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 烏有之鄉

西海岸：回家【1】

——給“吳大雙”“吳小雙”

我看見你們的臉

在冰霜下閃爍

好冷；你們相互望著

江城的夜凍成了血痂

2.4公斤你們的小身體蜷縮著

你們相互看著你們看不到媽媽

你們看不到星辰偶爾眨一下眼睛

你們看不到太陽羞愧地逃離

你們看不到這個夜晚風也靜默

你們看不到高樓中燈火的溫馨

這個夜晚一位詩人背上了恥辱的十字架

這個夜晚長江水哭干了大地

2.4公斤你們的小身體漸漸地變涼

2.4公斤你們這來自人類的骨血掛在了天空

2.4公斤姐姐看著弟弟悄然地睡去

2.4公斤你們這沒有父母沒有祖國的孩子

這個夜晚亞當和夏娃異化為了獸類

這個夜晚這個民族要懺悔一個世紀

2.4公斤弟弟伴著姐姐青紫的嘴唇

2.4公斤龍鳳胎看著失魂落魄的大人

2.4公斤你們冰冷的軀體化為了詛咒的白花

2.4公斤哪兒是你們回家的路徑

這個夜晚朕兆了大人們的末日

這個夜晚羞恥的人類風干成了耀眼的金幣

我看見冰霜下2.4公斤你們的眼

你們的小手伸給我

【1】公歷2010年1月5日清晨，零下3℃，一對剛出生的龍鳳胎被自稱打工的農民工父母遺棄在武昌福利中心門口。嬰兒外貌清秀，全身凍得烏紫，雖經極力搶救，姐弟倆還是在出生24小時后相繼離開人世………

據疑似被棄龍鳳胎生父大楚網留言：孩子早產，曾四處求助遭拒；因為沒錢，醫院停止治療。龍鳳胎無名，被人們暫起名為“吳大雙”、“吳小雙”。

“吳大雙”　“吳小雙”檔案：

姓名：“吳大雙”　“吳小雙”

性別：　　女　　　　　男

體重：　1.2公斤　　　1.2公斤

出生年月：2010年1月4日

衣著顏色：淡粉色，上面有淡色的小花

特征：手帶寬約2寸的粉色塑料銘牌，上面有“雀巢”字樣。

2010，1，9于武漢江城

附：西海岸《懺悔錄》

零下3度，出生24小時，還沒來得及睜眼看看新鮮的世界就已經遠去，姐弟倆走得太匆忙，甚至還沒有自己的名字……

從未像現在這樣地難過，就像巨大的石塊壓迫住了心臟，喘不過氣來，甚至：有一種做人已經毫無了尊嚴的絕望，無一絲生命溫暖的窒息。

大雙，小雙：你們出生才1天就被謀殺了。兇手是你們窮苦潦倒的農民工父母；是將你們掃地出門的醫院；是“聽完情況都說向上反映可卻都沒有結果”的麻木的福利院和媒體（《經視直播》和《武漢晚報》）；是代表強力政府發聲的“武漢市長熱線”。是這個冷漠起來能將整個人間凍成冰窟的大人們，他們的良知。就是的！是大人們——我們這個時代鑄就的鐵血石窟埋葬了你們，可憐的孩子。

大雙、小雙：你們姐弟一男一女，多么可愛的小生命，人類最古樸最實實在在的希望。龍鳳本該雙飛，龍鳳本該發出人間最開心最祥和最令天地間激動的笑聲。龍鳳啊！本該是給大人們的世界帶來最美好期冀的祝愿；你們：本該是我們的驕傲，我們的未來，我們賴以與這個永遠酷烈殘缺的世界相抗衡的力量。

然而，你們死了。含著尚不知詛咒的屈辱的眼神，含著大人們賭咒發誓要保護好自己一切后裔的余音，含著比野獸的牙齒還要寒冷的恐懼。你們失去了生命，而哀嚎的大人們，也快要失去自己了。

大雙、小雙：我們沒有臉請求你們的原諒，沒有臉。哀婉、痛惜、譴責、憤怒，這些成年人所能夠運用的字詞，這些鋪天的挽聯——倘若有天堂，它能否有一個容納你們的溫暖的家？

除了無助還是無助，難道是迄今的人類，——依然是作惡太多、行善太少？祈望，就像是以善度惡的信徒，悲憫而熾烈。虔誠，依然還是虔誠地禱告。所有的這些——祈求你們饒恕、祈求我們能夠得到懺悔的機會——所有道義和行動的努力都已經如此地乏力，莫若達爾文先生原始進化的力量來得更真實。這：難道就是我們生存的價值？

大雙、小雙：你們死了。死于這個早就遠離了戰爭硝煙擺脫了饑餓貧困的年代，死于鮮活的生命被人間寒流扼殺的現世，死于大人們的社會道義底線已被逼至地獄深層的悲涼。忽然間，想到了一句話：倘有餓殍，便是這個社會的罪惡，我們每一個人的恥辱。忽然的，我恥于“節哀順便”——再茍活于這個城市，人間。欲哭無淚，刺骨的絕望。

大雙、小雙：我沒有臉再去祝福你們一路走好，沒有臉為你們寫一首詩、起一個響亮好聽一點兒的名字，甚至：我沒有臉再去奢談任何藝術的力量。

我沒有力量為你們討回哪怕最微末的公道，做人最起碼的尊嚴。是的，如果任何無辜的新生命沒有任何的保障、起碼活下去的權利。如果這樣的死難也被推卸于個體的麻痹，也被熟視無睹，那么，我只好說一句最惡毒的咒語：這個世界瘋了，瘋了。如此若不痛加檢討自身，這個民族勢必將得到報應——斷子絕孫。

我還想說的是：武漢市人民政府難辭其咎，本國政府難辭其咎！包括西海岸本人，我們每一個大人們難辭其咎——我們只配跪伏于耶穌、上蒼神靈的腳下去懺悔。

左首天堂，右首地獄！不要再去奢望什么富國強民！大雙、小雙：我們沒有臉去面對你們，甚至——依然活著的孩子。

沒有臉。

20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