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圍城》：香港電影的畢其功于一役
司馬平邦
千辛萬苦，爬山涉水，刀槍火海，九死一生。
才等到2009年賀歲檔最高水平之作：《十月圍城》。
看罷《十月圍城》，走出電影院，便急不可待地用手機發了一條微博客：十月圍城，本年最佳，五年一出，十年少見，港片其功，畢于一役，亞洲稱雄，世界一流。
《十月圍城》名義上（打在字幕上）的導演是陳德森，但在宣傳口號上卻扯出“陳可辛制造，陳德森導演”的招牌，“制造”在電影創作里一個什么樣的角色，以前沒有過，以后也很少會有人用，但它卻是《十月圍城》的最大特色――真正的集體創作，據說雖然《十月圍城》的劇本陳德森創作了10年，也被邀請當了導演，但一開拍起來，德森掌控能力有限，于是監制陳可辛只好親自上陣，再然后又請來了《無間道》的劉偉強，那個字幕里，劉偉強的職務是“被感謝”。
就是這樣一個本來可能被詬病的導演組合（有人說是陳可辛式專制），卻實際上發揮了它最大的效力，雖然導演筒在幕后幾易，但創作思路卻可以一貫而下，比《無間道》和《投名狀》綁在一起更強大，究其原因，我覺得還是陳德森10年之功創作的劇本為電影提供了足夠強大的文本支持。
《十月圍城》的故事其實說不上多么，它這一段與孫中山革命史相關的一系列起義事件相比都規模小得多，只是選取了1906年10月15日，孫中山到港后遭到清廷殺手追殺而一眾香港豪客群起衛護的逸史，劇中人物除孫中山外都早都埋沒于正史，并且又多是販夫走卒，然而電影里，每個人物的各自歷史清晰性格鮮明細節豐富卻讓整個劇情有與眾不同的膨脹感，就連謝霆鋒飾演的黃包車夫阿四都被電影給予最精細的內容描繪，看過電影，不但阿四左額那一道連耳深疤讓人記住，最后階段他拉著假孫中山一邊獨奔一邊抽泣的那個卑弱而善良的表情一樣讓人難忘。
照相館老板的女兒阿純（周韻飾）天生麗質令阿四夢寐以求，但當老板李玉堂（王學圻飾）為阿四提親之后，站起來敬茶的阿純卻是一個女跛子，這一細節當時給觀眾的打擊太大了，但那邊阿四卻看著阿純一個勁心滿意足地笑――電影就是通過這樣的細節表達了對每個人即使是最卑賤者的極大的同情，它給觀眾的滿足亦是內涵和技術方面雙重的。
真沒想到，革命，居然是一部香港電影里被最多提起并被賦予極其崇高意義的一個詞，這個“革命”本身和這種“崇高”本身幾乎都是從前的香港電影都沒有過的，或者說，這部講述“革命”的電影本身也是香港電影和中國電影的一次革命，它未來亦因此被世人記得。
《十月圍城》的故事雖然關聯“革命”，但它最大的魅力是這段革命往發生在香港，1906年香港已經被英國人管治，成為英國的殖民地，香港成為中國民主革命中一個極其特殊的地理名詞，所以，要完成描述這樣一個非常時期非常地方的革命往事或者只有陳德森、陳可辛等這樣一群對20世紀初中國社會從顛覆封建王朝到建立共和國家的歷史有太熟悉的了解和更深刻的認知的香港電影人才能做得到。
這是這部由香港導演創作的電影的最難能可貴之處。
說實話，看著電影，我覺得它本應由“革命”口號一直喊得最歡的大陸人和臺灣人來完成，為什么呢？
電影從一開場的張學友飾演的楊衢云被刺殺，到諸義士護孫文的全過程以及孫文本人最后的那段關于革命的說教，“革命”和“人性”被有機結合在一起，即這部電影里所傳達的“革命”不再是干硬的口號，也不只是血淋淋的刀山火海，《十月圍城》里的“革命”和“人性”是兼顧了身份不同歷史不同的諸主人公在個性歷史方面的各個不同，并給予他們的個性和歷史以最大的尊重和彰揚，讓“革命”這兩個字更富有人情味道和人性光輝。
《十月圍城》之后，或者“革命”將成為一個新的流行詞匯，就因為它被這部電影賦予了新的而且最生動的意義。
