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錘子與釘子
——中西弱肉強食論漫議
辜正坤
《史記·項羽本紀》中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說法，意思是生殺大權掌握在別人手里,自己處在被任人宰割的地位。
這個話語很生動地反映了弱肉強食的含義，在我的少年時代，就留下了頗深的印象。我的中學語文教師曾抱怨有人欺負他，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其宰割。”老師這樣說，是發泄對刀俎的不滿，也就是對強者的不滿。人與人之間常常會有利益上的爭奪，弱肉強食現象會產生，是很常見的現象，似不必贅述。
但這個話題若放到中西文化比較的視野中來，就很值得玩味了。
在中國的價值觀中，同情弱者是一種普遍的道德觀。
換句話說，弱肉強食這種話語代表了對非正義現象的貶斥。
在傳統中國，這種價值觀的橫向衍化，甚至使一些真正的強者也往往要扮成弱者，以便規避無謂的攻擊。《道德經》主張處柔，不爭，謙讓，更是把這種道德觀念推到了極致。
同類的文化邏輯在《孫子兵法》中也能找到影子，叫做“能而示之不能”。
中國人不論做得多么出色，也總是要習慣性地說：“不行不行，我真的做得不行。”不管你是真不行還是假不行，習慣性的謙虛話是必須要說的。而稱贊的話卻萬不能自己說，要別人來說才算數。
但西方人的價值觀卻不是這樣。自我肯定、自我吹噓是很普遍的做法。
比如說多年前我有一個博士生，是從德國來的。他用英語寫的博士論文。但他的漢語也好，答辯時用漢語答辯。
博士論文答辯會剛開始，他就說：“我認為我這篇論文寫得很好。”
此言一出，從中文系來的兩個答辯委員差不多嚇得面如土色（我夸張一點）：哪有博士生自己吹自己論文的？我趕緊解釋：不要誤會，這不是驕傲自大，國外有些學者就是這樣的。他們認為自己是實話實說。
還好，委員們還都信了我的話。
但中國博士生們可千萬不要模仿啊。你越是這樣吹，委員就越要找你的茬。百分之百！
這里面有中西文化習慣的巨大差異呵。
不明白這種文化差異的中國人和西方人打交道是要吃大虧的。在爭奪利益的時候，中國人出于文化習慣，往往要謙讓謙讓。謙讓的潛臺詞是要讓對方也得謙讓。誰知道西方人卻不會玩這種游戲，任憑你中國人怎么謙讓、自稱無能，他一點也不看好你，往往真的把你當成是無能鼠輩。
所以當中美展開外交時，中方若謙讓，美方絕不會以為你是在謙讓，他會認為你是在理屈詞窮之下的合理退讓。
中方退讓了，發現美方卻并不領情，反倒提出更加過分的要求，于是大怒。
其實這都是不了解中西文化差異之下產生的尷尬現象。
回到弱肉強食論上來。中國人非常反對弱肉強食。主張物競天擇，不適者也要生存。弱者尤其需要保護。貧者尤其需要扶持。
西方人卻不是那么反對弱肉強食。反倒主張物競天擇，適者才該生存，不適者就該順應大勢自取滅亡。當然，并非所有的西方人都這樣認為，但起碼這種觀念是他們的主流價值觀。
比如這次疫情一發生，英美都出現要老年人簽下不跟青年人共享醫療設備的合同這種現象。也就是說，若醫療設備不夠，老年人（父母輩）就該乖乖認命，安心讓自己不治身亡。
更荒唐的說法是群體免疫：根據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論，國家根本無需組織龐大的醫療隊伍，完全可以讓病毒放心地肆虐，把那些抵抗不了病毒的人毒死。等到病毒自己都累壞了、或者根本就不想再玩這種枯燥的把戲時，疫情自然就結束了。
中國人讀到這樣的信息，驚得牙巴都合不上！
而在西方人那里，卻還常常被贊揚是理性選擇！中國一些媒體和一些高級知識分子也捧場說：真的很理性啊。
若沒有學過中西文化比較課程，中西這類完全相反的道德取向，確實令人震驚。就拿上邊說過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論來說吧。
同樣的說法在歐美社會中當然流行，只是比喻形式不同。
可巧美國國家安全顧問、美國前駐聯合國大使博爾頓馬上就要出版一本新書，據說內容很暴烈。博爾頓是典型的鷹派，也是個強硬的反華分子。此人就曾公開說過：美國和世界其他國家的關系如同錘子和釘子的關系。美國是錘子，其他國家是釘子，錘子的使命就是用來敲打釘子的，因此，美國想敲打誰就敲打誰。（John Bolton，the U.S. National Security Advisor, former U.S. ambassador to the United Nations, has publicly stated tha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merica and the rest of the world should resemble that between a hammer and a nail and that the United States can strike whoever it wants to.）
這里的錘子相當于“刀俎“，釘子則相當于“魚肉”。錘子砸釘子與刀俎（刀和菜板）切魚肉一樣理所當然。
一個國家的安全顧問居然說出這樣的話，真的要讓中國人、尤其是中國的政治家們目瞪口呆：居然有如此露骨的強權主義者！
但歐美當中的不少政治家本來就是這樣的強權主義者。你罵他們是強權主義者，他們可能并不覺得有什么難受。有時還有可能覺得愜意呢。
理解了這一點，我們就非常容易理解特朗普為什么要趾高氣揚地主張事事都得讓美國說了算、時時都在高喊“美國優先”的口頭禪了。因為這其實不是特朗普個人的創新，這本來就是許多美國人骨子里的價值觀的自然流露。但把意思表達得特別形象生動的，目前還是要數博爾頓的錘子與釘子的比喻。相比之下，特朗普的口號只是牙牙學語、直露而又笨拙。特朗普的英語水平并不高，他只是說得流利而已。誰的母語不流利呢？
而博爾頓不愧是顧問，即便要表達殺人放火的意思，也要表達得既有霸氣色彩，又有文學意味，生動形象，務必要讓當釘子的人也感動嘆服、以致甘心情愿地被錘子砸進石頭里，萬年不復有出頭之日。
遺憾的是，咱有許多中國同胞似乎不愿意中國是錘子、美國是釘子。你說中國的好處他很不樂意。你說美國的壞處，他更不樂意。這大概是因為中國人喝了了幾千年“和為貴”的中藥湯，深深體會釘子被砸的滋味，所以不喜歡砸別人，也不喜歡別人被砸。有個別中國人甚至站在美國立場上，當看到中國成就的錘子將美國釘子砸進美洲軀體時，就很難過，仿佛那釘子砸進了自己的軀體一樣。
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想這是因為中藥湯喝得太少了，而西藥片又吞得太多了的緣故吧。
2020年6月21日星期日
附：博爾頓曾說：
美國同世界的關系就是鐵錘與釘子的關系，美國愛敲打誰，就敲打誰！
只有符合美國政策的國際條約才會成為法律，根本不存在聯合國這種東西！如果讓我來改革聯合國安理會，我只會設一個常任理事國，那就是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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