——一個在北平西南邊，比它小一點兒的城市。戴浩開車送他們到火車站，互相告別后，他們坐上火車。在另一頭的終點會有人接應他們，然后帶他們到城里一個住宅區的一座五層公寓的頂樓。和他們住在一起的那個男人的家里沒有衛生間，沙理博和寒春不得不包住他們金色和棕色的頭發，穿過一個有欄桿的站臺，到隔壁的公寓方便。

　　他們躲了幾天后，根據聯絡員的指示到當地的市場坐公交車。這公交原來是個敞篷卡車，乘客們坐上面去村里。寒春和沙理博偽裝成一對已婚的傳教士夫婦。鳳子——沙理博實際的妻子，打扮成農民模樣，跟著他們的聯絡員一起走，大家假裝互相都不認識。就在卡車隆隆駛出城市邊界時，他們在第一個關卡前停了下來。那里的官員馬上就發現了寒春和沙理博，叫他們從卡車上下來。畢竟是接受過訓練的演員，鳳子表現得很煩躁的樣子，冷漠地對著國民黨官員大喊大叫：“你們憑什么要攔住我們？”隨后，沙理博咄咄逼人地宣稱，負責中國境內美國傳教士的官員是他們的上級，并威脅要讓國民黨官員沒有好果子吃。寒春盡力克制自己，不讓自己的恐懼表現出來，她擔心，如果沙理博虛張聲勢被看穿了，國民黨官員真的給官方打電話，查證他們是否是合法的傳教士，那該怎么辦？

　　沙理博認為是寒春一麻袋的腹瀉藥讓他們起了疑心；而寒春則認為是兩臺打字機，因為在不熟悉打字機的人看來，它們像是發報機。不管什么原因，他們兩人被留在了關卡，而沙理博的妻子和他們的聯絡員坐在公交車的后方離開了。沙理博隨機應變，他建議他們在當地最貴的酒店開一個房間，然后他一個人去找聯絡員。在天黑之前緊張地等待幾個小時后，沙理博和另一個人回來了，那個人帶著他們回到五樓的公寓。

　　沒過多久，鳳子和他們一開始的聯絡員也回來了，給他們講了一路發生的故事。沙理博和寒春被落在路邊后，鳳子只好跟著聯絡員，聯絡員做什么，她也做什么。幾站之后，聯絡員下了車，買了一張火車票回到天津城。鳳子只能暗暗地跟在后面，謹慎地看著他的手勢行動。她順著聯絡員的路和大家團聚，大家懸著的心這才放下。

　　他們的地下黨朋友都不知所措。他們已經沒有辦法將他們帶到解放區了，只好下令送他們回北平。在那里，戴浩向他們道歉，告訴寒春他們，自己已經無能為力。共產黨的軍隊正迅速地從北方趕來，而國民黨將北平圍得越來越牢固。在大戰開始之前，他們三人乘坐最后一班火車離開了天津。除了浮出水面，他們已別無他法。

　　注釋

　　1 老北平由有圍墻庭院的小巷組成。這些小巷，也稱作胡同，胡同是通往小巷的入口。而東單是北平東邊一條主要的南北向街道。

　　2 戴浩（1914—1986），男，湖北武漢人。1938年參加革命，1939年2月赴延安入陜北公學學習。1948年受中共北平地下黨城工部的委派，以國民黨長制廠長的地位、重慶衛戍司令部的證件及與林利福的交情，為中共接待、轉移、輸送了大批從南方來的進步人士和外國友人進入解放區，并在國民黨搜捕中共地下黨時從事掩護工作或通風報信。——譯者注

　　3 應指三民主義青年團，簡稱三青團，成立于1938年7月，蔣介石任團長。三青團長期在國民黨特務的控制之下，是國民黨重要的反共工具。1947年9月三青團并入中國國民黨。——譯者注

× 烏有之鄉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