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在詞典里被定義為理由、情理、事物的規(guī)律與法則,我這人有點咬文嚼字的毛病,往往把它延伸為道路、街道、馬路訴說的理。其實,這生活無處不道出理來,何況由大馬路道出來的理,更應(yīng)該是大道理了。
有人就有了路。城市的路叫街道,也叫馬路,大約那時天下的事騎馬的說了算。如今再叫馬路,顯得有些“僵化”和“土氣”,與時俱進的叫法應(yīng)該是“車道”。你看街道上車流滾滾,猶如水泥地上流動的鋼鐵,轎車已成了城市街道上的主宰,今日之街道,乃是轎車的天下。
其實,人類社會的道理和規(guī)則,都盡現(xiàn)在這街道上。
你看,每一條街道上都劃著許多界線,這界線給人們定了行路的規(guī)矩,也將人群分出許多層次來。街道中央的“黃道”最寬闊,甚至可以橫行,自然是轎車的通道,在中國大約是0.4%至5%的人才有資格走的路;此道外側(cè)是摩托車道,比“黃道”窄了許多,這是前些年靠搗騰點東西“先富”起來的人或大多數(shù)端“鐵碗”的下層“公仆”們能走的路。近年來,此路漸至冷落,少數(shù)人上了“黃道”,不少人為逃避規(guī)費,自掛了電動車牌,跑到鐵欄外面去了,看來是自甘淪落;兩道鐵欄是硬線,外側(cè)是自行車道,是那95%以上曾自稱“主人”現(xiàn)被貶為“賤民”、“屁民”的“弱勢群體”可以走的路,人數(shù)雖多,路卻最窄,且越來越窄,加之此道上又額外劃出許多長方格,割讓給轎車停放,這條道已被擠到了難以通行的極限。車分三六九等,路分三六九等,人也分出三六九等,不是被這行車線劃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么?這倒確非某些“階級”論者的刻意制造和安排,而是現(xiàn)行社會的規(guī)則。那“屁民”們自稱“主人”的時代,“窮”得車也很少,更無私車和專車,自行車是主流,自然走在主道上。偶爾有幾輛公務(wù)車出沒其間,也和自行車混雜在一起,不分什么尊卑的。上下班時段,車流如潮,奔涌而來,車鈴聲與談笑聲交織成宏偉歡快的樂章,騰起一股巨大的聲浪,將那自信、舒心和勃勃生氣書寫于天地之間,留給人們永恒的記憶,至今揮之不去。如今人一上路,是講身價的。一般的“潛規(guī)則”是自行車盡量躲著轎車走,大概是出于兩種考慮:一是安全,萬一哪個闊少要“飚車”,以“70碼”車速撞翻你,那就慘了,輕則傷筋斷骨,重則小命不保。 君不見轎車里時常飛出惡言:“找死啊!”“軋死你!”“不就幾萬塊錢嗎,老子不差錢”;二是賠不起,萬一不小心掛了轎車,那麻煩可就大了,動輒半年的工資或一年的“低保”玩完,弄不好還要被帶到局子里走一遭。那局子是好玩的地方么?何苦呢?惹不起你還怕不起?還是躲著點為妙。看來這人的底氣是由你坐什么車決定的。無怪那些“大官”、“大款”、“大腕”對洋轎車那樣情有獨鐘,而對同樣用洋零件組裝起來的所謂國產(chǎn)車卻嗤之以鼻,這理也寫在道上。近年來隨著紅歌漸起,網(wǎng)議漸興,這道理似乎也起了些變化,“屁民”們也抬起頭睜開眼來。你看,凡有自行車與轎車發(fā)生糾紛,一群“屁民”們竟敢圍而觀之,甚至發(fā)些議論,提些見證,且是一律的指責(zé)轎車,而同情自行車,弄得那些專司“70碼”的警察也下不了臺,再不像過去被人提著脖子的鴨子似的只是傻看熱鬧,也敢評個“道”理。這不是“仇富”么?這不是“禮崩樂壞”么?這不是“造反”么?這不是“文革”么?抬轎的人憤憤不平。
