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我的祖母
記得小時候看《紅燈記》,印象最深的就是《痛說革命家史》一場戲。我家的歷史也從“我爺爺”開始說起吧。
爺爺小的時候,家境還說得過去,是村里唯一一個念過幾年私塾的孩子。奶奶嫁過來的時候,爺爺才14歲(虛歲,下同),奶奶16歲,聽奶奶講,爺爺那時還在上學,還是個孩子呢。奶奶個子也很高,正直善良,端莊大方,用現在的話來說,那就是一個優秀的女子。我記事的時候,奶奶已經60多了,但依然面色紅潤,腰板挺直,在一群老太太里面,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按奶奶當時的年齡,出嫁也不算早了,只是爺爺小了些,但沒有辦法,因為鬼子要來了,一路燒殺奸淫,家里有女兒的,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所以,千方百計地找個人家趕快嫁了。
鬼子很快就來了,我的家鄉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沂蒙山區。爺爺也無法繼續念書了,就回家種地。可能是念書接受了新思想吧,小小年紀的他也沒和家里商量(估計商量家里也不同意),就參加了當地的抗日武裝,縣里的武工隊。因為當時特別缺少有文化的人,爺爺很快就成為武工隊的文書。由于是地方武裝,也能常回家看看。有一次就遭遇了險情,上演了《沙家浜》的一幕。聽奶奶講,有一次爺爺剛回家不久,鬼子就進村了,挨家挨戶搜查八路,奶奶也是急中生智,就把爺爺藏在大缸里了(不是水缸,是用來盛糧食的,因為沒有糧食了,就空著),上面又放了一些破棉絮之類的東西,鬼子還真掀開了缸蓋,但被那種難聞的臭味嗆得馬上就轉過了臉,爺爺這才逃過一劫。
就這樣,爺爺一邊打游擊,一邊和奶奶生下了四個孩子,一子三女,父親排老二。抗戰快結束時,后來爺爺隨部隊到了東北,和家里失去了聯系。這時,奶奶這個八路軍家屬的身份也已經暴露,隨時都有被抓走的危險,為了安全,奶奶帶著四個孩子離開了家鄉,開始了流浪、乞討的生涯。當時大姑10歲,父親7歲,二姑4歲,小姑還在襁褓中。幾年的時間,孩子都在流浪中長大,直到家鄉解放才敢回來。
解放后,爺爺作為一個年輕的有文化的干部,成為北方某個城市的副市長。和許多忘恩負義的高干一樣,他又取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夫人。而我那含辛茹苦的奶奶經歷了千難萬險把孩子們撫養成人,多年來沒有爺爺的音訊,得到的第一個音訊竟然是爺爺要求離婚的消息,她該是何等的悲憤和無助。
爺爺委托他在家的弟弟做奶奶的工作,奶奶堅決不離,他的弟弟百般刁難,奶奶誓死不從。爺爺只好親自出馬,回家做奶奶的工作,說你要是不同意離婚,我就要進大獄了,因為重婚罪是犯法的。為了不讓爺爺進大獄,善良的奶奶終于同意了離婚,但終身沒有再嫁。因為奶奶受傳統文化影響太大,視名節如生命,從一而終是她的信條。
這件事對奶奶的打擊有多大是我無法想象的,只是聽說奶奶滿口的牙齒在那一年里全掉光了。當時奶奶才四十多歲。
我的父親和幾個姑姑都對爺爺懷有怨恨,拒絕了爺爺給安排的工作。文革的時候,爺爺也受到了沖擊,暫時被解除了職務,靠邊站了。為了躲避斗爭,他回到了家鄉,家鄉的紅衛兵也沒有放過他,給他掛上“陳世美”的牌子批斗、游街。又是奶奶說服了紅衛兵,解救了他。因為奶奶在村里有很高的威信,誰家有了爭吵糾紛,只要奶奶說話,沒有不聽的。
奶奶用她的堅強與品德贏得了世人的尊重,她的孩子也沒有辜負她的栽培。父親雖然沒念幾天書,但聰明好學,為人正直。17歲任大隊會計,18歲任大隊書記。這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吧。
等到我出生的時候,正趕上困難時期,母親因為有病而沒有奶水,又是奶奶抱著我四處找奶,為了讓我晚上能喝上奶,寒冷的冬天,奶奶抱著我就睡在人家的床前,因為這個好心的鄰居家也有一個和我同齡的孩子,愿意同時用自己的奶水喂養我。是奶奶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是村里的鄰居們用奶水養活了我,我無以為報,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愛心來面對這個世界,盡自己的微薄之力幫助那些有困難的人。
奶奶于 一九八四年九月初四日 病逝,享年七十四歲。
雖然奶奶已經離開二十五年了,可至今想起這些往事依然心緒難平,寫這一部分的文字幾次淚如雨下,只好先放下筆,等心情平靜了再寫下半部分吧。
2009年5月6日 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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