支撐觀眾在兩個多小時里將這部電影不錯眼珠地看完而不會有任何生理和精神疲勞的原因是它提供了足夠豐富的故事細節和足夠精致的動作設計，李玉堂從一個商人到一個革命者的內心轉變，其子李重光（王柏杰飾）和其友陳少白（梁家輝飾）從暗到明的革命行動，其妾（范冰冰飾）與賭徒沈重陽（甄子丹飾）的恩怨，這樣一個政治理念套合人際關系再套合恩怨情仇的多重人物結構，被電影準確詮釋，這“套”框架是《十月圍城》故事的核心，其它人物散發四周，各有其來路，李玉堂系著神丐劉少爺（黎明飾），李玉堂的車夫阿四系著“臭豆腐”王復明（巴特爾飾），陳少白系著方紅（李宇春飾），而處在這第二環節上的人物各個之間也非各自講述，互相關聯，《十月圍城》電影時間不到150分鐘，但它的細節故事卻遠遠超過150個。
真讓人嘆為觀止。
曾贏得過一枚NBA總冠軍戒指的籃球明星巴特爾在電影中飾演一位隱居鬧市的少林高僧，不曾專業修過表演的他，因為被設計在與他身材對比強烈、個性對比亦強烈的和阿四的人物關系鏈上，又有豐富而“適合”的臺詞支持，加之巴特爾本身的表演努力，讓少林和尚這第一個為孫中山而死的豪客給觀眾以深深的打動，也讓電影本身的傳奇性大大加強――倘若有日《十月圍城》被翻拍，過少林和尚這關將是第一難題。
少林和尚的形象成功正是這部電影人物塑造成功的一個范例。
《十月圍城》后半段的1個小時被稱為“連打60分鐘無喘息”，這是一句說來容易做來太難的標榜，能做到這點，必須為各個參與打戲的人物的武功派別、動作場景做最細致的設計，《十月圍城》的打戲不但做到這一點，在攝影呈現上更見匠心，尤其是甄子丹和越南拳王的那一路打一路追逐，甚至被設計成幾段高難度的長鏡頭，兩個動作中的人物在和紛繁鬧市的混亂里疾起疾落忽高忽低，煞是養眼。
說《十月圍城》是香港電影的畢其功于一役，首先要說的就是它的武打水平是香港電影的畢其功于一役，這里面“被感謝”的甄子丹和掛名的動作指導董瑋功不可沒，在我而言，繼徐克的《方世玉》之后，只有陳可辛的《十月圍城》。
在反派殺手一面，雖然只有胡軍飾演的閻孝國一個被做性格放大，但它與陳少白的淵源，他的西學背景，又是電影人物設計上的一大亮點，閻孝國和陳少白、孫中山之間的矛盾不僅有朝廷與革命黨的矛盾，亦有反洋與扶洋的矛盾，其實讓閻孝國身困在這樣的矛盾漩渦里，也讓他代言了這100多年來中國人對“洋”的另一種主張和思想，亦讓閻孝國不再只是一個行尸走肉的朝廷鷹犬，更變成另有一番情懷的以身許國者，他一口一個的那句“誅殺孫賊”聽來新鮮卻想來深刻，中華民族行進在20世紀初時所有為國為民的仁人志士們心頭的糾結和困頓一并呈現，胡軍兇狠殘暴的表演，表面上加深了那一群人物的兇狠殘暴，其實又給那一群人物翻了大案。
他讓我想起2009年上半年在電視熒屏里最具爭議的人物楊立仁（《人間正道是滄桑》，黃志忠飾）。
還有李宇春飾演的方紅，以及她的父親，任達華飾演的方將軍，方將軍出身反帝反洋，卻死于保衛民主共和，第一次銀幕經歷的李宇春能和老戲骨任達華做父女做得如此情深意重，如此天衣無縫，亦更在于電影為人物和人物關系提供了足夠豐富又足夠精準的故事內容做支撐。
往遠了說，《十月圍城》是繼《無間道》系列之后最有價值最好的香港電影，往近了說，它是《集結號》之后最有價值最好的中國電影，我看到在許多網站的讀者調查中，它已經被大部分觀眾估計為3個億以上的票房收入，其實，這樣的天價票房亦不足以回報這部電影近1.5億的巨量投資，亦不能最公正評價這部電影的真正價值和意義。
中國電影需要《建國大業》這樣的高票房，但更需要《十月圍城》這樣建立在高質量之上的高票房，而這部電影中洋溢飛舞的理想主義、愛國主義、英雄主義和民主精神更填補了我們這個精神世界幾近蒼白的時代的最大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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