“特別是”“創(chuàng)衛(wèi)”抑或某大員駕臨考察之際,這街景又呈現(xiàn)出中國獨具的氣派和“特色”來。你看,那吃“低保”的被趕上街不說,連平日里趾高氣揚,養(yǎng)尊處優(yōu),只會在大樓里品茶看報打游戲的“公仆”們也“親自”忙活開來,把平時又臟又亂的街道侍弄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花團錦簇。那些在路邊擺攤叫賣、引車賣漿、等米下鍋的“刁民”、“走鬼”們,在城管的驅(qū)趕下,望風(fēng)而逃、雞飛蛋打、人仰車翻、瓜果滿地滾。這鏡頭似曾在那些抗日影片中見過,如今也能“現(xiàn)場直播”,“發(fā)展”、“接軌”之快,令人驚嘆!馬路干凈了,按說“貴賓”也該“光臨”了,且慢!還差一道工序,穿制服的尚未登場“炒臺子”, 或曰“唱墊戲”,或曰“維穩(wěn)”。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隊列兩行、劍氣如霜、莊嚴肅穆、注目凝神,一付盡忠效命之態(tài)。接下來,警燈閃爍,警笛破空、警車喝道,勢如救火、反恐,讓人隱約看出些“肅靜”、“廻避”的字樣來。閑雜人等,一律禁行,只好當(dāng)了看客。主角終于登場,一輛輛名車編成的車隊呼嘯而過,絕塵而去,算是“考察”,引來一陣嘖嘖聲,當(dāng)然也難免夾雜些不雅之音。
隨著“特色”高歌猛進,這街景也漸漸“亮麗”起來。你看那邊,巍峨的官府大廈拔地而起,如“仙山瓊閣”,聽說“公仆”們正在里面制定發(fā)展的“硬道理”,描繪“盛世”的遠景,上演辦公室里的故事。這邊是“風(fēng)林水郡”、“香榭麗舍”等冠以西洋名字的豪宅莊園,住著0.4%的先富人群。空閑的套房,或是待價而沽,或是為孫子輩預(yù)置的產(chǎn)業(yè)。還有些次等的新樓里住著一群房奴,房子有了,卻不一定是自己的,而且將終生預(yù)支了銀行。當(dāng)然,大多數(shù)人還住在那長年失修的破房子里,只是被那高樓大廈遮在了后面,既無傷臉面,也就無損于“盛世”的輝煌。住宅雖分一二三等,但也有共識,比如一律都裝有防盜門、防盜網(wǎng),人如籠中的動物。這就讓我百思不解,為何“文革”那樣“亂”,每鄉(xiāng)只有一個特派員,卻道不拾遺,夜不閉戶,而今逢千年“盛世”,卻讓人時時提心吊膽?由此又聯(lián)想到國慶前夕北京市的菜刀管制措施,難道非要逼我承認“盛世”出盜賊,“盛世”出恐怖么?
另一道風(fēng)景線是那鱗次櫛比的商鋪,兼以那五顏六色、輔天蓋地的廣告點綴,更顯其富麗堂皇。商品是琳瑯滿目、排山倒海,但假貨不少,賣者比買者還多,卻也是實情。再看那門上的對聯(lián),尤以春節(jié)為盛,遍觀全城,幾乎沒有一條不掛金、銀、財、寶、福、祿、發(fā)等字眼,錢成了信仰,成了旗幟,成了綱領(lǐng),似乎中華文字中只剩了個錢字。那條“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繁茂達三江”的名對,已風(fēng)行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打遍天下無敵手,成了千古絕唱。更有發(fā)財心切者,閑話不說,干脆連寫三“發(fā)”,或連堆三“金”(鑫),祈求更快更多更大。與這紅綠廣告,對聯(lián)相呼應(yīng)的是那“小廣告”。街頭的墻上、樹上、路面上、電線桿上、垃圾筒上、公交站牌上,無處不在,無孔不入,像膏藥,像補丁,刷不完、洗不凈、刮不掉,其滋生、漫延、張狂和頑強的再生能力,尤如城市的癬疥,成了市場經(jīng)濟與生俱來的不治之癥。
妝點“盛世”街景的還有服裝和人臉的變幻。改革開放了,思想解放了,服裝式樣的變化尤如萬花筒。這萬變之中有兩種趨勢基本恒定。那就是男人包裝越來越嚴,透出紳士氣派,女人越穿越露,顯出性感。男裝無非是扔掉了“中山裝”、“毛制服”,披上了西裝,打起領(lǐng)帶。女裝變化就有點眼花繚亂。先是露腿露背,接著露腰露背;眼下時興露乳露腚;從紋眉、紋唇、種睫毛到紋身;從割眼皮、隆鼻、隆胸到換臉皮;頭發(fā)一會兒黃,一會兒紫,一會兒白,只是不要黑。有人說:把女人裁為三截,還要零刀碎剮,這是遭塌人。馬上就有新潮人士跳出來指責(zé)你“僵化”、“守舊”,說這是與西方文明接軌,這叫與時俱進,這是高貴品位,這是婦女解放!白皮膚、藍眼睛、大鼻子、黃頭發(fā)多好,那是文明!黃皮膚、黑眼睛、小鼻子、黑頭發(fā)多土,那叫愚昧!我們緊跑慢跑還趕不上全身換膚的邁克·杰克遜,再不提速,將被人類淘汰!于是,如今的街道上白花花一片肉的反光,成了妖魔鬼怪出沒的世界。這街景不是很“酷”很“炫”么?
被稱為“國粹”的麻將,如今也晾到了大街上。夏日道旁的樹陰下,麻將桌一字排開,麻將的敲擊聲彼伏此起,你輸我贏的爭吵聲遠近相聞,室內(nèi)室外、大街小巷、無處不有,男女老少齊上陣,麻將專業(yè)猶如雨后尿苔,麻將產(chǎn)業(yè)鏈環(huán)環(huán)相扣,全民麻將運動一浪高過一浪,中華大地整個一個大賭場。麻將把人弄麻了,也不再胡思亂想,倒也平添了“穩(wěn)定”的效果。又有與時俱進者,引進印度賭、泰國賭、緬甸賭、澳門賭,增添花色品種,填補國家空白,為中國賭業(yè)注入新活力,為開放大業(yè)又添重彩,功不可沒。
放學(xué)的時候到了,街道上頓時喧鬧起來。一排排可愛的孩子齊聲朗誦著《三字經(jīng)》,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校門。那些個貴族學(xué)校被私車和私奔的官轎堵得水泄不通;那普通學(xué)校停了許多自行車,也是人頭攢動。兩個人群,臉上都一樣流出笑容,一樣的引頸張望,一樣地把子女當(dāng)心肝寶貝,盡管孩子們未來的命運早已注定了天壤之別,天下父母的愛子之心還是相同的,但心相通么?
吃飯的時候到了,路邊那燈紅酒綠的酒店忙碌開來。門口的禮儀小姐早已整妝列隊,恭候多時。她們時而彎腰折背,打著哈哈,無一例外地擠出笑容。這笑容叫微笑,專門培訓(xùn)過的,標(biāo)準是必須露出八顆牙齒,多一顆少一顆都關(guān)乎她們的笑績和去留。門外的轎車漸顯擁擠,車主們一個個從車中探出身來,或挺胸凸肚,或氣宇軒昂,腰帶有在肚臍上面束著(官),有在肚臍下面掛著(款),就是不見在肚臍上系著的(百姓)。這腰帶的系法大有講究,大可設(shè)為科研課題寫出書來,說不定可以晉升為“叫獸”的。保安們慌慌張張,驅(qū)步趁前,一只手拉車門,一只手遮住車門上方,這悠久的禮儀傳承,相當(dāng)于舊時的掀轎簾子,再往前翻,則相當(dāng)于農(nóng)奴以脊背作了主人的下馬石,形不同而神似。這班人寒喧著說些“天氣真好”之類的閑話,人五人六地進了酒店。至于喝了什么酒,開的什么宴,小姐如何勸酒,說了哪些馬路上不便說的話,究竟誰求誰辦事,桌面上如何交易,小民無從知曉,只知道報端披露,每年有9000億公款(不包括私款)就這樣報銷了。哇塞!既增加了標(biāo)志政績的GDP,又集累了民營資本,這兩利雙收的創(chuàng)新之功,真可以利在當(dāng)代,澤被后世了。酒足飯飽之余,寒喧的聲氣更足了,不過千萬別理解為這是道別,這是在選擇去哪個池子“放松”,去哪個洗腳城找捏腳妹,下一場好戲才剛開鑼鼓。
當(dāng)然,任何事物并非那么完美,這路邊間或也出現(xiàn)些不太和諧的景象。政府門口聚集著一群提塑料兜的,那是上訪告狀的;法院門口聚集著一群提兜和夾包的,那是打官司的;醫(yī)院門口聚集著一群扯著白布的人,那是向庸醫(yī)和假藥討還性命的;幾個破敗工廠門口聚集一群扯著白布堵門堵路的人,那是“在崗的”和“下崗的”向“拍賣行”討要“最后的晚餐”。塑料兜子沙沙作響,白布黑字在風(fēng)中飄蕩,看得有點凄涼。不過話又說回來,改革是偉業(yè),而偉業(yè)是要有一部分人作犧牲的,再凄涼也不能用這種方式耍刁啊!這不是破壞“穩(wěn)定”么?這不是反對改革么?
夜幕降臨,光怪陸離的霓虹燈一閃一閃地變幻著五顏六色,洗腳城、洗頭鋪、歌舞廳、按摩院就要開張了。在這神鬼莫測的夜幕下,究竟又要上演何種新鮮的故事呢?天太黑,怎能讓人看得清楚。
書本上有書本的理,街道上有街道的理。那書本上的理,晦澀難懂,中文夾著洋文,又有許多繞口令式的創(chuàng)新句式和名詞,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讓人如墜五里霧中;而這街道訴說的理,活生生的,每天演繹著,不藏不掖,清清楚楚、晾曬在大街之上,讓人看得明白真切,讓人悟出許多哲學(xué)家不明白,或不愿意講明白的真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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